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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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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情况比预想的复杂。”
顾徊切入正题,“常规的一周一次线下引导远远不够。我需要对你进行为期两周的密集干预。”
“密集干预?”秦问渡挑眉。
“是的。每隔一天进行一次深度睡眠引导,期间需要你完全遵循我制定的作息、饮食和放松训练方案。并且……”
顾徊顿了顿,目光平静却不容置疑。
“为了最大程度避免外界干扰,确保疗效,我建议你这两周入住我的工作室。这里有完整的生活设施和最适合修复的环境。”
“住在这里?”秦问渡明显愣住了,这个要求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下意识地环顾这个纯白、科技感十足但也略显清冷的空间,“两周?那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现在就是‘修复’你自己。”
顾徊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秦先生,你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已经亮起红灯。是暂时放下工作,彻底解决问题,还是继续透支,直到某天彻底崩溃,选择权在你。”
他走到控制台前,按下一个按钮,一面墙的屏幕亮起,显示出外面车水马龙的夜景。
“你可以继续回到那个让你心率过速、神经紧绷的战场,然后依靠我每周给你的一点点喘息时间苟延残喘。或者,”
他切换画面,显示出室内平稳优美的脑波曲线和各项生理指标。
“用两周时间,给自己一个彻底重置的机会。”
他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秦问渡面临的现实,冷静甚至有些残酷。
秦问渡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又看向窗外代表着他熟悉战场的霓虹灯。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糟,几次在重要会议上险些失控的耳鸣和心悸已经敲响了警钟。
几分钟后,他抬起头,眼神里已经做出了决断。
“好。就两周。但我需要每天保留两小时处理紧急事务的时间。”
“可以。但必须在我的监督下,并且必须在指定的减压舱内进行。”顾徊将手插进上衣口袋里,点点头,算是让步。
“现在,让我带你熟悉一下你接下来两周的‘修复舱’。”
他领着秦问渡穿过工作室,里面别有洞天。
生活区域同样设计得极简而舒适,有一间备用的卧室,厨房里配备了营养均衡的食材和齐全的制作设备,甚至还有一个小的健身房和书房。
“你可以使用这里的一切。规则只有三条:一,严格遵循我制定作息表;二,禁止酒精和刺激性饮料;三……”
顾徊指了指书房里一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软榻,“如果感到疲惫,随时可以在这里小憩,那里的声场是经过特殊调制的。”
秦问渡的目光在那张软榻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落在书房满墙的纸质书上。
很多是关于神经科学、心理学,甚至还有不少哲学和文学书籍。
“我以为你只相信数据。”他忽然说。
“数据是工具,但理解‘人’需要更多。”
顾徊背对着他,淡淡道,“睡眠不仅仅是生理现象。”
秦问渡看着他的背影,挑了挑眉。
接下来的两天,秦问渡近乎苛刻地执行着顾徊的方案。
他像是在执行一场名为“修复自我”的商业项目。
目标明确,纪律严明。
顾徊则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准时出现,进行引导,记录数据,调整方案,言简意赅,专业得没有一丝多余情绪。
变化发生在第三天下午。
顾徊例行检查秦问渡的日常监测手环数据时,发现他下午在书房处理公务的那两小时,心率变异率异常糟糕,甚至比来时更差。
他推开书房的门。
秦问渡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眉心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侧脸线条紧绷得像石头。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顾徊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焦躁和怒气。
“秦先生。”顾徊出声。
秦问渡猛地抬头,眼神里还带着未褪去的凌厉怒意,看到是顾徊,才勉强压下几分。
“有事?”
他的声音干涩。
“你的心率过速了。”
顾徊走过去,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报表和邮件界面,他直接合上了秦问渡的笔记本屏幕。
“你干什么?!”秦问渡几乎要跳起来,怒气上涌。
“合约规定,当监测指标显示异常时,我有权中断你的工作。”
顾徊平静地仰头看着他,目光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发生了什么?”
秦问渡胸膛起伏了几下,深吸一口气,才咬牙道:“一个蠢货搞砸了事情,现在需要我花三倍精力去补救!”
“所以,用损害你自己健康的方式去补救?”顾徊反问。
“值得吗?”
“这是我的工作!”
秦问渡提高了音量,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到了极限,
“你不明白!有些局面晚一分钟处理,可能就是天差地别!我不是你,可以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象牙塔里……”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看到顾徊的表情丝毫未变,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似乎瞬间冷却了几分。
“你说得对,这是我的象牙塔,安全、舒服。”
顾徊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而你,是自愿付费进来的。如果我的‘塔’对你没有价值,门在那里,自己离开。”
他指了指门口的方向,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秦问渡叫住他,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抱歉顾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他抬手重重抹了把脸,疲惫感再次席卷而来。
“压力太大。”
顾徊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说:“压力不会因为你的抗拒和紧绷而消失。试图控制一切,往往意味着被一切控制。”
他走到书房的那张软榻边,按下一个按钮,极其舒缓的背景音缓缓流淌出来,像是山涧溪流,又像是林间微风。
“现在,躺下。”
秦问渡愣了一下。
“这是医嘱。”
顾徊的语气不容拒绝。
“你需要二十分钟的‘感官隔断’,强制冷静。否则今晚的引导效果会大打折扣。”
秦问渡看着那张软榻,又看看顾徊没有丝毫商量余地的表情,最终妥协了。
他脱掉鞋,有些僵硬地躺了上去。
柔软的材质承托着他的身体,那奇特的声场似乎真的有魔力,开始轻柔地包裹住他,将他与方才的焦躁情绪缓缓隔开。
他闭上眼,能感觉到顾徊就站在旁边,没有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
“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
“永远这么……平静。”秦问渡的声音在舒缓的音波里有些模糊。
顾徊沉默了片刻,回答:“曾经我也做不到。”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允许自己不平静,才是平静的开始。”
秦问渡没有再问。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悠长。
这一次,不是被引导入睡,而是真正的、自然的放松小憩。
顾徊站在原地,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金色的余晖洒进室内,也落在秦问渡终于彻底放松的睡颜上。
这一刻,这个总是剑拔弩张的男人,收起了所有的锋芒,显露出一种近乎柔和的姿态。
顾徊的心口,某个被层层壁垒包裹的地方,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这个冰冷的“象牙塔”,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似乎有了一点不同的温度。
秦问渡入住后的第五天深夜。
疗程已过半,秦问渡的生理指标在顾徊的严格监控和精密调整下,有了显著改善。白天的他显得松弛了些,甚至能在非休息时间,坐在书房里安静地读完一本书。
但这天凌晨三点,万籁俱寂,只有工作室里的专业设备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
顾徊的卧室门无声滑开,他睡眠很浅,常年处于紧绷状态。
一阵极其微弱、但绝不属于这间工作室常规音源的异响触动了他的神经。
他循声走去,声音来自秦问渡的卧室门口。
轻轻推开门,没有开灯,借着手环微弱的指示灯光和窗外透进的月色,他看到秦问渡躺在床上,身体紧绷,深色的床单被他揪扯得不成样子。
他头深陷在枕头里,眉头紧锁,额头上是一片冰凉的冷汗,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和破碎的字句。
“……停下……”
不是清醒时的凌厉霸道,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一丝哀求。
顾徊立刻意识到,这是睡眠障碍中比失眠更棘手的表现——夜间惊恐,混合了噩梦。
他的监测手环数据正在疯狂跳动,心率飙升,反应剧烈。
“秦问渡。”
顾徊低声唤他,声音清晰而平稳,试图将他从梦魇中牵引出来。
没有反应。秦问渡陷得太深了。
顾徊不再犹豫,他走到床边,并没有轻易触碰对方——在深度梦魇中突然的身体接触可能导致剧烈的本能反抗。
他俯下身,靠近秦问渡的耳边,用一种既不容忽视又不会惊扰的音量,持续地、稳定地呼唤他的名字。
“秦问渡,听得到我的声音吗?你正在工作室,你很安全。我是顾徊。”
“秦问渡,跟着我的声音回来。”
几次之后,秦问渡剧烈的喘息稍稍平复了一瞬,混乱的语言停了,但他依旧没有醒来,仿佛被困在醒与睡的边界,身体仍因残留的恐惧而轻微颤抖。
顾徊顿了顿,然后,他做了一个超出标准操作流程的举动。
他伸出手,没有碰触秦问渡的身体,而是轻轻握住了他紧攥着床单的那只手的手腕。
他的手指干燥而温暖,力道稳定,像一个可靠的支点。
“呼吸,秦问渡。”
顾徊的声音低沉而具有引导性,
“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四秒,保持……四秒,呼气……四秒。”
他重复着指令,并确保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成为黑暗中可循的轨迹。
仿佛真的抓住了什么实物,秦问渡紧绷到极致的手指猛地一颤,然后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皱巴巴的床单,反手几乎用尽全力地攥住了顾徊的手腕。
他的力道很大,捏得顾徊腕骨生疼。
顾徊没有抽开手,他甚至调整了一下姿势,在床边坐下,任由他抓着,继续平稳地引导呼吸。
几分钟后,秦问渡的呼吸终于彻底平稳下来,心率数据也缓缓回落至安全区间。他猛地抽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的眼神先是涣散而惊恐,充满了陌生感,几秒后,焦距才缓缓凝聚,看清了坐在床边的轮廓,以及……自己正死死抓着对方手腕的事实。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
“……顾老师?”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刚脱离噩梦的虚弱和难以置信。
“你……我怎么……”
“你做了噩梦,伴有轻微的夜间惊恐发作。”
顾徊平静地陈述,仿佛深夜坐在客户床边被他抓着手腕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被攥得发麻的手腕。
“监测系统报警了。”
秦问渡撑着手臂坐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呼吸还有些不稳,尴尬和后怕席卷了他。
他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如此脆弱失态的一面。
“抱歉……我……”
他语塞,不知该为麻烦对方道歉,还是为自己不受控制的失控表现解释。
“不需要道歉。这是干预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正常现象。积压的压力和焦虑会在放松到一定程度后,寻找出口释放。”
顾徊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喝点水。现在感觉怎么样?”
秦问渡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让他冰凉的手指稍微回暖。
“好像犯了个蠢事。”
他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喝了一口水。
“很丢人。”
“真实从不丢人。”顾徊看着他,“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允许自己不平静。”
秦问渡握着水杯,沉默了。
月光勾勒出他略显疲惫和柔软的侧脸。
许久,他才低声说:“刚才,多谢。”
“分内之事。”
顾徊的语气依旧专业,但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床边,似乎在观察确认秦问渡是否真的完全稳定下来。
房间里只剩下舒缓的心跳白噪音,和两人之间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同于以往公事公办的静谧氛围。
那根原本只连接着治疗师和客户的线,在这个深夜里,似乎缠绕上了些许别的、更私人的东西。
“继续睡吧。”
最终,顾徊开口道。
“我会稍微调整一下你卧室的声场频率,帮助你后续睡眠更稳定。我就在外面,系统也会持续监控,你很安全。”
他转身走向门口。
“顾徊。”秦问渡忽然叫住他。
顾徊停下脚步,回头。
“……没什么。”秦问渡最终摇了摇头,“晚安。”
“晚安,秦问渡。”
门被轻轻带上。秦问渡躺回床上,听着耳边模拟出的稳定心跳声,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和力量。
他闭上眼,这一次,沉入睡眠的过程,意外地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