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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皇帝封了皇帝! ...

  •   李倓怒气冲冲踏进客院的时候,杨逸飞正用绢布小心地擦拭静水流霆琴,见他来了,奇怪地看了眼天色,道:“殿下怎么这个时辰就回府了?不是刚宣天策苍云两派军师前去商议河北一事?计策已经定好了?”

      李倓灌了好几杯茶,勉强压制住心间的火气,道:“该如何做我与王兄早有决断,此次本也不过是借着商议之名向天策及苍云军中表态,安安将士们的心罢了。”

      杨逸飞自然清楚其中关窍,不由更疑惑了:“那殿下怒从何来?”

      李倓咬牙切齿:“风夜北把李复带上了!他们两个在不会看人眼色这件事上堪称并驾齐驱,如果不是念着大局,我非把他们打出长安不可!”

      杨逸飞语塞,给李倓续了杯茶,思及前不久收到的门内寄来的信,斟酌着问道:“殿下如今是甘为人臣了?”

      李倓沉默片刻,提起了另一件事:“昨日我打马去城门口接应二位军师,路过朱雀大街,道旁顷刻围上许多百姓,他们簇拥在一起大声叫我建宁王殿下,还有胆大的小童被阿娘抱在怀里,努力斜着身子朝我递过来一把野花。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充满希冀的目光,只因为天机说我未来锄奸惩恶、驱逐外敌,可我现在分明还什么都没做过,哪里值得他们献上如此纯粹的热忱?皇室腐朽、社稷生疮,我一向秉持破而后立,方能革故鼎新,但如果这破而后立的破便是让他们家破人亡的破呢?”

      庭中一时静寂,有杏花瓣落入杯中,李倓不期然想到了姐姐,喃喃道:“一时牺牲,换万民长久福祉,彼时我尚且言辞凿凿,眼下却升起诸多畏惧来。姐姐、金城姑母、宜芳、静乐,对圣人来说是换取边境安稳所需要付出的微不足道的代价,我若行那重塑江山之举,不正是成了另一个圣人?”

      杨逸飞不赞同他的观点:“殿下何必自苦?王朝积弊百年,非大毅力、大果决者不能改,昨日天机内殿下那三问那般振聋发聩,怎么现在反倒入了迷障?”

      “你就当我伤春悲秋胡言乱语吧,”李倓晃了晃脑袋,不欲再多说,环顾四周,“息颜呢?”

      杨逸飞善解人意地切换了话题:“和政郡主相邀,师姐去赴约了。”

      李倓恍然,调侃道:“我日前还盘算着要如何拜托息颜教导三娘,谁承想她乖觉得很,知道绕过我自己寻摸老师了,三娘是个鬼灵精,希望息颜别太头疼。”

      杨逸飞琢磨了一番这话里的意思,吃了一惊:“和政郡主想参政?”

      “逸飞太低估三娘了,她想的可是出将入相呢!”李倓指尖沿着杯底打转,“等三娘自己成了气候,长歌的女弟子就能顺势入她麾下立足朝野,不知能否再出个上官昭容那样的俊才。”

      杨逸飞思绪有些打结,前两天目睹李倓对凌雪阁颐气指使、李俶对建宁卫礼遇有加,而今又听闻要长歌襄助李嫣,合着你们三兄妹准备共用同一套班底?然后呢?再共享同一个皇位?

      这种情况显然超出了杨逸飞的理解范围,他揉了揉太阳穴:“广平王殿下也支持吗?”

      李倓挑眉:“他定了朱剑秋给三娘做老师。”

      杨逸飞这次是真的无语凝噎了,李倓忍俊不禁道:“这不好吗?省得门内弟子整天催你把我带回江南去,远赴海外另起炉灶。”

      杨逸飞尴尬地咳了两声:“殿下怎么知道的?”

      “逸之给我写信交代了前因后果,替他师父的口无遮拦道歉,并暗示如果我真的有离开的心思,他也愿意和我一起,”说到贺闲,李倓有些同病相怜,“不知他心结何时能解。”

      杨逸飞打趣道:“逸之心结若解,殿下可会失去一员大将啊。”

      李倓不甚在意:“那又何妨?我知长歌奉行士为知己者死,但既为知己,怎能心安理得看他苦痛难消?股肱之臣难得,挚交好友更难得,我岂能出于贪恋前者就放弃后者呢?”

      “正因殿下是这般性情,长歌才甘愿追随,某亦无法放心,”杨逸飞不禁感叹,“那鬼谋的话不中听,道理却是有的,殿下重情,但人心难测,若有朝一日……殿下该如何自处?”

      “杨门主这个问题交由我来答吧,”李俶拎着食盒大步流星走进来,点了点李倓的额头,“火药倓儿气性大得很,早膳都不动便跑出宫来了,叫我好找!”

      李倓不客气地打掉他的手,翻了个白眼道:“留在那里听李复和风夜北明里暗里说我的不是吗?我不比广平王殿下那么宽宏大量,被人指着鼻子骂还得好声好气地赔着笑脸!”

      李俶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弟弟腮边的软肉道:“我不信倓儿看不出李先生是来寻谁的,风军师又对谁兴趣更大些。知道你不耐烦应付他们,我费了不少功夫拖住他们好叫你躲清闲,末了直接打发他们去了吐蕃,劳心劳力结果还要被你这小混蛋倒打一耙?”

      李倓很满意李俶对那两人的安排,原谅了李俶揪他脸的事,扬声唤来池清川道:“在铁卫里挑个熟悉吐蕃的和李复、风夜北一道,好好帮他们查出点有用的东西来,务必保证他们在那陷个一年半载的,反正我从雁门关回来之前,不想再看到他们!当然,如果有意外状况,不用管他们两个,保命为先。”

      池清川领命而去。

      杨逸飞见李倓光明正大地指使自己的势力去给广平王手下的人使绊子,广平王对此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唯恐这是捧杀,正想开口劝两句,就听李俶道:“杨门主无须担忧,吐蕃那里我另有差遣,不过是想着李先生曾在那处数年,定对它了如指掌,风军师与吐蕃有杀兄之恨,兼之他二人足智多谋、脾性相似,故而厚着脸皮求二位远赴千里之遥,好在二位先生皆有一腔热血,不吝出手相助,即日就能动身,倓儿这里也能落得清净。”

      李俶的说辞无懈可击,不过杨逸飞私心里觉得这因果肯定倒置了,不得不说李俶这一手实在漂亮,但这不足以打消他的顾虑,他直视李俶黑压压的眼道:“广平王的答案呢?”

      这样堪称不敬的举动和称呼没有惹怒李俶,他以一种近乎郑重的态度道:“长歌可以选择继续效忠建宁王,能出将入相的不仅有三娘,同样包括倓儿。我纵容他拥有与我对抗的底气,允许他获得反击我的资本,我从没想过让倓儿成为附庸,只求他能与我并肩。”

      杨逸飞咄咄逼人:“帝王称孤道寡,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李俶寸步不让:“即便称帝,亦是倓儿的兄长。”

      “你们当我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娃娃吗?”李倓打断这场因他而起的争锋相对,“还是说我若真死在王兄手上,逸飞你会无动于衷?”

      “倓儿!”

      “殿下!”

      遭到两人怒目而视的李倓笑得颇有几分无赖的架势:“看,所以我有恃无恐。”

      李俶在食盒里摸出一块点心塞住弟弟的嘴,屈起手指敲敲他的脑袋:“你最好少说话吧。”

      杨逸飞心有余悸地颔首。

      看在点心味道不错的份上,李倓宽容地表示不和李俶计较。

      【叮——】

      “开始了开始了!”七八岁的丐帮小女孩兴奋地拉着同伴的手跑到空地上,“今天能看到建宁王殿下吗?”

      她师兄逗她:“哟,先前小师妹还偷偷嫌弃建宁王殿下傻呢,眼下这么一瞧,你的魂儿都已经被建宁王殿下勾走了!”

      小女孩哪是吃亏的性子,拆台道:“可是昨天师兄你喊愿意喊得比别人都大声诶,我还听小师兄说你准备去长安找建宁王殿下自荐加入建宁铁卫,你才是被殿下勾了魂的那个吧!”

      男弟子一下子涨红了脸,跳脚道:“什么勾魂?别胡说!江湖人的事,怎么能叫勾魂呢!那是钦佩、是敬仰!敬仰你懂吗?”

      小女孩不懂他师兄为什么要辩解,建宁王殿下那么好,喜欢他很正常啊,大人真是一点都不坦诚。

      【“唉。”李泌长长叹了口气。

      凌凌捌看上去都要哭了:“长源先生我真的这么没救吗?这已经是我进来之后您第五十六次叹气了,我是今晚就得被挂牌牌了吗?”

      “哦,你还在啊,”李泌捏捏山根,“放心,和你没关系,你此次泄露机密,好在影响不大,禁足三日,不得出凌雪阁。”

      “好嘞!”凌凌捌满血复活!区区禁足,凌雪阁她熟得很,那不是放开了玩!这和没罚有什么区别!“阁主万岁!齐王殿下万……呃……千岁!”

      李泌听到她临时改口,复叹了口气道:“放到明日这个时候,你这殿下万岁的话也不算错了。”

      凌凌捌没反应过来,傻傻地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李泌惯常的处变不惊肉眼可见地逐渐出现裂痕,“当今陛下觉得亲王之位着实委屈了他英华外扬、五色含章、聪敏明粹、孝友纯至的弟弟,在齐王殿下尚在大震关抗击吐蕃时就命我起草诏书欲封齐王殿下为帝,封号承天,吐蕃既退,殿下归京,圣人一刻都等不了,明日朝堂上就要下旨昭告群臣了!”

      凌凌捌大脑一片空白,发出真诚的疑问:“啊?”】

      全大唐:啊?

      李俶失落地抿抿唇:“我是计划着要封倓儿为帝,只是封号难以抉择,本想着给倓儿一个惊喜,不料被天机抢了先。经此一事,百姓认了承天这个封号,便不好轻易改了,是为兄过于拖沓惹的祸,倓儿怪我吧。”

      李倓艰难咽下嘴里的点心,用掌心反复探着兄长额前的温度,李俶将弟弟的手拢住,按在自己胸前道:“为兄先前所述句句发自肺腑,绝无虚言,更不是胡话,倓儿说过要相信哥哥的。”

      李倓静静地凝视着兄长俊秀的面容,那已经长开的五官依稀与幼时的模样重叠。在百孙苑的时候,李俶对他几乎称得上溺爱,上至圣人赐的荔枝、琉璃盏,下至街市里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但凡自己要,但凡李俶有,最后这东西总会落到他手中,现在连皇位都这么轻飘飘地说给就给了,他可真是大方!

      李倓突兀地笑了一下:“逸飞,你的从龙之功能成了。”

      杨逸飞头疼欲裂,直面这样的场景大概就是苍天对自己冲动赶赴长安的惩罚,那是皇位!是天下至尊的权力!不是什么轻巧的玩具!兄弟俩一个敢给,一个敢接,你们把江山社稷看做什么!翻遍史书都找不出荒唐如斯的事……

      哦,不对,还是能找到的,原来天机所示的二圣临朝是这个意思吗?但那是夫妻不是兄弟啊!杨逸飞试图挽救一下脱缰野马般的走向:“殿下,这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李倓话语间没有一丝欣喜,全是冰冷的嘲讽,“王兄艺高人胆大得很,敢不顾己身安危轻易将皇位许出去,不怕我哪日心血来潮拉他下马,我又为什么不敢坐这皇位?本王文有长歌在侧,武有铁卫傍身,更得江湖群侠及百姓拥戴,届时谁更名正言顺些可说不准呢!”

      李俶闻言,半点不觉得介怀,笑得眉眼弯弯道:“倓儿与我兄弟一体,我封你为帝只能算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么能说是许出去?我常向倓儿索取信任,自然也要对你报以同等的信任,我信你不会伤我,信你会一直陪我,或许倓儿不再执着于皇位,但我想把我拥有的最好的给你,说定了要并肩同行,怎么能有君臣之别?为兄才不做食言而肥的事。”

      李倓礼尚往来地用点心堵了李俶的嘴,态度却迅速软化了下来,杨逸飞简直叹为观止!不过二圣临朝是势在必行了,杨逸飞起身告退回屋写信,急令门中精英弟子速速上京,山雨欲来,得多为李倓添几分筹码。

      李泌听完转述的内容,挥挥手让完成了任务的小野猪退下,心情与天机中的长源先生别无二致,他真傻,真的,他单知道李俶对李倓有顾超乎寻常的偏爱,未曾想能偏爱到这种地步。

      他该感恩自家学生好歹还记得通知自己这个老师一声吗?兄弟成了二圣,一场风波在所难免,唉,他想回终南山继续修道了。

      李复拔腿就往建宁王府赶,昨日九天甫一在天机中暴露,他就想找李倓商讨后续事宜,结果在太极宫门口被凌雪阁和池清川以兄弟二人正洽谈要事为由联手拦下,好不容易李倓出来了,他又被李俶不容拒绝地请进去你来我往地说了一番废话,等李倓接到军师回宫,李俶空口白牙地指着外头尚且大亮的天光说时辰不早他们要入睡了,强硬地送了客。

      好,是他得罪人在先,这局他暂且认输,左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于是他大费周章请来秋叶青搭上风夜北,三言两语勾起这位苍云军师对建宁王的兴趣,并成功在翌日以苍云客卿的身份进了太极宫。朱剑秋和风夜北此番是为军政而来,李俶和李倓肯定不能避而不见!

      孰料李倓不按常理出牌,打了个照面后说走就走,李俶还置若罔闻,给他派了个探查吐蕃的任务,他还不能不接。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兄弟俩轮流耍着他玩儿呢!这次就算是生拉硬拽他也要把李倓拽出来!

      钧天不得称帝!被现任皇帝封的皇帝也不行!

      【震惊过后,凌凌捌关注起了另外的事:“那这个封号也是先生您拟定的吗?”

      提到这个,李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肘支在桌上捂着眼,疲惫到连冷笑都无力:“圣人亲自拟的,列了几大张纸,还拉着我做参谋,有理有据地一一驳了其他的封号,定下了这个。”

      凌凌捌心领神会:阁主肯定最开始就要选承天,为了说服长源先生,特地演了这么出戏,还怪贴心的,不过显然先生不领他的情。】于睿拂尘一甩,嘴边的笑容愈发高深莫测,看得祁进打了个寒颤,忍不住问道:“师姐,承天这个封号有什么讲究吗?”

      卓凤鸣同样投来求知的目光,清虚子意味不明地指点道:“二位师弟应在典籍上多花点心思了,纯阳终归是国教,门下真人怎能连易经都不通?”

      这般隐晦的指点在祁进和卓凤鸣落在耳中和催命符也没有两样,祁进还好,卓凤鸣本就不喜文墨,闻言更是头大如斗,胡乱寻了个借口就躲出去了,祁进在于睿时不时飘过来的视线里也没能坚持多久,抱拳告退。智计百出的清虚子看着落荒而逃的两位师弟,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童。

      李忘生无奈而宠溺地虚虚指了指她:“你啊。”

      于睿在李忘生这里一直都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哼了一声道:“祁师弟都坐立难安了,偏惯爱逞强,我这方法多灵验啊,不动声色把他赶去独处,再体贴不过!忘生师兄你该夸我!”

      李忘生从善如流地夸她:“睿儿确实是个爱护师弟的好师姐!”

      于睿也不嫌他用词匮乏,凑近李忘生悄声道:“师兄,我若是没记错,那位广平王殿下专修《礼》、《易》?你说他记不记得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

      李忘生配合地压低声音:“我出入长安时曾听闻皇长孙过目不忘的美名,估计是不会忘的。”

      于睿眼睛一亮,还想多说些什么,却被李忘生止住了话头:“隔墙有耳,适可而止。”

      于睿不满地偷偷瘪了瘪嘴:“是。”

      李忘生见她如此,心软地补充道:“睿儿寻叶坊主交流一二也无不可。”

      “谢师兄!师兄最好了!”话音未落,她人已经跨出了太极殿的门。

      听完全程并且懂了言外之意的上官博玉期期艾艾地问道:“师兄,毕竟是天家之事,师妹这……”

      李忘生安抚地拍了拍上官博玉的肩,暗藏玄机道:“纯阳是国教,且天家之事自然只能由天家决断,睿儿恰逢其会,勉强算是机缘。待此间事了,你也不必成日守着丹炉,该去新铸一把剑了。”

      上官博玉身躯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掌教师兄,年过不惑的灵虚子鼻间发酸眼眶湿润,埋下头去躬身道:“谨遵师兄命!”

      建宁王府内,李俶承受着李倓狐疑的打量,从容不迫地问道:“倓儿有话要说?”

      李倓本想问他承天一词究竟取自哪里,见兄长这故弄玄虚的模样便明白自己得不到答案了,反正有天机在,李俶迟早要暴露,索性专心开始填饱肚子。自醒来到现在才进食,他饿得前胸贴后背,都怪李复!昨天也是今天也是,专挑早上来败人胃口!

      【凌凌捌受不了李泌这长吁短叹仿佛大唐要完的做派,摸过去安慰道:“先生你别生气了,你难道不清楚阁主这些年对齐王殿下的态度吗?就算不封帝位,一个皇太弟绝对是跑不了的。”

      李泌倏地抬起头,皮笑肉不笑道:“哦?我倒是不知阁内居然还有你这么个洞若观火的弟子?当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

      凌凌捌被这表情吓得噌噌噌蹦出去老远,扒着柱子颤巍巍道:“先生您别这样,正常点,我害怕。您知道您现在的状态和什么人特别像吗?”

      “什么人?”李泌满脸写着我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长孙太尉和褚文忠公!”凌凌捌声嘶力竭,“昔年高宗执意要立武皇为后,他俩差不多就跟您似的,痛心疾首地规劝勤勉上进的陛下不要被狸猫精迷昏了头。”

      “放肆!”李泌怒喝,随即绷不住泄露了笑意,趴在案上双肩耸动,凌凌捌见危机解除,三两下重新蹭过去道:“此陛下家事,阁主铁了心,先生您再着急上火也没用嘛,齐王殿下文武双全重情重义,您就认了吧。”

      李泌奇怪道:“你就如此推崇齐王殿下?”

      “像您几位这样对殿下严防死守我才百思不得其解呢!”凌凌捌一拍大腿,“阁主那时被张氏下了冰髓毒,仍坚持单刀赴会前往端阳家宴,拒绝殿下以身相替,难道不是仗着有殿下能为他托底吗?家宴结束阁主昏迷,是殿下假装阁主奔走周旋,坐稳太子之位,阁里却请了沈笑寸步不离阁主身前,即使沈笑不在,也不许殿下单独见阁主,里三层外三层的弟子挤满房梁蓄势待发,我都不清楚您几位怎么想的,巴不得殿下和阁主当场就撕破脸吗?有殿下在,阁主的太子之位才名正言顺,是东宫有求于殿下,非殿下有求于东宫啊!”】

      有长歌门弟子忿忿不平道:“凌雪阁内不设教书先生吗?纵然二圣临朝之事再现,高宗武皇的典故也不能乱用啊!冒犯先人不说,更枉顾殿下清名!她禁闭的地点该改为微山书院才是!”

      另有弟子沉声道:“她最好只是学艺不精,而非有意为之,先有那胡编乱造的话本,后有她拿武皇比殿下,再瞧李长源对殿下的万分戒备,他们凌雪阁分明是意图将殿下打入佞幸之流!圣人对殿下推心置腹,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殿下争功,反观他们,自作主张、欺上瞒下,好一副大包大揽的忠臣姿态!”

      “挑拨离间、乘间投隙、搬弄是非,某岂能容此奸恶之徒戕害殿下!”他拍案而起,抄起琴就往外走。

      “诶,你去哪?”

      “去漱心堂寻九龄公,殿下被小人百般欺辱,归根结底是势单力薄,吾等远在江南鞭长莫及,某这就请命上京!给殿下壮声势去!”

      “等等!在下与君同去!”

      杨逸飞搁下手头刚收尾的信,气势汹汹地回到院中,却只见李倓独自在石桌前品茶,问道:“广平王呢?”

      李倓抬眼就看到了好友脸上尚未消散的恼意,心情大好地揶揄道:“提前料到逸飞你要来找他算账,逃到太白山里去啦!”

      太白山?凌雪阁的所在地?杨逸飞心里那股气当即就顺了,径自坐到李倓身侧,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杯子,刺道:“殿下这事不关己的悠闲当真令某歆羡。”

      李倓大感无辜:“李俶惹的你,逸飞怎么拿我泄愤?”

      杨逸飞把杯子狠狠摁在桌上:“若殿下能争气些,就不该是某在此焦头烂额了。”

      “逸飞既知我重情,应当料想到会有今日,”李倓撑着下颌,“纵然是看穿了王兄待我三分真心七分算计,我依旧不忍拂了他的意,天家向来凉薄,王兄和三娘那点掺着利用的关切已是我为数不多能攥在手里的东西了。”

      “昨日我与王兄切磋,他一双链刃似毒蛇吐信,我被激得发了狠,他却突然让我一招,仓促之间,一道没收住的剑气削去了他鬓边一缕发丝。顷刻间,无尽的恐慌和后怕潮水般上涌,我如坠冰窟,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剑,谁能想到心慈手软这个词竟能用到我自己身上?李俶是故意的,他拿捏住我了,如果真有逸飞你说的那一天,算我自作孽不可活吧。”一贯张扬明艳的建宁王此时像只归巢的雏鸟,唇边笑意清浅,带着满足与释然,“开元年间灯会,姐姐说一盏灯许一个愿,我贪心些,用一盏花灯许了两个愿望,永远和姐姐在一起,还有天下骨肉至亲都不必分离,前者已成泡影,后者就要多多仰仗逸飞了。”

      杨逸飞很想把礼仪尊卑全数抛却,狠狠给李倓一下子,但骨子的教养限制了他的发挥。他运了运气,霍然起身,硬邦邦道:“广平王的招数委实不适合殿下,某先行告退!”

      李倓赶紧拦他:“抱歉逸飞,是我病急乱投医信了李俶的鬼话,我只是怕你生气,而且先前那些句句属实,并非哄骗于你……”

      “某回屋是为了给门中去信,广平王乃太子长子、圣人长孙、根植长安十余载,颇受圣人看重,朝中上下均赞其君子之风,登基名正言顺,定得老臣拥护。殿下长于吐蕃,有长歌门帮衬,总不至于孤掌难鸣,”杨逸飞认真解释了他回房的缘由,最后还是没忍住剜了李倓一眼,“某与殿下相交多年互称知己,自有一番默契,即便你我发生口角,也不容旁人置喙!”

      李倓看着轰然关上的木门,半晌才理清了思路——李俶和逸飞在比谁跟自己更亲近,是李俶先挑起的头。

      得出这个结论的李倓有点茫然,不懂李俶到底想做什么。前日李俶非要和李复论高低他还能理解,毕竟李复占了个义兄的名头,而李俶这人一直致力于当他唯一的兄长,甚至有过利用点心当诱饵,让他承诺不喊李系哥哥的例子在前。亲兄尚且如此,遑论义兄。可李俶跟逸飞有什么好争的?

      还不等他想明白,不速之客就来了,李倓厌烦地抬手道:“看完天机再说,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别坏了我的兴致。”

      【李泌无奈道:“阁主在家宴上得了高力士相助欠下人情,虽说名义上内阁已全数交由阁主,但彼时阁中乱象初定,阁主被叛徒下毒又闹得近乎草木皆兵,沈笑身上多少打着上皇的印记,膝下还有阁主长子,勉强能起点安定人心的作用。至于齐王殿下,南诏风波加马嵬兵变,他的野心都摆到明面上来了!阁主人事不省,玄武门前车之鉴,我们这些做下属的身家性命全系在阁主那里,哪敢赌他们是否真的兄弟情深?万一有什么疏忽害了阁主,我们怎么承担得起罪过?”

      “长源先生不愧是修道之人,光这个觉悟我就拍马不及!难怪历经三朝皆受重用!”凌凌捌鼓掌,“但我怎么听说阁主醒了之后就把您几位叫过去批评了一顿,私下还花了好大力气才换得齐王殿下消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泌满脸麻木:“也不算批评,就是泪眼婆娑、声情并茂地回顾了他与齐王殿下在百孙苑如何焦孟不离,他对殿下幼年离京有多痛悔心疼,殿下虽然把南诏搅得一团糟还设计六军哗变杀了杨国忠逼死贵妃但归根结底还是个心思单纯且重情的好孩子,总而言之就是他和殿下心念相通心神交汇心有灵犀心照不宣心心相印,不用多防备殿下。”

      凌凌捌笑得东倒西歪,她都能想象到那样的画面,李泌磨牙道:“殿下派人截他解药的那份情报就摆在最上面!亏得他能明目张胆地指鹿为马颠倒是非!”

      “鹅——”凌凌捌因为笑声戛然而止发出了怪异的声响,她诧异地瞪大双眼:“截药?就是长安城外那次?长源先生您难道把那只写着某年某月发生某事的任务记录交上去了?”

      李泌疑惑:“只有记录还不够吗?”

      凌凌捌一锤掌心:“合着您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泌眯起眼:“哦?莫非其中还有什么内情?”

      “内情可大了!”凌凌捌兴奋,“以弘义君为例,殿下顶700多个弘义君,池统领和建宁铁卫我还没算过,总之也顶不少个弘义君,而殿下派去截药的杀手,弘义君不费吹灰之力干掉俩!何况纵观南诏和马嵬驿,殿下最擅长的就是隐于幕后借刀杀人,那俩杀手就差满大街嚷嚷他们是奉了殿下的命,没铺垫没计划没善后,殿下这明显就是耍脾气嘛!先生您别忘了,那解药还是殿下找人跑遍了黑山林海北天药宗满大唐搜罗来的呢!果然知弟莫若兄,阁主根本连追究的意思都没有,偏您几位抓着这点不放,太小题大做了!”

      李泌表情一片空白,面容逐渐扭曲,紧接着一撩衣摆往外冲:“姬别情!吩咐人即刻送我进宫!我要致仕!!!”】

      【明日继续】

      凌雪阁内,叶未晓有气无力地哀嚎道:“阁主和殿下这是拿我们当上官仪整啊!”

      江采萍纠正他:“错了,是拿李长源当上官仪整。”

      好几个月不能陪在妻子身边的林白轩怨气突然就没那么重了,拍拍李泌的肩道:“长源先生,任重道远。”

      李泌眼前一黑又一黑,致仕!他也要致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皇帝封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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