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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灯下无影,誓不成灰 ...

  •   第七夜,荒原无星。

      风不是吹来的,是撕扯着大地的骨血咆哮而出。

      漆黑如墨的寂灭之风卷过焦土,所过之处,灵脉枯竭,魂魄湮灭,连时间都仿佛被腐蚀得支离破碎。

      而在这风暴中心,一道纤瘦的身影静静伫立,仿佛早已与这片死地融为一体。

      苏云清仰头望着头顶悬浮的命轨之钥。

      十字符文链缓缓旋转,每一环都在震颤,像是承受着不可言说的重压。

      第十道“守”字已凝实,金光微漾,如灯不灭;第九道“誓”却仍虚浮不定,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若不能在第七夜引尽寂灭之风入体,以丹心不灭之法将其炼化为愿力种子播撒四方,那百里内残存的村落将彻底沦为荒冢,而他此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虚无。

      他深吸一口气,五指张开,掌心向上。

      刹那间,狂风如怒龙般扑来,一缕寂灭之气钻入手心,瞬间侵蚀经脉。

      剧痛如刀绞,他闷哼一声,喉头一甜,一口带着火星的血喷出,在空中燃起短暂的赤光。

      皮肤开始皲裂,血珠渗出又迅速干涸,白发从鬓角蔓延至整头,像是岁月被强行抽离。

      可他没有退。

      丹心不灭——不是不死,而是明知必死,仍愿燃尽自己,照亮他人。

      他咬破舌尖,以精血为引,将体内残存的生机化作点点微光,洒向四面八方。

      那光极淡,却坚韧,如萤火穿雾,一路向北而去。

      百里之外,一座早已干涸多年的枯村中,一口老井忽然泛起涟漪,继而涌出清泉。

      婴儿的啼哭在破屋中响起,一个老妪颤抖着捧起水碗,泪流满面。

      “活了……水回来了……”

      荒原上,谢无渊盘坐于苏云清身后三步之遥,手中长剑横膝,剑意如网,撑起一道半透明的屏障,替他分担七成风压。

      可他的脸色却比苏云清更苍白。

      心口像是被无形之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剧痛——双心契正在崩解。

      他们的命魂相连,一方燃尽,另一方亦难独存。

      他看着那道倔强的背影,看着那人每咳出一口血,白发便多一分,记忆便少一寸,心头如遭雷击。

      “再这样下去……”他声音沙哑,几乎低不可闻,“你会先于我,走完一生。”

      话音未落,风中忽现一道黑影。

      黑鸦使立于三丈外,黑袍猎猎,面容隐在兜帽之下,唯有一双眼睛幽光浮动,似能窥人心底最深的恐惧。

      他轻笑一声,声如细针,直刺识海:

      “你以为他们在谢你?明日风停,他们便会说,是你引来灾祸。是你扰动天罚,才让寂灭之风降临。你终将被所有人遗忘,连谢无渊……也会忘了曾为你心动。”

      苏云清手指猛地一颤。

      脑海深处,又一帧画面悄然褪色——

      那是三年前,谢无渊第一次为他挡下“三千浮屠”反噬的毒劫。

      那一夜,剑尊站在院中,背影笔直如剑,可当苏云清冲过去扶他时,却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色,极深,极隐忍,像雪地里踩出的第一道脚印,转瞬便被风雪掩埋。

      如今,那脚印正在消失。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声音轻得像风中的灰烬:“若爱是罪,那我认了。可若他们愿信我一日,我便护他们一程。”

      话音落下,天地似有微震。

      就在此时,沙地突然裂开。

      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从地下爬出,四肢残破,气息将绝——是影二十,影七最后的后裔。

      他艰难地抬起头,眼中竟无怨恨,唯有完成使命的平静。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封染血的书信塞进苏云清腰间的行囊,嘴唇微动:

      “影七一脉……护灯百年,今日……轮到我了。”

      语毕,身体如沙雕般崩解,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苏云清怔然跪地,颤抖着取出那封血书。

      信纸残破,字迹由血写成,却清晰如刻:“护令者不求名,只求灯下有光。”

      他盯着那行字,忽然感到命轨之钥剧烈震动。

      第九槽“誓”字轰然一颤,竟自行离体,化作一道金光,将血书上的字迹逐一剥离,凝成一条细若游丝的金线,缓缓融入十字符文链。

      刹那间,风势微滞,仿佛天地也为之屏息。

      一道低语在苏云清心中响起,古老而沉重——

      “誓成,则愿不灭。”

      荒原边缘的高崖之上,归藏负手而立,黑袍翻飞。

      他亲眼看着凡人再次跪伏于地,朝着那道立于风暴中心的身影叩首,口中喃喃:“谢君恩……谢君恩……”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掌心留下四道深痕。

      身前浮现出一卷泛黄的天道残诏,边角焦黑,似经烈火焚烧。

      他缓缓展开,欲召净魂阵降临,肃清“逆轨者”。

      可就在诏书完全展开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其上,赫然列着三百个名字。

      每一个,都曾是守灯之人。

      归藏立于高崖,风如刀割,吹不散他眼中翻涌的惊涛。

      天道残诏在他掌心微微震颤,那三百个名字,曾是守碑人盟最忠诚的执灯者——他们以魂为烛,以命为油,世代镇守天轨,肃清逆命之人。

      可此刻,名单之上,竟有近半名字浮起微光,如星火未熄,似愿未绝。

      那光不炽烈,却刺目得让他几乎握不住诏书。

      他凝视着最上方那个被血迹浸染的名字——“影七”。

      他曾亲手将此人打入幽冥井,罪名是“私纵逆轨者”。

      可如今,那名字下的微光竟最盛,仿佛在无声诘问:你所护的天道,可曾听见过人心的呼喊?

      “若他们守的,不是天道……而是人心……”归藏声音低哑,像是从喉间碾出,“那我们,又在护什么?”

      话音未落,黑鸦使冷笑一声,身形如影掠出:“盟主动摇,便是罪!”他十指结印,咒言如毒蛇钻入虚空,“苏云清,你可知你所谓‘愿力’,不过是众生执念的残渣?你救一人,百人恨你;你燃己身,天地不记!谢无渊不会永远护你,你的记忆会散尽,你的名字会湮灭——到头来,你连自己为何而死都忘了!”

      识海骤然刺痛。

      苏云清浑身一颤,命轨之钥剧烈震鸣。

      又一帧画面在他脑海中碎裂——那是他第一次为谢无渊炼制解毒丹,指尖颤抖,丹炉将爆,剑尊却突然伸手覆上他的手背,低声道:“稳住。”

      那温度,那声音,那片刻的安宁……

      正在消散。

      他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炸开,强行稳住心神。

      可身体早已濒临极限,双腿一软,几乎跪倒。

      就在这时——

      “铮——!”

      一道剑光自风暴中斩出,无声无息,却如天罚降临。

      黑鸦使喉间骤然裂开一道血线,下一瞬,整颗头颅斜斜飞起,脸上还凝固着惊愕。

      他的神魂尚未离体,便被剑意绞成虚无,连轮回都不得入。

      谢无渊立于苏云清身后,长剑斜指地面,剑尖滴血成冰。

      他抬眸望来,眸中寒光如刃,直刺归藏:“再近一步,我不杀你,我斩你命轨。”

      一字一句,如剑钉入天机。

      归藏瞳孔骤缩。

      命轨被斩,意味着从此不在天道册录,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转生。

      他第一次,从这双冷漠的剑眸中,看到了足以焚毁规则的怒意。

      而谢无渊自己,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命火如风中残烛,忽明忽灭,心脉寸寸龟裂。

      双心契的共鸣已进入“共死”之境——一人将亡,另一人必随之下坠。

      可他仍站着,剑未收,阵未破。

      苏云清缓缓转头,望见他唇角溢出的血,心口如遭重锤。

      “你说过……”他声音破碎,指尖颤抖着抚上心口命轨之钥,“名字刻完,再谈天道。”

      泪水无声滑落,混着血污,滴入玉钥裂缝。

      “可若你不在了……我刻给谁看?”

      刹那间,他猛然将命轨之钥按入心口,以残印引动双心契,强行逆转十字符文链!

      这不是炼化寂灭之风,而是以丹心为炉,以魂魄为薪,将自身残存寿元,尽数灌入谢无渊命火!

      “不——!”归藏失声。

      天地骤静。

      玉环裂纹中,金红血丝如活蛇游走,缠绕升腾,竟在第十道“誓”之上,浮现出第十一字符的虚影——

      “共”。

      两字交叠,如双星并轨,如魂契重燃。

      风停,星落,万籁俱寂。

      谢无渊猛然睁眼。

      那双千年寒潭般的眼眸,第一次泛起温色。

      他缓缓抬手,指尖微颤,轻轻抚上苏云清颤抖的背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信你护得住。”

      苏云清靠在他肩上,白发如雪,呼吸微弱。

      他想笑,却只牵动嘴角一丝弧度。

      意识如沙漏倾尽,记忆的碎片一片片沉入黑暗。

      他喃喃,声音轻如呓语:

      “我……好像忘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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