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医学之旅》山河只梦里

5、舍友

　　饱腹感带来一丝慵懒，我踱到狭小的宿舍阳台。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拂过脸颊，我顺手拉上破旧的玻璃门，将宿舍里隐约的声响和灯光隔绝在外，给自己划出了一方小小的私密空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停片刻，终于按下了导师给的号码——那位素未谋面的陆师姐。

　　“嘟…嘟…”仅仅两声，电话便被迅速接起，一个利落又带着点温和的女声传来：“喂，你好？”

　　这速度快得让我措手不及，心头没来由地一紧，准备好的开场白瞬间卡壳，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呃…你…你好！是陆XX师姐吗？我是周老师今年新招的研究生，周老师让我联系您…问问你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听筒那边传来两声短促而轻快的笑声，像被我的慌乱逗乐了：“没事儿，小师妹，别紧张！暂时没什么活儿，你呀，就趁着开学前这几天好好玩玩，放松放松。以后跟着周老师，有你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呢！”

　　我连忙也挤出几声干笑应和，装腔作势道：“好的好的，师姐！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再见啦！”

　　“嗯，再见。”

　　挂了电话，阳台的静谧瞬间被宿舍里的热闹取代。明天就是周末，难得的，四个女孩都聚在了这小小的空间里。在这几天零碎的时间内，我终于把她们的名字和人勉强对上号——我向来对名字和人脸有奇特的迟钝，总要比别人花上多几倍的时间才能将这两者牢固地粘合在一起。我承认，这或许掺杂着一点轻微的脸盲症，好在并不严重，只是需要多点耐心。

　　宿舍是标准的上床下桌格局。我的对铺，王XX，竟是我本科同校的校友——这突如其来的校友缘分，让初来乍到的我心里涌起一阵“妙不可言”的暖意。隔着狭窄的过道，正对着我的床位，是祁XX。她动作麻利地整理着桌面，说话带着一种干脆利落劲儿，大学也是在上海读的。斜对角靠门的位置是赵XX。

　　一个宿舍，无论性格如何迥异，总会有那么一个相对活跃、善于打破沉默的角色。此刻，王躺在她的床上，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扮演着这个角色：“哎，你们都跟哪个老师了呀？”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进每个人耳朵里。

　　祁正弯腰从巨大的行李箱里往外掏东西，一件件往桌上摆，头也不抬地应道：“老年科，张XX老师。”

　　赵坐在书桌前，正拧亮她自己带来的那盏暖黄色小台灯，柔和的光线笼罩着她面前的书页。她翻开书，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声音平静：“脑病科，周XX老师。”

　　“我，感染科，周XX老师。”我坐在祁斜上方的床铺，位置正好能瞥见她一部分侧脸。

　　王最后补充：“我是肿瘤科的，张XX老师。”

　　宿舍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下，只有祁收拾东西的窸窣声。赵的目光从台灯下抬起，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书页一角，随意地问：“你们考研都考了多少分呀？”

　　王依旧躺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语气轻松得像在问天气：“367。你们呢？”

　　赵翻书的动作似乎更清晰了些，那“沙沙”声在突然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有些突兀。她报出一个数字：“381。”

　　我努力压下心头那点因分数带来的小小雀跃，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就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我392。”话音落下，自己都觉得这“毫无波澜”的伪装有些刻意。

　　我的目光转向祁。她恰好停下了整理的动作：“我保研的。”

　　“咳，”王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盘起腿，目光在我们仨脸上溜了一圈，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行啦行啦，学霸们！别想考试了，说说，这个周末都打算干嘛去？”

　　“睡觉。”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只想把脑子彻底放空。

　　祁终于把最后一件东西归置好，拍了拍手：“我周末基本不住宿舍，在外面租了房子。这周末约了大学同学出去逛逛。”

　　赵的目光重新落回书本上：“我准备去图书馆看看书，熟悉下环境。”

　　“啊——”王拖长了调子，脸上满是遗憾，“我还想着要是大家都没事，咱们宿舍第一次团建就去迪士尼呢！这下只能便宜我男朋友啦！”她夸张地叹了口气。

　　我被她那副“痛失良机”的表情逗得低低笑了两声：“那提前祝你周末玩得愉快！”

　　“彼此彼此，”她冲我扬了扬下巴，“祝我们都周末愉快！”说完，又“咚”地一声躺了回去，床架轻轻晃了晃。

　　宿舍里恢复了各自忙碌的状态。我爬下床，拿出下午记满各种考试时间节点的笔记本，坐在书桌前，借着灯光，一笔一划地按时间顺序重新誊抄了一份清晰的清单。完成这项“仪式感”十足的任务后，才拿起洗漱用品走向洗刷间。温热的水流冲刷掉一天的尘埃，也带走了些许心头的浮躁。最后，我爬回自己那方小小的“温馨窝巢”。

　　躺在床上时，刚晚上八点。宿舍里很安静，只有翻书页和手机按键的细微声响。我点亮手机屏幕，点开当当。页面书籍琳琅满目，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挑选着感兴趣的书名。最终，几番比较，下单了四本书，看着支付成功的页面跳出“87元”的字样，心里有种小小的、填充知识空白的踏实感。

　　意识沉入梦乡前，我好像闻到了新书油墨的淡淡香气。

　　即使厚重的窗帘在尽力阻挡，八月初清晨那充沛得近乎霸道的光线，还是执着地透了进来，在宿舍地板上投下朦胧的光斑。我被这光亮唤醒，慢慢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目光扫过宿舍：赵的床铺空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她想必早已踏上通往图书馆的小径。另外两张床上，王和祁仍在沉睡，呼吸均匀。

　　伸手摸到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感染科带教老师的消息赫然映入眼帘：【通知：请感染科新入科的规培新生，于今日（周六）下午三点整，准时到感染科一楼第二间诊室集合，进行入科宣教。请回复收到+姓名。】简洁，直接，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新的一周，或者说，真正的研究生生涯，就从这条通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