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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你叫什么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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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夜,风未至,天已死。
乌云如墨,压得整个荒原喘不过气。
天地间一片死寂,连风都凝滞在喉间,仿佛在等待某种不可违逆的审判降临。
远处地脉断裂处,一道幽黑的裂缝缓缓张开,如同深渊之口,吐出令万物凋零的寂灭之风。
苏云清靠在谢无渊怀中,几乎已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
他白发如雪,双眸涣散,呼吸浅得像是随时会断。
指尖微微颤抖,却仍下意识抚向心口——那里嵌着命轨之钥,玉环裂痕纵横,却在微弱的金红血丝中,透出一丝不灭的光。
“我……好像忘了什么……”他喃喃,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地。
谢无渊低头看他,眉心紧锁,眸光深如寒潭,却藏着一丝从未有过的颤抖。
他抬手,将人往怀里紧了紧,声音低哑,一字一句,如刻入骨:
“你忘了初遇的雪。”
那年冬,大雪封山,苏云清背着药篓跌入剑宗禁地,被毒雾侵蚀,命悬一线。
是谢无渊一剑斩开毒瘴,将他带回寒庐。
那时他不语,只将一件玄色外袍披在他身上,自己立于檐下,守了一夜风雪。
“你忘了我为你挡毒的痛。”
三百年前,三千浮屠发作,谢无渊本可入剑冢避世,却为护他取药,硬抗七日毒火焚心。
那一夜,他跪在丹炉前,亲眼看着谢无渊七窍渗血,却仍执剑而立,不肯倒下。
“你忘了你写下的碑文。”
那一战后,他亲手刻下第一块愿碑,以丹心为墨,以血为引,写下“守”字。
从此万里荒原,步步生碑。
可苏云清只是轻轻摇头,眼神空茫,像是望进了一片无边的雾。
谢无渊喉间一紧,指节发白,却仍低声续道:“但你记得……怎么救人。”
话音落下的刹那,苏云清的手忽然一颤,本能地按上心口。
命轨之钥应念而起,悬浮于两人之间,裂纹中金红血丝如活蛇游走,第十道“誓”字尚未凝实,第十一字符竟自行浮现——“共”。
紧接着,其余十字符逐一亮起,如星辰归位,十一字符缓缓交织,最终连成一句无声的誓约:
心渊归愿誓承心守共。
风,来了。
比前七夜更猛烈,更无情。
天地翻覆,空间崩裂,寂灭之风如亿万把刀,要将这片荒原彻底抹去。
就在此时——
远处,百道身影踏血而来。
明烛拄着枯木杖,盲眼空洞,却昂首挺立。
他身后,百名修士跪地,无一例外,皆割破手腕,任鲜血滴落焦土。
“我愿为灯油,护一寸生。”明烛声音沙哑,却如钟震九霄。
血渗入地,竟不消散,反而在焦黑的大地上生出点点荧光苔藓,迅速蔓延,交织成墙——一道由愿力凝成的“愿墙”,横亘于风前。
青禾站在最前,手中握着一块残碑。
她是个凡人,连灵力都无,却咬破手指,一笔一划,将“谢君恩”三字刻入石中,再以血填满。
“您救过我们……名字该刻在这里。”她低语,泪落如雨。
愿力如潮,涌入命轨之钥。
刹那间,玉环裂纹中的金红血丝竟开始愈合,光芒大盛。
十一字符虚影旋转,化作一道光轮,将苏云清与谢无渊护于其中。
寂灭之风呼啸而至,撞上愿墙,竟如遇无形之障,竟绕行而过!
百里荒原,焦土之下,竟有嫩芽破土,花开如海,一片片绽放,像是死地重燃的生机。
高崖之上,归藏立于风中,黑袍猎猎。
他望着那片花海,望着那道愿墙,望着那枚悬浮于空、被万千愿力托举的命轨之钥,终于——
双膝触地。
他抬手,取出那枚由天道碎片炼成的残诏,轻轻一捏。
“咔。”
玉碎声轻,却如惊雷裂天。
天道残诏,碎。
他低头,将碎片一一埋入土中,动作缓慢,却坚定如铁。
“若天道不容愿……那我,不执天道。”
他站起身,转身离去,背影孤绝,却再未回头。
黑鸦使怒吼,欲追杀明烛等人,却见数道剑影凭空而现,凌厉如霜,将他逼退。
守碑人中,竟有三人折断法器,单膝跪地,剑尖朝下,向苏云清方向低首。
风歇。
荒原寂静,花香弥漫。
苏云清在谢无渊怀中轻颤,气息微弱如游丝。
他缓缓抬起眼,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剑眉冷峻,眸深如渊,唇边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可他的眼神,陌生得如同初见。
他望着他,唇微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是谁?”风歇。
荒原上,花香如雾,弥漫在焦土与新生之间。
方才还狂啸撕天的寂灭之风,此刻竟如退潮般消隐无踪,只余下大地微微震颤的余韵,仿佛天地也在喘息。
苏云清在谢无渊怀中轻颤,气息微弱如游丝。
他缓缓抬起眼,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剑眉冷峻,眸深如渊,唇边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可他的眼神,陌生得如同初见。
“你……是谁?”
那一瞬,谢无渊心口剧痛,仿佛有万钧之锤狠狠砸落。
他指尖微蜷,指甲嵌入掌心,却未皱一下眉头。
痛是真实的,而眼前这双失去记忆的眼睛,更是比任何天劫都更锋利的刀。
但他没有退。
他低头,将苏云清更紧地拥入怀中,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一缕将散的魂魄。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像寒潭深处涌出的泉,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
“我是谢无渊。”
一字一顿,如刻石成铭。
“你救了我,我护着你。你忘了名字,我替你记。”
风拂过残碑,吹动他染血的衣角。
谢无渊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剑身清鸣,寒光映着落日余晖,如霜雪凝成。
他俯身,剑尖轻点石碑——那上面已有斑驳刻痕,写着“苏明远”三字,是他三百年前亲手所刻,为掩其行踪,曾以假名藏其真身。
而今,他剑锋微转,在其旁一笔一划,刻下“苏云清”三字。
墨痕未干,血丝自剑尖渗出,顺着石纹蜿蜒而下,宛如新生的脉络。
而后,他转身,在自己名下,添上一句:
“此生所守,唯君一人。”
剑落,石裂,余音嗡鸣,久久不散。
就在此刻,悬浮于空的命轨之钥缓缓下沉,如归巢之鸟,悄然没入苏云清心口。
玉环裂纹虽未全愈,却不再渗血,十一字符链隐没于皮肉之下,仿佛融入了血脉与魂魄。
然而,石碑背面,忽有微光浮动。
众人未觉,唯有谢无渊眸光一凝——
一行新字,悄然浮现:
“灯下无影,誓不成灰。”
字迹温润,竟是苏云清惯用的笔意。
谢无渊怔住。
他知,这不是谁的刻写,而是命轨之钥的回应——是苏云清残存的意志,在无意识中,仍以“愿”为引,续写着未尽之誓。
远处,归藏已走至崖边,身影即将隐入暮色。
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那行字,嘴角竟浮起一丝极淡的笑。
“原来……愿力,真能逆命。”
话音未落,他身影已没入风中,再不复见。
混沌深处,一道微弱的光门悄然开启。
无声无息,不似天启,亦非雷劫。
它只是静静浮现,如星子初生,门后并非朝阳,而是一片浩瀚星海。
星河流转,银辉洒落,中央悬浮着一座无名碑,碑面空白,似在等待被书写。
谢无渊低头,看着怀中气息微弱却依旧温热的苏云清,将他轻轻抱起。
他的动作极稳,仿佛抱着的是这天地间唯一不可失的珍宝。
“走。”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两人听见,“我们把名字,重新刻一遍。”
风起,残阳如血,照见两人相依的背影,缓缓走向那扇未开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