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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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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逼近的距离,我呆坐在那,哦,原来从他指尖滑落的是血,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现在这个距离能很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浓厚的血腥味。
所以,我要反抗吗?如何反抗?我没有钱也没有地位,拿我的命要挟别人简直是荒唐可笑。平日呆在房间里,鲜少有人光顾,连和别人说话的机会都很少,难道要展示我并不具备的谈判技巧?不过我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以说服他放过我的充分理由,而且我清晰的看见了他的脸,杀人者大概不会放过目击证人。
握着拳的手指抽动了一下,房间内有三只修复完善的箭藏在斗柜的衣服里,少年与我之间大约四五步的距离,我能够保证一箭射穿他的喉咙,前提是他愚蠢地傻站在这儿不动,看着我跑回房间,取出箭,搭弓,想想都不可能。
一直藏在袖中的那枚箭头因为怕睡觉时会划伤皮肤被放在枕头底下,若是把它攥在指间,扑过去往他的喉咙一划——有概率成功,我想他的手大概不介意再多一个人的血。
所以我的手边就只有一把梳子,简直是毫无用处。说到梳子,不知道是否可以,当然这只是一个只存在于脑海的,不可实践的方法。
理论上来说,我大概可以尝试用头发勒死他,我对我的头发长度很有自信,缠绕一圈就够了。我上下一扫,这人比我高上不少,身材看上去也很健康,说不定他主动仰起头让我用头发缠绕住他的脖子,他也能按着我的胳膊把我一下子掀翻。
这个方法看起来十分离谱,但在逻辑上又十分可行,想到这里,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收起笑容,目前我能想到的所有方法看起来都没有什么成功的几率,这样看来,我完全没有反抗的必要。幸运的是,我今晚洗了澡,否则就要脏兮兮死去了。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平静等待死亡。面色苍白的女人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双腿之间不断流下褐红色的血,顺着她的脚,在地上留下干涸的脚印。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不断向前追赶的中年女人,她抬起手努力向前伸,剪短的头发在身后飘扬,脚掌被尖锐的石子磨得鲜血淋漓,她长着嘴,我努力想辨认她的声音,可无论她怎么跑,都只会离我更远。她的口型在不断的重复,
“向前跑。”
“别回头。”
妈妈……
理子……
我不要跑了,随便吧,干脆的死也很勇敢了。
下巴和双颊被冰冷的手冻得一颤。
“告诉我你的名字。”
回过神来,我听见他这样说。
这个人停在我面前,弯腰俯身,用他那沾了血的手抬起我的下巴。他的眼睛仿佛冬天枝头的梅花,向猫一样细的瞳孔,瞳孔四周向外延伸着许多细小的裂缝,就像是活蜘蛛栖息在那里一样。这么漂亮的人,就该配这么漂亮的眼睛。他绝不是城主府的侍卫,这样一张鲜艳美丽的脸,倘若我见过,就绝对不会忘记。
他的呼吸扑在我的脸上,在长久的静谧中,没人出声,只余下温热的气息彼此交缠。
如此之近的距离,我终于能好好的观察一下他。他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日光对他过分优待了,他的皮肤光滑细腻,在月光的照射下白皙到反光,就连一般习武的人训练留下的伤疤和黝黑皮肤在他的身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但他的武力值却比一般武士高上许多。
他的手掌一点茧子都没有,我平常只在夜里没人的时候对着树上的叶子练习箭术,拇指和中指都有一层凸出的茧。
一阵微风拂过,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少年发丝和衣物散发着淡淡的自然香味,毫无侵略性的,温和的占据了我的嗅觉。他前额两侧垂下的卷发划过我的脸颊,柔软的发丝弄得我有些痒,我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就想偏头躲开,一时间忘记下巴还被他擒在掌心,接着下颌立刻就被他尖利的指甲划开一道,血珠顺着他的手指蜿蜒。
“你的名字。”
明明是询问却带着陈述的语气,一句简单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压迫感十足。
迟疑了一秒,反正名字只是个代号,告诉他也无妨。
“清河,大人。我的名字叫清河。”
我郑重告诉他我的名字,抛弃掉耻辱累赘的姓氏,从此以后,只作为清河而存在。
他卸掉手上的力道,将一缕被风吹散的长发拨到我的耳后。我用袖子捂住伤口,视线中的他往后撤了几步,从容不迫的从袖口取出一条手帕轻轻擦拭指尖的血迹。
面前这个少年是第一个认识清河的人。
他以一个优雅的姿态将手帕随意一抛,手臂抱在胸前,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伸出舌尖舔了舔下唇,就像毒蛇伸出猩红的蛇信子,慢吞吞地咀嚼这两个字。
“今夜过后这座府邸不会再有其他活人,追随我一起离开。”
我可以当作变相的邀请吗?今夜的相见于我们彼此都是第一次,他有绝对的力量杀掉我,留下我的命已经算是慷慨,没道理再邀请我与他同行。不过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试想,若明天被发现这里只剩下我一人,那么有很大概率会被当成凶手,即使我根本没那个能力杀掉这么多人。我本身的存在就是证据。
因为别的原因,我这才急迫的在准备没做好的情况下仓皇出逃,现在的我已经约等于自由身,我需要在冬天来临之前找到一处居所,还要赚钱买过冬的物资储备……
有人同行未必是坏处。还有一点,这些年里,我基本上没有出过门,就算是祈福也会全程带着面具,所以不会有人认出我的脸。
我抬起头,恰恰好撞进他的眼睛,他注视着我,嘴角带着微笑,好像对我的回答早有预料。
“离开前,我还需要做一件事情,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少年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迅速站起身,膝盖上的梳子落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碎成两半。我回到房间,脱掉浴衣,从柜子的最深处抽出我早就准备好的一套巫女服换上,用发带将长发束起,将刚才一同取出的三支箭插进腰带里,再把那柄弓背在身后。
重新回到室外,此人仍然站在原地,无聊到抬头看天。庭院里有两个人,气氛却如同死寂。木屐踩在地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我走在前方,不知道是他和我的步伐太过一致,还是他走路根本没有发出声音。
好几次趁着拐弯的机会偷偷向后瞥,他都与我隔着一定的距离,可我总觉得有一道轻微的呼吸若有若无的贴在我的后颈。强迫自己忽视掉这种感觉,也许是风呢。最终我还是决定取消绕路去厨房的想法,眼下什么都可以等待,逃跑的时机不会再来。
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血腥味也越来越浓郁。连刀都没来得及拔出来就已经没了呼吸,经过一个带弓的武士,我从他身上取走箭筒和箭,再把我的那几支一同插进去背在身后。
我把沿途看见的火油打翻,那人居住的地方就在眼前,两层台阶被浸泡在血液里,我皱起眉硬着头皮走了上去,避免血液溅到我洁白的足袋上。
扭头示意他留在门口,我深深吐出一口气,举起从武士身上拿走的刀,用刀刃分开两扇门,室内灯火通明,一点动静也没有。
酒杯胡乱倒在地上,酒液弄湿了地毯,一扇屏风上面绘着一个衣衫半褪露出后背的女人,我嫌恶地移开眼神,屏风,矮桌,地毯,几乎是我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溅上了喷射状的血滴。
在那扇屏风后,两具身体交叠着倒在软垫上,那位夫人夫人面朝下倒在上方,城主保持着抓握住她肩膀的姿势,到死都是一副惊恐的表情。
把刀扔在一旁,我弯下腰搬开女人的身体,她的模样比我想象中的更年轻。她叫什么名字来着,不知道,两个来自不同家族的女性,最后拥有同一个姓氏。想到这里,我应该要感谢那个少年,否则我不可能这么顺利就将这个姓氏抛弃。
我把她翻过来,她的身体好重,面上还呈着尚未消退的笑容,一只手握着酒壶,死前还在为她的丈夫斟酒,然后就被丈夫抓来抵挡伤害。她脖子上有三道深深的伤口,黄色的衣领浸成鲜血的颜色,我拖住她的腋下将她挪到一旁平地上,直到她直挺挺地躺下,我才注意到她的腹部隆起。
我沉默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手帕盖住她脖子上的伤口,我与她没什么交集,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接着,我转头处理另一具尸体。失去了夫人身体的遮挡,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侵入鼻腔,我强忍着恶臭看着面色惊惧的男性,他是被人活生生在喉咙掏了个窟窿而死的,唯有两侧残留的皮肉费力的挂着沉甸甸的头颅。
我呼吸一滞,迅速扭过身随便靠在什么东西上,一只手捂住胸口,胃里像是有根棍子深入搅动,我趴下去干呕了几声,幸好我今天没吃什么东西,不过口腔里难免都是一股胃酸返流的味道。
休息了好一会儿精神才勉强回笼,我在室内找到一个水壶,嘴巴直街对着壶口猛喝了几口水漱口,这才把口腔里那股味道压了下去。
我用还散发着清香的袖子捂住鼻子狠狠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那边,把屏风推倒在男人身上,拿着油灯撤到室外,最后我把油灯往地毯上一扔,布艺制品,酒液,木地板,纸绘屏风,都是极好的引燃物。
我望着眼前的一切,火焰已经顺着房梁蔓延到屋顶,热浪猛扑在脸上,今年初秋的夜晚,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