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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色温柔 ...

  •   一轮银月好像是镶嵌在空中的宝石,锐利的月光把遮天密布的云凿出一个洞,从洞里射出来的银光打破了这浓稠夜色。

      周身笼罩着温暖的火光,我跪坐在软垫上,双腿因为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有些发麻,只能自己抽动脚趾稍微缓解麻意。垂下的御帘遮住了大半部分视线,侍女垂着头在茶杯里添了些水后又退回去,我三指捏着茶杯边缘,抬起另一边胳膊用宽大的袖子挡住面部喝了一大口,目前,我只能靠这种方式缓解腹中的饥饿。

      另一位侍女这时回来禀报,她停在门外,俯下身,用往常没有的恭敬态度开口。

      “小姐,水已经准备好了。”

      我回应一声,放下杯子慢慢站起来,幸好袖子足够长,能够挡住我扶着矮桌的手。双腿长时间被压着导致血液不循环,好像每一个毛孔都扎着一根针一样,从血液里散发着冷意,每一根骨头都不对劲。

      经过那个回来的侍女时,我垂眸一瞥,她正紧张地用牙齿咬住下唇,唇角泛着油渍,身上还有一股烤鱼的焦香。于是我指了指刚才为我倒水的侍女,点名她跟着我来。

      回廊上,屋檐下无限向前延伸的黑暗忽然压得我有些呼吸不畅。今天只吃了几枚果子,没有主食,脚下的步子都觉得有些轻飘飘的,我只能握紧掌中尖锐的金属物,利用疼痛迫使自己保持清醒。

      我的院子位于府邸极为偏僻的位置,一路上除了我们并没有看见其他人路过这里。吩咐侍女将衣服放在柜子上,我示意她在门外等候。关好门,一个窄窄的身影立在门外。走到屏风后面手指勾着解开腰带的那一瞬间,我长舒一口气,整个身体一下子放松了,后背也不再挺得那么笔直。

      好几层衣服落在地上堆成小丘,木桶里的水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的热气扑在面上,我试了试水温,接着抬起腿跨进木桶,差不多适应了这个温度后,我扶着木桶慢慢坐下,后脑勺靠在木桶边缘,水面没过了肩膀,水压迫着胸口,使我不得不微微张开嘴巴呼吸。

      不用担心在某个尚未察觉的角落藏着一双注视的眼睛,膝盖曲在胸前,身体被温暖的水包裹着,水和皮肤紧紧贴合不留下一点缝隙,这样一个蜷缩的姿势让我有了点安全感。

      当身体处在一种极度舒适的环境下,其他亟待解决的需求就冒了出来。

      我无法再忍受这样的生活。在需要时被抓起来关进笼子细心侍养,没用了就放任自生自灭。支出少的成本,换取更大的利益,这是人的本能。因此我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但我不会白白奉献自己。

      每年九月的第一天,伏日城会举行祭典,祈求神明保佑让今年的农作物有个好收成,收下来的农作物能够填满仓库,没有野生动物袭击村庄,大家能够顺顺利利的度过冬天。

      在我三岁那年,父亲新娶了一位妻子,同年,异母弟弟出生了。城主之位的继承有了着落,我未来最大的作用就是嫁给一位有权有势的贵族,将两个家族联系在一起,最好多生几个孩子,男孩继承家业,女孩则通过婚姻将更多的家族连结起来。为了讨好神官,城主主动送来他七岁的女儿,推举我代表城主府一起为大家祈福。祭典开始的七天前,我被要求每天净身,只吃自然生长的东西,以示对神明的尊重。

      真是可笑。

      他是最没资格要求我这么做的人!妈妈把我生下来后落下病根在次年冬天去世,是从小侍奉妈妈的侍女理子一直抚养我,府邸内的仆人都是看人眼色的老手,是理子每天替人修补衣服,一针一线赚来的钱将我养到七岁。冬天,因为被子潮湿,实在不保暖,理子用好多件衣服把我裹起来,把炭盆放在屋内,关上门,等她发现时,我的呼吸已经停止了,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才把我救回来。后来,理子也病逝了。

      情绪被激发出来,像树根一样带着所有的怨恨连根拔起,我一下子坐起来,胸口的压迫感瞬间消失,一口气悬在喉咙,然后恶狠狠地呼了出来。

      夜幕下白色的炊烟最为显眼,唯独厨房的上空笼罩着一股白色的雾气,一列侍女端着装有食物的托盘往城主和夫人居住的正殿去,另一列则往我那个弟弟那里。

      既然只有我一个人做到了对神的敬畏,那么神就应该只听我一个人的愿望,这样才公平。

      水有些凉了,双手被泡得皱巴巴的。我用手在水里梳了梳头发,手掌抚过皮肤,经过简单的清洗后,我从水里站起来,大跨步迈出木桶,最后用洁白的布擦干净身体。将桌子上放的衣服抖开穿上,深吸一口气束紧腰带,这样有助于保持清醒,也为了克制食欲。

      哗的一声拉开门,室内的热气一下子被冷风吹散。靠在柱子上打盹的侍女一下子惊醒,她慌忙垂下头,双手有些颤抖,不敢看我的脸色。我不明白,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她是临时被调过来的,府里的管家大约和她说了我在接下来几天里的重要性,所以才会因为一时失职而全身发抖吧。

      我没有引起注意力的想法,只是沿着原路回去了。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几个侍女从房间里退出来。衣架挂上了经过熏香的衣服,一副狐狸面具摆在斗柜上方,和一把上了红漆的弓放在一起。

      见到我回来,侍女立刻将煨在小火炉上的茶壶端起来给我倒了茶。趁着我离开时,她在矮桌上摆放了一个花瓶,里面插着几朵新摘下来的淡紫色和粉色的绣球花,隔着几步远都能闻见香味,不过我庭院的花都凋谢了,不知道是从哪里采来的。

      她们只是在侍奉那身衣服罢了。我站在房间里遥遥望了一眼月色,云渐渐散去,平静的夜空像是一潭幽深的湖面,一眼望不尽湖底。

      在软垫上干巴巴的坐着,任由湿发洇湿了后背的衣服。手里捏着那副狐狸面具,通体洁白,我把面具盖在脸上,透过白狐的眼睛,那几名侍女大概是在偷偷观察我在屋里做什么,但她们全都在我看过来时立刻垂下头。风吹动火光,屋内的影子都在随之晃动,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花香,又身处暖和的环境里,我忍不住打起瞌睡。用袖子挡住下半张脸佯装打了个哈欠,她们见我往床榻那边去,便自觉进来把灯熄灭,最后阖上障子门。

      躺在被子里,赤脚顶着冰凉的被窝,衣服布料被湿发弄的湿漉漉,贴在后背上弄得我很难受,身下的被子也被洇湿一块,想要尽快摆脱她们,目前只能静下心来等待。

      室内一片黑暗,我只能凭借月色视物。门外有两团模糊的影子,她们从来不守候整夜,在确定我睡着之后就会离开,找个暖和地方过夜,然后在天亮前回来。以前从没发生过意外,今夜大抵还会如此。我熟知这个规律,在耐心等待一段时间后,我有意控制着呼吸慢慢放缓,门外的影子变高了,接着传来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两团模糊的影子就彻底消失了。

      保险起见,我还是窝在被子里多等一下。在确认门外没有第二个人的呼吸之后,我一脚踢开被子,摸索着往斗柜那边去,从里面随便拿出来件干衣服换上,再把身上那件湿的挂在衣架上晾干。

      我从妆奁里取出一把梳子,接着一步一步轻轻向门的方向移动,手指扒住门缝打开一侧门,除了一阵木质门框滑动的声音,和意料之中的一样,廊上什么都没有。

      我垫着脚尖,脚下是冰凉的地板,在走廊边沿坐下来,小腿垂下双脚悬空。我把半干的长发全都拨到一侧,从耳畔的高度往下梳顺,左耳和颈侧被拢在湿润的空间,感觉皮肤上都凝聚了一层水汽。

      这会儿的温度较之傍晚有所降低,我蜷缩了下脚趾,决定快点做完手上的工作,明天很早就要被叫起来梳洗,祭典人多眼杂,临城也有人来,明日将会是我逃跑的最佳时机,所以还是好好休息保存体力,保证计划顺利实施。

      身体向后倾,全身的重量压在后方的胳膊上。我的庭院里栽种着一颗高大的树,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它就在这里了。扇形的叶子慢慢转为金黄,落在草地上怎么也扫不尽,加上仆人偶尔有意忽视掉我这里的洒扫工作,所以那些叶子积攒起来会形成一个巨大的,宽厚松软的地毯,我总是躺在那上面,嗅着鼻尖淡淡的清香。

      死气沉沉的黑墙圈起碧蓝的天空,望着在四方墙里自由进出的鸟,它们从东边飞进来,再从西边飞出去,总有一天,飞出去的也有我一个。

      内心因为这个想法愉悦地哼起歌来,脚腕交叠在一起晃晃悠悠,与天空界限分明的屋檐此刻也变得顺眼起来。

      ……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儿的?

      我发誓我刚才一直在盯着眼前那棵树,只不过抬起头看着天空眨了几眼的功夫,这个人就站在那里了。他踩着草丛,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穿的并不是武士的装束,腰间没有配刀,也没有弓箭。他缓缓向前,周身伴随着强烈的压迫感,我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双手紧握成拳搭在腿面上。

      此人一身黑色的衣服,腰间辅有相同颜色的腰带,稍宽的袖口被掠过的风吹得鼓动起来猎猎作响,这身衣服完全是按照他的身形裁制的,肩膀腰部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

      没有武器,衣服没有脏污和打斗的痕迹,今夜府内的巡逻比往常更加严密,他是如何做到深入府内如入无人之境的,竟然没有被一个人发现。

      “告诉我你的名字。”

      回过神来,我听见他这样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夜色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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