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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好奇之心 ...

  •   我们并肩沿着大路离开,月亮高高挂在树枝上,漫长的一夜才刚刚开始。

      袖子里揣着刚才从夫人头上摘下来的两只发簪可以卖掉换钱,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凭我们的脚力要走几天,是否需要补充路上行进时的干粮,我盘算着背在身后的箭矢,从武士那里填满了箭筒,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打几只兔子或者鸟雀烤了吃。

      “不知道我们——”

      询问目的地的话刚出口,才惊觉我还不知道此人的姓名,于是我迅速改口。

      “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方便告诉我吗?”

      身边的人一路都保持着沉默的状态。

      我本不确定他是否会告诉我他的名字,因为我们目前的关系从杀人者和目击者变成杀人者和灭迹者,尽管他大概并不在意我将这件事说出去,但在今夜,这仍然是个秘密。就在我准备补充说不用告诉我也可以的时候,低沉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

      “水宫莲生。”

      他家里有人是神职人员吗?不过有没有都不重要。

      “是的,水宫大人。我们今夜远行的目的地是哪里?”

      “去另一座城。”

      我忍住内心的吐槽,这个回答约等于没有回答。另一座城是哪一座,不知道距离,就不知道多久能到,更何况城与城之间会因为争夺土地而打仗,我心里怀疑以他的体力会坚持日夜赶路,我大概坚持不下来,不知道那时候该怎么跟他说。

      不过我还是展现出积极的态度:“我会紧跟大人您的脚步的。”

      脚下被牛车压出的车辙印引我们来到一片广阔的平原,为了方便灌溉农田,人们在平原的两头挖开一道贯通的沟渠,再从附近的河流引水。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用来驱赶鸟禽的稻草人,一高一矮两道影子渐渐隐入山林。

      树杈像五指一样竭力伸向天空,树影的轮廓融进漆黑的夜色,山道并不平整,路上的小石子很可能让我崴到脚然后从山坡上滚下去。

      重重地吸气,腰带勒得我肋骨发痛,脚下的步伐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身上的衣服像是吸饱了水,箭筒和弓在往下坠,一步一步都是在向前拖行,我摘下弓拄在怀里当做拐杖,一滴汗液从下颌滑落。我尽量靠着最里侧行走,水宫莲生走在我的前方,不知不觉间已经落后了好多距离。

      我盯着他那似海藻般浓密还打着卷儿的黑发,在淡淡的银光下泛起柔美的光泽,勾起弧度的发尾在背后俏皮的摇摇晃晃。

      这令我想起在神社里,悬挂在屋檐上用来祈福驱邪的铃铛,微风拂过,便会想起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好想在他的发尾挂上几个。

      头顶上略过一排鸟雀的鸣叫暂时代替了我对他的幻想,一时的分心让我不小心把弓身的底部磕在石子上,脚下一滑,我赶忙腾出一只手扶住山壁,岩石粗糙,掌心根部顿时红肿起来冒出几颗血珠。摸向袖袋的手指扑了个空,然后想起来手帕的最终归宿。

      所幸伤口不深,只是擦破了皮,我本想用舌头把血珠舔掉,因为我看见理子被针扎破了手指就把手指放进口中吮吸,血很快就止住了。但是皮肤下暴露出来的肉蹭到了山壁上的灰,掌心隐隐作痛,只能等什么时候经过河流再好好清理干净了。

      因为掌心的刺痛,腹中的饥饿暂时退至第二位。不过在一件事上我是幸运的,上山的路就这一条,所以不用担心会跟丢他。

      抬起头来继续往前。令我意外的是一心赶路的水宫莲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他面对着我,遥远的山尖已经泛白,在地上留下一道明显的交界线,将他笼罩在阴影里。

      所以是我刚才叫出了声吗?我有些慌乱,这么小的伤口忍一下就过去了,若是让他以为我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说不定会半途将我抛下。

      水宫莲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我靠近之后,转身消失在昏暗的洞口。

      这个山洞阴冷幽深,阳光仅仅在洞口处徘徊。我们深入到光线照不到的地方,脚下的土地特别潮湿,每走一步就像是要陷进去一样。日出被甩在身后,我有样学样用木屐把表面上一层湿到结块的沙石拨开,露出底下颜色更浅的地面。

      我坐在他对面,光线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停下,水宫莲生盘着腿闭眼休息,神色放松,看不出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卷发在他的肩上垂下一缕,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我突然觉得,跟他走可能是个错误决定。因为他全身上下都透露着矛盾之处。

      初次见面时的印象再次浮上心头,他的嘴唇红润,透露着血色,身材看起来很健康的样子,肩膀并不薄,圆润的肩头撑起裁剪精美的衣服,胸口有力的起伏着,脚下的步伐也很稳健。

      基于上述原因,我将对他肤色的判断从最初的苍白改为白皙,毕竟,一个健康的人不会拥有苍白的肤色。

      殷红的嘴唇和梅红色的眼睛衬得他很有气色,过度对他眼睛的注意反而令我忽视掉了白到发青的肤色,那是一种惨白,一种我没在活人身上看到的颜色。

      可他的身体……皮肤惨白的人是用什么支撑他进行从昨夜到现在的一系列行动呢?

      水宫莲生‘杀掉’府中上下那么多人。这个理论没有清晰的论点支持——他出现在我眼前,说‘府中今夜之后不会再有其他活人‘,他邀请我,我接受与他同行——这件事先入为主的让我认为是’他‘进行了杀人这一行为。

      可如果不是他呢?杀人凶手没料到偏僻荒芜的院子竟然也有人住,于是把我漏掉了,水宫莲生在杀人者后一步进入城主府,所以才没有人发现他,因为能发现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不管是哪一种,水宫莲生发现了我,可他又是出于什么理由邀请我,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带着一个累赘上路。还有他手上的血——难不成是他见到人流血觉得有趣上前摸了一把?还有他那窄缝一般的瞳孔,这太荒谬了。

      昨夜发生的整件事情就是一个无数个小小的矛盾最终组成一个大的矛盾体。最根本的问题,就出在水宫莲生本人身上。他是一个由将死之人的人头和健康之人的身体组合起来的’人‘。如果他不是人呢?不是人的人是什么?我听过这种声音,妈妈去世之前,她曾呼唤’我‘的名字——

      不过我忘记是哪两个字了。我是个女孩,这个名字最后没派上用场。

      带着怨恨,嘶哑的嗓音,如同将要崩断的琴弦,每一声喑哑的喉咙都要崩出血来溅到我的眼睛里。但水宫莲生的声音很好听,低沉顺滑,如同绸缎一般,完全听不出来是将要被死亡追上的人的声音状况。

      目前,我对他的一切都没办法进行判断。就仿佛一个由无数个绳结缠起来的小球,每一根绳子彼此之间紧紧勾缠着,每一个线头看起来都像是解开小球的关键,但硬扯只会让这个球绷得越来越紧。

      我最初的打算是除了他的名字和目的地之外不再好奇与他有关的一切东西,到一个并非由我意志选择的地方,以免对此事疑心之人查到我的身上。不管通过什么方式赚一些钱报答水宫莲生,或者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的而我又碰巧可以给得起,我都可以给他。

      他承担的身份昭示着知道越多对我来说毫无益处,并且很有可能被这些信息拖进地狱,可他身上的疑点,恰恰是引起我对他好奇心的关键。这是最致命的地方,明知靠近他不会对我有好处,可偏偏他身上的一切都在吸引我靠近他。

      太阳往高处攀,洞口的阳光更加热烈。我打算自己独身一人出去寻找水源,顺便看看能不能抓到只鸟或者兔子,实在不行,捡几颗果子也能充饥。

      “我要去找个地方清洗伤口,水宫大人。”

      我确保声音大到足够让他听见,可水宫莲生的神色平静,呼吸平缓,就像是睡着了。

      或者只是他单纯不想理我。

      “我昨天吃的很少,所以还会顺路找点吃的。”

      我自顾自说这自己的计划,边在他面前蹲下。他的嘴唇饱满,是淡淡的粉红色,双颊和脖子的肤色像白玉一般秀美,还有紧致光滑皮肤底下崩起的青筋。胳膊交叠撑着上半身,带着香气的温热呼吸扑在我的额头上——试探他的呼吸看起来完全没有必要了。

      下一秒,水宫莲生猛地睁开眼睛,细长的瞳孔,我感觉他嘴巴里那几颗毒蛇的尖牙早就在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钉上我的脖子,注入毒液,看着我挣扎,在痛苦折磨中死去。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跌,一时之间脑子里就只有扶住什么东西稳住身体这一个想法,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拽住他的袖子,但他的胳膊往后一撤,眼神睥睨。

      冷漠的情感显露无疑,带着一副居高临下的,傲慢的姿态。

      上半身的重量全都压在两条胳膊上,已经结痂的掌根再一次被蹭破,我拎起袖子,避免让血污弄脏洁白的布料。

      “抱歉,水宫大人,是我失礼了。我想问问您有没有携带水壶,这样我就可以给您打些水回来。”

      提前准备好的借口派上用场了,不过他没理我,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盯着我上下打量几秒后便再次闭上眼睛。

      我站起来拍拍裤子,带上弓箭,失去山洞的荫蔽走进阳光里。不过他没理我也算好事一件,我并没有信心能在山里找到水源,而且我不能走得太远,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会来找我的那种人。

      眼前的视线十分明朗,继续沿着路往前方走去,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鸟雀拍打着翅膀往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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