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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这字,我刻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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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之门后,是一片无垠的荒原。
天无日月,地无草木,唯有千百座无字石碑如枯骨般林立于灰雾之中,碑面光滑如镜,却隐隐透出压抑的哀鸣,仿佛有无数魂魄被钉在其中,无声嘶喊。
风不起,尘不扬,可空气却沉重得如同浸透了血水,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铅块。
苏云清靠在谢无渊肩头,意识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他浑身虚弱,寿元如沙漏倾泻,记忆更是支离破碎,只余下本能驱使着他前行。
可就在踏入碑林的刹那,心口猛地一震——命轨之钥在血肉深处颤动,十一字符链中的“誓”字忽明忽暗,像一颗濒临熄灭的心脏,挣扎着跳动。
他踉跄一步,指尖无意识抚上胸口,唇间溢出低语:“有东西……在哭。”
声音极轻,却让谢无渊眸光一沉。
他未答,只将剑意凝成一道无形屏障,环绕苏云清周身。
那剑气清冷如霜,割裂了弥漫而来的死寂,也护住了他怀中这具温热的躯体。
他知道,这片碑林不是死地,而是埋葬记忆的刑场,是天道用来抹去“不该存在之愿”的坟场。
“碑林深处,”谢无渊声音低哑,字字如刃,“有你该见的人。”
苏云清没有回头,也没有问。
他只是抬脚,一步,再一步,走向那片沉默的碑阵。
每踏出一寸,脑海便如遭雷击,残影纷至沓来——
有人跪地嘶吼,双手抓破石碑,指甲断裂,血流如注;
有人引火焚身,烈焰中高呼一个名字,直至化为灰烬;
有人以骨为笔,以血为墨,在碑面写下三字,却被灰雾悄然抹去,不留痕迹……
那些画面陌生又熟悉,像是前世,又像是他本该记得的过往。
终于,他在第九碑前停下。
那碑与其他无异,通体灰白,碑面如镜。
可就在他靠近的瞬间,碑底幽光浮动,一道模糊的身影缓缓浮现——青衫落拓,面容枯槁,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师尊!
“师……尊?”苏云清喉头一哽,声音颤抖。
那残魂无法发声,只张着嘴,一遍遍重复着口型,唇齿开合,无声呐喊:
“莫信天衍……查我死因。”
轰——!
心口剧痛如绞,仿佛有千万根针同时刺入神魂。
命轨之钥骤然升腾,悬于胸前,玉环第九槽中,“誓”字裂开一道细纹,金红血丝自裂缝中渗出,顺着符链蜿蜒而下,滴落在碑面。
刹那间,碑面泛起血光。
半行血字浮现,歪斜而颤抖,仿佛是用尽最后一丝执念刻下:
“……非自愿……献祭……”
苏云清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献祭?
谁献祭了谁?
师尊……是被献祭的?
而天衍剑宗……竟与此有关?
他脑中轰鸣,记忆碎片如潮水翻涌,却又抓不住一丝实相。
可心底却燃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那不是理智的愤怒,而是源自血脉深处的悲恸与不甘。
就在此时,风起。
灰雾翻涌,一道身影自浓雾中缓步而出。
青傀,手持铜壶,面无表情。
壶口倾斜,一缕灰雾无声弥漫,如丝如缕,缠向苏云清。
是“忘川引”。
谢无渊剑眉一凛,剑意骤凝,可那灰雾并非攻敌,而是直透神魂。
苏云清瞳孔骤缩,神识如沙漏崩塌——
他看见谢无渊站在不远处,身影却越来越淡,如同水墨被水浸开。
他张口想喊“谢无渊”,可那三字刚到唇边,竟如流沙般从记忆中滑落,抓不住,留不下。
“不……”他低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不能忘……不能……”
可越是挣扎,记忆越是流失。
师尊的脸模糊了,谢无渊的声音远去了,连自己是谁,都开始动摇。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溃散的刹那——
一道虚影自碑林深处疾掠而来。
那是一只手。
一只只剩残念的手印,泛着微弱的银光,仿佛由星辰凝成。
它猛然按在苏云清手背,一道执念如洪流灌入神魂:
“她曾笑过……我不能忘。”
不是苏云清的记忆,却在他心中炸开惊雷。
那只手的主人,或许早已魂飞魄散,可他记得——记得她一笑倾城的模样,记得那笑容如何照亮过这死寂的碑林。
他宁愿焚魂灭魄,也不愿忘记那一瞬。
这执念,穿透了忘川的侵蚀。
苏云清浑身一震,眼中血丝密布。
他猛然咬破舌尖,剧痛唤醒最后一丝清明。
鲜血顺唇角滑落,他抬起手,指尖蘸血,狠狠向碑面划去!
“我记你!”
三字出,天地骤静。
金红光丝自他指尖炸裂,如星火燎原,瞬间缠绕整座石碑。
命轨之钥第九槽中,“誓”字轰然燃烧,裂纹蔓延,仿佛要碎裂又似要重生。
碑面在血光中剧烈震颤,一道深痕自上而下裂开,三字如烙印般刻入碑心——
我记你。
字成刹那,风止,雾凝,千百石碑齐齐一颤。
而苏云清跪在碑前,气息微弱,鲜血顺指尖滴落,染红碑脚。
他望着那三字,眼神涣散,却又透出一丝近乎执拗的清明。
谢无渊快步上前,将他揽入怀中,剑意如幕,隔绝四方异动。
他低头,看着那三字血痕,又看向怀中人苍白的脸,眸底寒霜裂开一丝裂痕。
远处,灰雾深处,青傀静静立着,铜壶低垂,灰雾悄然收回。
他没有再动,仿佛在等待什么。
而第九碑上,血字未干,余温尚存。
那“誓”字仍在燃烧,裂纹中,似有新光酝酿。
百碑齐震,裂音如雷。
沉寂万年的无字碑林骤然苏醒,千百座石碑齐齐颤动,碑底幽光翻涌,一道道残魂自碑中挣脱,虚影幢幢,如雾如烟。
它们没有面孔,没有形体,唯有执念凝成的一缕意识,在灰雾中低语,一声接一声,汇成潮水般的回响:
“我亦记你……”
“我亦记你——”
声音起初微弱,继而如海啸奔涌,震荡虚空。
那些曾被天道抹去的记忆、被忘川引洗去的执念,竟因苏云清那一道血字而共振苏醒。
命轨之钥悬于胸前,第九槽中,“誓”字在燃烧,在崩裂,在涅槃重生——金红光焰中,裂纹重组,化作一个全新的符文,古朴而沉重,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存在:
“铭”。
虚空中,一道无声的法则浮现,如天道笔锋划过混沌——
【铭刻:可在天道规则之上短暂刻下“不可忘”印记,唯执念至深者可启。
代价:使用者将永久失去一段“与爱相关”的记忆。】
苏云清跪在血碑前,浑身颤抖,冷汗浸透衣衫。
脑海中忽然一空,像被无形之手狠狠剜去一块。
他瞳孔失焦,呼吸微滞——那一幕,雪落肩头,药炉旁,他低头凝神控火,谢无渊立于身后,指尖轻触他腕间,低声道:“小心烫。”那温度,那气息,那片刻的静谧与温柔……竟如烟散去,不留痕迹。
他茫然片刻,指尖无意识抚过手腕,那里空荡冰凉。
可他没有停。
不能停。
师尊的残魂仍在碑中挣扎,谢无渊的命火因他而燃,这碑林之下,埋葬的是无数不愿被遗忘的魂灵。
若记忆是罪,那他便背负这罪,刻到天道崩裂为止!
他咬牙,命轨之钥高举,钥匙尖端对准第九碑中央那道深裂的碑眼,怒喝出声:
“那就再刻一次!谢无渊——!”
金光炸裂,如日初升。
钥匙插入碑眼的刹那,整座碑林轰然爆鸣。
金红光丝自苏云清指尖蔓延,顺着命轨之钥涌入碑心,又如蛛网般扩散至百碑。
每一座石碑都浮现出模糊的名字,残魂伏地,齐齐叩首,仿佛朝拜新生的规则之主。
“谢无渊”三字,深深烙入碑面,与“我记你”并列而立,血痕未干,光华不灭。
天地震荡,风起云涌,连那灰雾都为之退避三舍。
千里之外,闭目调息的谢无渊猛然睁眼,剑心剧颤,仿佛有某种深埋的羁绊被强行锚定。
他无意识抚上唇角——那里曾被苏云清以药膏轻点,温软如春水,如今却只剩空荡的触感。
他蹙眉,低语如风:
“……有人在记我。”
声音落下,心头竟泛起一丝久违的灼痛,像是被什么撕裂过,又像是被什么填补过,却再也抓不住痕迹。
而碑林高处,归藏立于断崖之巅,黑袍猎猎,手中铜壶轰然坠地,碎成齑粉,灰雾四散。
他望着第九碑上那两行血字,声音沙哑,似笑似叹:
“你可知……被记住,才是最深的折磨?”
风过,碑林深处,一座新碑悄然浮现,通体漆黑,碑面空白如初雪,似在等待,似在呼唤——
忽然,苏云清瘫坐碑前,气息虚弱如游丝,记忆又失一截——他已记不得“丹药”为何物,却仍本能地将手按于心口,命轨之钥微光流转。
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