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医学之旅》山河只梦里

4、岗前培训

　　岗前培训的日子到了，通知上冰冷的“八点半正式开始”像一句每个字都是重音的旁白。

　　早晨八点我和同伴穿过马路，我大摇大摆地从保安面前经过，装作不经意地瞄了一眼，没有当初笼罩在灰黄灯光中的不确定感，标准的国字脸，浓郁的眉毛，额头上一滴汗水顺着头发滑落，很快他就被我甩在身后。医院街道旁的告示栏里张贴着最美护士。我快速掠过一眼，朝前方走去。

　　多功能厅座位层层排列，而且早已人满为患，我和小伙伴不得不分开坐，就像两粒失散的沙砾，一个被抛向北端，一个搁浅在南隅。一位老师走了进来，把电脑放在讲座上。

　　时间在无意义的等待中粘稠地流淌，直到九点，培训才在迟滞中拉开序幕。首先是基地办的老师上台讲话，她让我们下载规培软件，上面登记了我们需要轮转的第一个科室。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东西，真正记住的没有几个，甚至这个医院的布局都没听到，起初我以为是在我走神的时候漏听了，趁着中场休息的时候，我靠在椅背上，慢慢侧过头，问邻座的女孩：“同学，你听清医院布局了吗？”

　　她摇了摇头：“没听到……”我把这小小的确认当做同病相怜的慰藉。

　　其实开启一段交谈很简单，往往只需要一个共同的困境。

　　“同学，你第一个科室去哪里？”

　　她朝我晃了晃手机：“感染科，我都不知道在哪里？”

　　我好似深陷沙漠濒死之际突然看到绿洲的兴奋：“好巧啊，咱俩去一个科室，我导师就在这个科，不过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下午培训结束我去看看。”

　　“嗯。”

　　看一段自认为完美的交谈结束了。

　　上午交代的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让我们去餐厅二楼开通饭卡。

　　餐厅？它在哪片陌生的楼宇之后？身边的同学早已三三两两约好，和我交谈过的同学也不例外。散会后，我找不到小伙伴的方位，只能被乌泱泱的人潮裹挟着，充满好奇地挪向餐厅。饭卡开通完毕。

　　下午的培训和我想象的也不一样，时间如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枯燥的病历书写规则像催眠的咒语。我的意识轻易地挣脱了躯壳，在虚空中飘荡、游离。直到宣告结束的声音刺破沉寂，我才猛地被拽回现实。整个下午，我都在想那件悬在心头的事——去见导师。我还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我常想倘若培训期间有事，导师却找不到我……这初见的印象，恐怕已蒙上了一层灰暗。

　　我快速穿过人流，按照保安的指引，终于找到了那栋被主楼巨大阴影吞没的六层小楼。标识牌显示，这里就是感染科：一楼二楼发热门诊，三楼医生护士办公室，四楼至六楼是病房。

　　整个楼道只有属于我的脚步声的回响，显得格外空旷。我在楼梯爬上爬下调整心情，准备一鼓作气去敲开三楼医生办公室的门。但是三楼的四个房间都没有挂牌，很是忐忑。我静悄悄离开三楼，继续往上爬，四楼、五楼、六楼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我突然觉得这个地方有点诡异，需要快速离开。按原路返回的时候，四楼一个挂着治疗室门牌的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瘦高的男医生从里面走出，我一向辨别不出人的年龄。

　　“老师，请问周XX老师在不在？”

　　“你找周主任什么事情？”

　　“我是今年她招收的研究生。”

　　“哦，你去三楼，右手边第二个办公室找她吧，她应该在里面。”

　　“好的，谢谢老师。”我匆忙鞠躬，走回了三楼。站在楼梯口，调整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我在心里一遍遍复诵着那句开场白：“老师您好，我是陆XX，是您今年录取的学生……”紧张感紧紧缠绕着我，我的行动被裹挟，手先于意识叩响了房门。

　　“请进。”一声柔和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抚平我焦躁不安的恐惧。

　　我轻轻推开门：“周老师您好，我是陆XX，是……”

　　“哦，你来了。”甚是平常的话打断我心里的魔咒。

　　“是的，周老师，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吗？”

　　周老师笑着说：“目前没有，你先好好培训。”

　　“我能加你微信吗？”

　　“当然可以。”说完便拿起放在电脑旁的手机。

　　加好友成功的提示出现在界面上，消息声伴随着温柔的语气声接踵而至：“你本家师姐的手机号我发给你了，你可以先跟她学学。”

　　“谢谢周老师，您忙。”

　　倒退着离开办公室，把门恢复到尚未进来时候的模样，今天的事情都顺利完成了。

　　培训的日子在倦怠中流逝。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嗡嗡作响，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我的思绪早已飘散，或是沉溺在手机里，和大学室友在微信群中用疯狂刷屏的表情包，制造着一种虚假的热闹。这段时间，我收集了许多新的表情包，大多是从同样热闹的研究生群里顺手“盗”来的。这小小的“收集”，竟成了枯燥日子里唯一的点缀。

　　培训的时间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马上要离我而去，有点小苦恼，要是过程中真讲了些重要的内容而我正好遗漏了怎么办。

　　只剩下最后一个下午，我给自己布置了一个任务，争取不走神地听完全程。

　　为什么这么在意最后一个下午，因为我早就在培训流程图上标记了重要场次，为了表示对结尾的重视，我专门带了喜欢的笔记本去。

　　最后一场是教研处的老师演讲，告诉我们奖学金的获取方式，几场重大考试的节点，毕业要求我们最少发表一篇论文最好是核心期刊等等。

　　一场与想象相差甚远的培训结束了，这是我在餐厅吃的第六顿饭，饭卡里医院每月资助的二百二十元钱已经所剩无几。最便宜的一顿饭是十元的全素套餐，算一算这些钱也不过只能撑过二十二天，还是在一天一顿饭的前提下，而且食堂再便宜的饭，我也觉得不值十元，因为经过他们的加工，我认不出盘子里是什么菜，而且味道也千奇百怪，他们把水煮就会很好吃的鸡蛋弄成了我叫不上名字的咸方块，若是没有中间那个圆圆的蛋黄，我甚至都想把这道菜归为变质的豆腐。这六顿饭让我生出远离食堂的心，而且这样每个月饭卡里的钱便能走过月末与下一个月的二百二相遇。

　　从医院到宿舍，也不过横跨马路的距离。然而这短短的归途，成了以后的我的喘息之旅，它的终点是一片荒芜沙漠中的绿洲。现在，我只是刚刚踏入虚幻的一粒微尘，带着满心的希冀、激情和对未知前路的胸有成竹。路灯昏黄的光线将我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如同一个不断被挤压又释放的、无声的解压玩具。而我一无所知、自大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