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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风起时,我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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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裂隙在身后缓缓闭合,如同天地合拢了伤口,只留下一道裂痕般的余晖横亘天际。
谢无渊抱着苏云清自黄泉归返,足尖轻点,落在昔日陈伯村落的山口。
可眼前,早已不是记忆中的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断壁残垣如枯骨般横陈,焦土蔓延至视线尽头,山河龟裂如蛛网,灵脉干涸成灰线,寸草不生。
村落中无人迹,无尸骨,仿佛连死亡都被彻底抹去。
唯有一株老槐树,孤零零立在废墟中央,树皮斑驳,枝干扭曲,像是被风蚀了千年的守望者。
谢无渊低头,怀中人双目紧闭,唇色青白,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那道残印虽已点燃命轨,却几乎耗尽了他的神魂。
玉佩贴在心口,微光闪烁,仿佛随时会熄。
而更令他心悸的是——心口那道双心契的纹路,竟隐隐发烫,像被某种无形之力排斥、灼烧。
他抬手抚过苏云清眉骨,指尖染上一丝血痕,冷眸望向天际。
赤云翻涌,如熔岩在苍穹流淌,云层深处,隐隐有雷音滚动,非天雷,而是法则的低语。
“……天,要清场了。”
话音未落,怀中人忽然轻颤。
苏云清在剧痛中醒来,神识如碎镜拼合,每一片都映着撕裂的过往。
他睁眼,视线模糊,指尖却本能地抚上身旁老槐树粗糙的树皮——那一瞬,指尖触到一道刻痕。
歪歪扭扭的四个字:“长命百岁”。
他心头猛然一震。
那是他十岁时,与青禾一起刻下的。
那时陈伯还在,灶上煨着药汤,青禾笑着递来一把小刀,说:“你救了我爷爷,也该有个保佑。”
如今,树还在,人已无。
他猛地抬头,望向远处。
狂风卷起灰沙,天穹之上,一道灰白色气流自云层垂落,如天罚之鞭,缓缓扫过大地。
所过之处,草木化粉,岩石崩解,生灵无声湮灭,连魂魄都未能留下痕迹。
寂灭之风。
苏云清瞳孔骤缩,刹那间明悟——九令归一,扰动命轨,天道启动自净机制。
凡沾逆命气息者,皆为清洗对象。
而他与谢无渊,正是命劫之源。
他闭眼,命轨之钥悄然自玉佩中浮出,悬于心口。
第九槽“誓”字轻颤,竟在风起前一瞬,浮现出一道“守”字虚影,淡如烟,却稳如山。
他笑了。
那笑极轻,带着血味,却无比坚定。
“若这命轨是劫……那我便做劫的容器。”
他踉跄站起,谢无渊欲扶,却被他抬手拦下。
“别靠近我。”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这风……认的是我。”
谢无渊眸色一沉,双心契骤然灼痛,仿佛有无形之手在撕扯他的命脉。
他想说什么,却见苏云清已将命轨之钥按入心口,残印引动丹心,本源之力自丹田逆冲而上。
“以我精血,祭此命轨!”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染红玉环。
刹那间,命轨之钥旋转,十字符文链初成,自玉佩中延伸而出,如锁链,如阵纹,如一道逆天而立的誓约。
“风来——朝我!”
话音落,寂灭之风如感知到猎物,骤然转向,直扑苏云清而来。
刹那间,天地失声。
风如刀,如针,如亿万法则之刃,刺入血肉,撕裂经脉,侵蚀神魂。
苏云清身体寸寸龟裂,鲜血自七窍溢出,衣袍尽染,可他依旧挺立,双足如钉入大地。
他以丹修本源,强行炼化寂灭之风——那本该是毁灭之力,竟在他体内被一丝丝剥离、转化,化为微弱却纯粹的生机,反哺脚下焦土。
一息,两息……
十里外,一株枯死百年的老树,枝头微颤,竟抽出一点嫩芽。
谢无渊站在三步之外,剑心震荡,双眸猩红。
他想上前,却被一股无形之力阻挡——那是命轨之钥的排斥,也是苏云清刻意的隔绝。
“苏云清!”他低吼,声音罕见地撕裂。
“我答应过陈伯……要护住这个村子。”苏云清回头,唇角带血,目光却温柔如初,“现在,换我来守。”
风更烈,天更暗。
可就在这死寂之中,命轨之钥上的“守”字虚影,竟微微亮起,如星火初燃。
远处,灰沙漫天,一道身影自虚空中缓缓浮现。
白衣无面,猎猎如雪。
他手中握着一卷残破古诏,上书“天道”二字,笔迹苍劲,却残缺不全。
他立于风中,声如古钟,回荡天地:
“你以情逆天,已成命劫之源。”风起如怒,天地间只剩那道灰白死气在苍穹垂落,如天罚之眼,冷冷注视着这片残破的大地。
而就在这毁灭之风中央,苏云清独立焦土,衣袍猎猎,血染长空。
归藏踏风而来,无面的脸上似有万千虚影流转,手中“天道残诏”徐徐展开,泛着冷铁般的幽光。
三百守灯人名录浮现其上,每一个名字都如烙印般燃烧着法则的纹路,笔锋森然,直指苏云清心魂。
“你以情逆天,已成命劫之源。”归藏声如古钟,字字如雷,震得虚空颤抖,“情为乱轨之始,执为逆道之根。若不入归墟碑眼,镇压命轨,三界将崩,万灵俱灭。”
话音未落,他身后百名守碑人齐步踏出,黑袍翻卷,手中净魂阵旗无风自动,旗面绘着褪色的魂纹,隐隐结成一座封情大阵。
阵法未启,天地已生排斥之力,仿佛连空气都在逼迫苏云清——放下执念,归于虚无。
苏云清立于风中,七窍渗血,神识如风中残烛,却仍听见那三百名录中,竟有“谢无渊”三字,赫然列于末位,墨迹未干,似是新添。
他心头一震。
原来,连他也被视为“情劫”之一环。
“情……是罪?”他低语,声音几不可闻,却带着一丝讥诮的温柔,“那我这一生,救的人,爱的人,护的念……都是错?”
无人回应。
风更烈了。
就在净魂阵即将落下之际,远处沙尘翻涌,一道佝偻身影拄杖而来。
明烛老僧双目虽盲,却似能穿透混沌,直视命轨之钥上那道“守”字虚影。
他每走一步,木杖点地,便有一道愿力涟漪扩散,如灯芯拨火,悄然点燃沉寂的魂土。
“谢君恩。”他低诵一声。
身后百名凡人跪伏于地,额头触沙,齐声应和:“谢君恩。”
声音不大,却如细雨落荒原,竟在死寂中激起微澜。
那声音里没有灵力,没有神通,只有最纯粹的感念与生之执念。
青禾跪爬上前,小小的手捧着一束野花——蒲公英、狗尾草、一枝淡紫的不知名小花,扎得歪歪扭扭。
她将花轻轻放在苏云清脚边,仰起脸,泪眼朦胧:“您救过阿芜,也救过爷爷……这一束,替我们活着的人谢您。”
花蕊微颤,忽有一缕极淡的光从中渗出,如晨露折射朝霞,悄然没入命轨之钥。
那一刻,玉佩轻震。
“守”字虚影,竟微微一亮。
谢无渊双膝跪地,剑未出鞘,却以剑心为引,强行撕开双心契的隔阂,神识如刃,刺入苏云清残破的识海。
他看见——记忆正在褪色。
那一夜风雪,他背剑而来,眉梢凝霜,苏云清提着药篮从竹屋走出,指尖微颤,心跳漏了一拍的画面,正如墨画遇水,缓缓晕散。
“不。”他低吼,声音破碎。
他猛然攥住苏云清的手,冷声道:“你说名字刻完再谈天道……可若你忘了我,我偏要你记得。”
他抬手,剑尖划过掌心,鲜血滴落,坠于命轨之钥。
血珠未散,竟与玉环裂纹相融,渗出金红血丝,如根须蔓延。
“风再大,也吹不灭——我护你的心。”
刹那,玉环轰鸣。
第十字符“守”,自虚影中轰然凝实,如磐石落地,稳镇命轨。
一道虚影自其上浮现——百人愿墙之前,一人执灯而立,身后万人相随,灯火如河,逆流而上。
风,仍在吹。
天,仍未晴。
而命轨之钥,已悄然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