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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喊谁建宁公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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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结束了,带来的影响可没结束,池清川直接掀了李林甫的老底,雁门关瞬间就炸了锅。
“好啊!这下边境叛乱根源找着了!我就奇怪安禄山麾下兵士怎么和那些契丹人一个下场,原来不是援军,是贼寇啊!”
“薛帅治军不严?我们嫉妒安禄山立功?呸!那监军的阉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圣人简直昏了头!”
“嘘!你小声些!妄议圣人长短,你不要命了!传出去有你好果子吃!”
“怕个屁!圣人和安禄山都是一路货色,你不知道吧?圣人和太子没一个能看到天机的!”
“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什么!全长安都传遍了!我朋友第一时间托人写信给我的,还能有假?”
永福坊内,和政抱着韦氏的手臂泪眼潸然,抽噎道:“我向来知晓耶耶性子柔懦,可他怎么能这样没有担当!母亲同他患难与共夫妻多年,他连朝圣人陈情都不敢,执意要跟母亲和离,半点不曾考虑过母亲的境况!”
太子妃面色苍白,即便早已清楚枕边人凉薄的本性,自请和离四个字还是和刀子一样戳在她心上。兄长被贬,母家遭祸,圣人施压,和离后的她哪有去处呢?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罢。
厅内一时凄凄惨惨戚戚,直到李俶和李倓联袂而来,和政见到他们,顿时哭得更凶了,起身扑了过去。李俶眼疾手快地推了李倓一把,建宁王殿下哪里有过这种经历?僵着身子杵在那里任由衣襟被妹妹的泪水打湿,恶狠狠地瞪着兄长。
太子妃将这番举动映在眼中,感觉笼罩着的阴霾消散了不少,她劝李嫣收了哭声,看着龙章凤姿的兄弟二人,单刀直入道:“母亲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吗?”
韦氏不是那等以夫为天专注内宅的女子,李俶也没想着瞒她,把先前关于河北和安禄山的推论说了个大概,沉吟道:“今日天机借池统领之口隐隐透露未来乱象,只怕后续会有更多惊天噩耗,待天机结束,还要劳烦母亲安置……宗室女眷。”
韦氏听懂了李俶的暗示,压下心头的巨震,攥紧了手帕道:“你们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不能,”李倓在韦氏身前蹲下,仰头望向这个真心关照姐姐和他的女子,背着光的浅色眼眸微微发亮,“但总要去做的,天机已经为我们争取了很大的优势,赢的会是我们,到时韦娘娘可以去江南赏花,去塞北看雪,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这四方围墙再困不住你。”
韦氏热泪盈眶地想道声谢,呜咽却比话语更先出口,做端庄贤淑挑不出错的太子妃做了十几年,她几乎要忘了被自己死死藏起来的那个梦。压抑的呜咽很快变成了放肆的痛哭,李俶拉着想上前安慰母亲的李嫣,和李倓一道去了院子里,给韦氏留下独处的空间。
李嫣探究的目光锁住李倓不放,嬉笑着问道:“三兄怎么知道母亲喜欢出游的?”
“姐姐告诉我的,在和亲的车架到达吐蕃之际。”
此言一出,李嫣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没了声响,李倓被她这鹌鹑般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逗笑了,他对着和政那和姐姐有六分相似的眉眼,不急不缓继续道:“吐蕃的天很蓝,也很低,仿佛触手可及,草原与天的分界处矗立着连绵巍峨的雪山,那是和长安截然不同的天地,我和姐姐都沉浸在这样的风光里,姐姐说世间诸事祸福相依,她远离家乡,却看到了韦娘娘求而不得的美景,于是我记住了。”
李嫣被他的平和感染,大着胆子试探道:“三兄不恨了吗?”
“怎么可能不恨?只是我有点分不清到底是恨别人多一些,还是恨我自己多一些,”李倓压制着翻涌的情绪,颤抖的呼吸却暴露了他的哀恸,“姐姐初至吐蕃那段时间忙得分身乏术,不仅要学吐蕃语,异国的风俗、官制,包括底下牧民的生活她都一一过问,我每每劝她不必急于一时,她就会露出那种混杂着心疼、欣慰和愧疚的表情,我彼时不懂为什么,只想着不叫姐姐难过,渐渐地便不再问了。开元二十八年,金城姑母薨,我屡次求姐姐随我回唐,我有能力瞒天过海让文华郡主病逝,让李沁只是李沁,可姐姐依旧不应允,后来我明白了,她是为我,她竟是为我!我的前程本该由我去挣、去拼、去抢,哪里需要姐姐以心血乃至性命铺就?”
“倓儿!”李俶顾不得还有李嫣在场,三两步上前捧住弟弟的脸,拇指轻巧拭去他眼角的水迹,李倓拉下他的手,却反被他拢住了自己的手挣扎不得。碍于兄长面上的疼惜,他不再有动作,转向一侧的李嫣道:“姐姐一生,是大唐的文华郡主,是太子长女,是李倓的姐姐,唯独不是她自己,不过韦娘娘可以是,三娘也可以是。阿嫣来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李倓远赴吐蕃时李嫣年纪还小,加之男女有别,她和李倓的感情其实没有那么深厚。李倓归唐后她会配合李俶,自然是考虑到胞兄念着这个兄弟,既然力所能及,她不介意搭把手,对于李俶赞赏李倓的话她全数当成戏言在听。
她承认李倓很出色,只是李俶的描述也着实过于浮夸了些,什么雪原上清寒凛冽的风、高天中桀骜敏锐的鹰、寒夜里灼热耀眼的火,总之就不是个正常的人,然而此刻的李嫣却觉得她大兄不愧是凌雪阁阁主,当真颇具识人之明!三兄就是有这么优秀!
“真的吗?”李嫣激动到破了音,这种平日会让她感到羞愧的失礼举动现在无法引起她分毫的注意,“我想领兵!想做官!想出将入相!论兵法我远胜二兄,论其他谋略我也自信不会输给他,二兄能拥有的,我也想有!我要堂堂正正地立于朝堂之上!不要一生都是从一个院子到另一个院子,看到的永远只有四四方方的围墙圈起来的一片天!”
李倓看到李嫣的眼里燃起了名叫野心的火,对这个妹妹不能更满意,他抽空丢给李俶一个得意里带着点挑衅的目光,接着道:“好!既然三娘有此志,我定会帮你!但需谨记,你要胜过的是你自己,是这世道,别老跟傻子去较长短,你也不嫌没出息。”
李嫣心思灵通,转瞬就明白了李倓口中的傻子是谁,有些忍俊不禁,她脆声和李倓道谢,雀跃地奔回殿内去寻韦氏分享这份喜悦了。
“倓儿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话是这么说,但李俶脸上纵容的笑意满满。
李倓半点不把他假到不行的抱怨放在心上,哼了一声道:“如果连此等小事都解决不了,皇位不如换我来坐。”
李俶含情带笑的一双眼睛波光流转,顾盼间恍若凝着一池春水,就这么柔柔地望过去:“那届时还望陛下怜我,为兄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够日日伴君身侧以解相思。”
李倓的脸霎时染上大片的绯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扔下句“不知廉耻”便仓皇而逃。李俶凝视着弟弟的背影,没有追上去的意思,淡淡道:“别藏了,顾头不顾尾的,破绽百出。”
李嫣缓缓从柱子后面挪出来,怯怯唤道:“阿兄。”
“母亲呢?”
“母亲有些累,回后殿小憩去了。”
李俶点点头道:“那便聊聊你的事,你的武功及兵法师承天策,自保足矣,但若要入朝堂,这点道行远远不够。天机结束后倓儿会前往雁门关一趟,届时你可随行,等倓儿自苍云回转,你就在洛阳天策营里待三个月,我会向朱剑秋和李承恩写信,让他们多看顾你几分,能学到多少全看你自己,出将入相四个字可不是嘴上说的那么容易,纵然有我与倓儿为你保驾护航,你自己若是立不起来,再多的宏图也不过沦为空谈。”
李嫣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我当然不会白费你和三兄的扶持,但你明知道我要谈的不是这个!”
李俶佯作困惑道:“哦?愿闻其详。”
李嫣哪能发现不了胞兄的恶趣味,无非就是吃准了自己不会堂而皇之地将他的秘密宣之于口罢了!她憋红了脸,眼瞧着就要掉泪,李俶败下阵来,哄道:“好了好了,是阿兄不对,不该拿你顽笑,只是没料想你一个照面就发觉了不对。”说到此处,他惆怅地叹了口气:“火药倓儿什么时候能开窍呢?”
李嫣惊骇地瞪大了眼,仿佛从未认清过这个兄长,尖声道:“你还想拉三兄下水?阿兄!此情有悖天伦,你怎能起这般不堪的心思!”
“不堪吗?”午后阳光正烈,李俶站在影壁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单薄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融其中,他眼睫轻轻颤动,扯出个苍白的笑来,“可是阿嫣,长安太冷了,唯有抓着倓儿的时候,我才能感到我是真切地活着。”
李嫣沉默了,她无法反驳这一点。
李俶说得不错,长安是冷的,虚伪的寒暄、疏离的亲近,人人都贴着挑不出瑕疵的假面,陪那高坐云端的天子演着一场又一场阖家欢乐、盛世太平。
她至少能和母亲支撑着相依为命,而皇长孙不能长于妇人之手,因为圣人不允,因为太子不敢,李俶自己更是挣扎着要把血肉磨成刀刃。可惜太迟,他要护住的人抢先一步离了樊笼,见识过更广博的天地,他自己却依旧是被捆缚住羽翼的飞鸟,而后,那只携着塞外旷野气息的雏鹰落到了他身侧。
就像杨逸飞讲述的那样,李倓身上泛着长安王孙没有的热烈,他本就是兄长惦念多年的珍宝,如今生得愈发夺目,兄长移不开眼似乎也不意外?
李嫣越想越觉得情有可原,思及李俶多年艰难,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心仪之人却是这么个结果,实在不忍,期期艾艾道:“我能帮上阿兄什么吗?”
果然,三娘和三郎一样心软且重情,李俶从善如流道:“阿嫣陪我去建宁王府吧,为兄刚刚情难自已,把倓儿惹恼了,有阿嫣陪着,建宁王要大发神威也得顾着和政郡主的面子。”
“坏阿兄!我就知道你方才是故意装可怜骗我的!”
建宁王府,杨逸飞将自己的推断悉数告知凤息颜,殷切地希望师姐能给出一个答案。凤姑娘蹙眉琢磨了半晌,反复回忆当时的场景,一锤定音道:“广平王疼爱建宁并无不妥,是李复咄咄逼人叫人生厌,师弟无端臆测,实非君子所为。”
言及此,凤息颜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到了师弟身上:“至于你所言的嫉妒,人之常情而已,我相信即使时过境迁,长歌门内应仍有不少弟子记得,昔年某人由于青月与我投契感到忿忿不平,于是……”
“师姐!”杨逸飞连忙打断凤息颜未完的话语,偷听的李倓催促道:“于是如何?”
杨逸飞先发制人:“殿下怎么来了?你竟也跟着师姐胡闹!着实有失体面!”
李倓哪里会上他的当?振振有词道:“这是我的王府,我记挂着你们两位贵客,唯恐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故而来瞧上一瞧,顺道把欠息颜的那场剑舞还上,纯然一片真心,你倒好,转头就给我安了这么个罪名,究竟谁更有失体面?”
凤息颜帮腔道:“如此不将师姐之事放在心上,该罚!”
李倓抚掌笑道:“那就劳烦逸飞抚琴,为息颜的鼓锦上添花了。”
远远地,李俶和李嫣就听到了悠然的琴声和清脆的鼓声,夹杂着利器破空的响动,李俶想到弟弟曾许下的舞剑之诺,不禁加快了脚步,李嫣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没走出多远,李俶又骤然停了下来,小郡主险些撞上兄长的背,她本该发发脾气,然而院内的景象攫住了她所有的注意力,连到嘴边的质问都忘了。
李倓衣袂翻飞,手中剑光凛凛,轻灵如白鹤掠水,飘逸似星辰游弋,与潺潺的乐曲相得益彰。杏花被寒锋惊得簌簌落下,又被他以剑气托起,在空中凝成一团云。
忽地长剑脱手而出,直直插进距李俶五步远的地上,足有三寸深,花瓣没了剑气依托,化为一阵雨,负手立在花雨中的俊美郎君眉梢上挑,夹枪带棒道:“登徒子若生在今日遇着王兄,怕也只有自叹不如的掩面而逃的份。”
李嫣没听到李俶的回答,心有所觉地望向兄长,果不其然,广平王殿下早已被摄去了心神,眼里满满的全是风采卓然的建宁王。小郡主再次肯定了兄长的审美,三兄那任是无情也动人的模样,倾慕他简直天经地义!
三兄多年在外,肯定招了不少女郎芳心暗许,阿兄已经很不占优势了,她不能拖阿兄的后腿!
小郡主苦思冥想了一晚上怎么对李倓旁敲侧击还能避免引起李倓反感,第二天机会就来了。
【叮——】
【“《紫宸春深锁钧天》、《广平王出柜承大统,建宁王焚稿断痴情》、《龙井郎君传奇》、《如来不及卿》、《小狸报恩记》、《宝应实录》……”拓跋双扫过桌上铺着的话本,姣好的容颜扭曲着,字字句句都像是从牙根里挤出来的,“我听闻殿下为阻击吐蕃废寝忘食,侠士你前前后后帮着做了不少事,想必同样辛苦,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写这许多话本!不愧是先帝敕封护国定邦英武弘义君,陛下亲赐的宝应功臣!好手段!”
弘义君原先缩在椅子里,闻言即刻放松下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笑道:“过奖过奖,谬赞谬赞,大伙儿赏脸,我投桃报李罢了。拓拔姑娘你在南疆能得到消息主要是多亏了段氏新任家主和家主的弟弟,我和你说,建宁王殿下当初在南诏……”
拓跋双一拍桌子吼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谁给你的胆子肆意造谣到殿下头上?这等伤风败俗的污言秽语,简直狗屁不通!”
“拓拔姑娘,你可以侮辱我的人品,但你不能侮辱的文笔!我写得明明特别好!”弘义君叫屈,一指旁边跟过来看热闹的凌凌捌,“不信你问她!她都看过!”
眼见拓拔冷电似的目光扫过来,凌凌捌果断甩锅道:“不止我看过,我们凌雪阁除了昭明苑的小孩人手一本,陛下还亲自写了批注!”】
死寂,一片死寂。
布庄的伙计咽了口唾沫,干笑两声道:“那个弘义君,身上的搭配挺……别致的哈?”
有熟客附和道:“是极是极!老夫走南闯北二十余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新奇的搭配!不知弘义君是何方人士,发丝竟呈粉色,老夫在西域的诸多友人多是金、棕色,这粉色真是举世罕见!”
布庄附近瞬间以弘义君的粉色头发为主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布庄东家的小儿子纳闷:“那话本……”
他爹一把捂住他的嘴,下了死力气把这脑子转不过弯来的傻儿子拖到后院告诫道:“什么话本?没有话本!你就当没听见天机里任何和话本有关系的事!”
小儿子刚想问为什么,东家眼睛一瞪:“不许问!”
“哦。”半大少年怏怏地应了,并决定私底下和小伙伴们好好讨论讨论那些话本,看着比市面上卖的都新鲜!也不知在哪能买到。
东家一看他这神态就清楚这破孩子肯定又打算作妖,抄起鸡毛掸子就开始今日份亲子活动。不肖子!天机里涉及皇家兄弟秘事,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掺和的吗!
猝不及防被天机道破心事的李俶愣了一下,但也仅这一下,而后便顺势唤了声“倓儿”,结果没得到回应,他偏头望去,乍一看处变不惊的建宁王殿下半掩在袍袖里的手攥得紧紧的,他好笑地又唤了一声:“倓儿?”
李倓只觉得李俶今天格外聒噪,凶巴巴地瞪回去:“有事说事!喊一声就没了下文,你叫魂呢!”
李俶无辜地眨眨眼,捉过弟弟的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满眼心疼地吹了吹掌心被掐出来的红印,恳切道:“我只是想告诉倓儿,天机再怎么惊世骇俗,都不值得你伤害自己。”
拂过掌心的气息又轻又柔,李倓却活像被火星烫着似地飞快抽回自己的手藏进袖子里,闷声道:“这点伤算什么,皮都没破,大惊小怪的。”
“毕竟事涉倓儿,关心则乱在所难免,让倓儿见笑了。”广平王殿下深谙语言的艺术,软话张口就来,接着就愉悦地看到弟弟耳尖、侧脸、脖颈烧成了一片。
李倓羞怒道:“你还说!再这般不知分寸,天机里那些荒诞的话本子很快就散得满大唐都是了!难道你也要学着那圣人亲自去写批注不成?”
“有何不可?”李俶笑意更甚,“我倒是好奇那话本子的内容,稀奇古怪的一方天地内,我和倓儿是何身份、因何相遇乃至相知相许,想想就有趣。况且,唯有你我情好日密,才会叫他们生出这样的猜想,这不值得庆贺吗?还是说倓儿讨厌我?连话本子里都不愿与为兄有任何交集?”
李倓看着兄长从原本的笑容满面瞬间切换成泫然欲泣,直接就给气笑了:“你敢不敢再假一点?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好骗吗?”
“怎么会?建宁王殿下足智多谋、宽宏大量着呢!”李俶替李倓拨开一缕调皮的发丝,手指流连在弟弟的脊背上,“对话本子好奇亦不是扯谎,我真的很想看看不同故事里的你我会有怎样的际遇,又要如何去搏一个没有分离的圆满结局。”
“莫名其妙,”李倓斜他一眼,“你我眼下正得天机助力,何须在那些虚无缥缈的杜撰里寻圆满结局?自己杀一个出来便是。”
李俶受宠若惊道:“所以倓儿是答应不会与我分离了?”
李倓恨铁不成钢道:“河北诸事未平、南诏野心已显、天机里吐蕃虎视眈眈,还有那河西的宝窟,这些正事不够你头疼吗?怎么满脑子的儿女情长!”
李俶只觉得他掰着手指头数境外威胁的样子可爱得紧,揽过弟弟的腰哄道:“有齐王殿下心系社稷,我再放心不过,殿下辛苦,哥哥无以为报,唯有将身家性命尽数交付,盼殿下多垂青几分。”
“就会说些甜言蜜语,”李倓扬起下颌,“鉴于你如此诚心,本王却之不恭。”
【“人手一本?陛下批注?”拓跋双声音都变调了,哗啦啦翻开那本《如来不及卿》,力道大得几乎要戳穿纸张,“这也让陛下批注了?”】
天机中的画面放大定格,话本中的内容清清楚楚展现在全大唐子民眼前,被拓跋双指出来的那一段赫然写着“建宁公主”、“广平禅师”等字样。
茶馆内,客人们沉默地看完,各自交换了个兴奋的眼神,齐齐把希冀的目光投向说书人。说书人非常上道,摸着胡子道:“我曾听闻这么一段前朝的风流韵事,改日请诸位捧场!”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拓跋双简直要原地裂开,腰间宝剑呛啷一声出鞘,直接就搭在了脖颈上,若非沈仲圭眼疾手快,此刻定然已血溅当场。他上前两步,捡起宝剑交还拓跋双,郑重道:“静观其变,莫犯糊涂!纵然真要严惩,也该由殿下决断!”
“是!”此事一了,她就去向殿下请罪!
建宁王本人正火冒三丈,指间金色剑气闪烁,恶狠狠盯了会儿天上的水镜,毫不留情地选择迁怒:“李俶,既然你那凌雪阁平日里清闲到话本子都买了一摞了,我不介意帮他们松松骨头!去把那个叫叶未晓的喊来!”
李俶忙不迭吩咐弟子赶往太白山,传叶未晓和姬别情即刻进宫,死道友不死贫道,他还附赠一个,希望叶未晓和姬别情能让倓儿消消气,这样就不能把气撒在他身上了哦。
【“没有没有!这本绝对没有!”弘义君跳起来连连摆手,“这本要是给殿下看见,我焉能有命在!”
拓跋双冷笑:“原来弘义君竟是这般惜命,恕我眼拙,还真是看不出来。”
弘义君被顶得一噎,咕哝道:“拓拔姑娘你这嘴跟淬了毒似的,真是深得殿下真传。”
凌凌捌诧异道:“诶?空城卫我熟,没见过拓拔姑娘啊,难道姑娘原来是建宁铁卫?”
弘义君崩溃道:“你不认识她你来做什么?”
凌凌捌理直气壮道:“我不认识她,但我认识你啊!你看到拓拔姑娘的时候那么心虚,我还以为是你辜负了人家,人家上门来讨公道了,这么大的乐子!我怎么能错过!”
“你你你你,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拓拔姑娘的姻缘可是殿下定的!”弘义君殷勤地给拓跋双端茶倒水,“姑娘怎么有空来长安了?赛鹄呢?没陪着你一起来吗?”
“想拿他当挡箭牌啊?那你算盘就落空了!我且问你,话本中那公主为何与殿下用的同一个封号,”拓跋双利刃般的视线停在凌凌捌身上,“建宁侧重建功立业,用作公主封号杀气太烈了些,不如改为广平公主,地阜物丰,一听就知道是位金贵的人物。”
凌凌捌当然不能忍,辩驳道:“我朝有平阳昭公主战功赫赫,军礼下葬,建宁二字用作封号恰如其分有何不可?”
拓跋双眼神更利:“我朝亦有镇国太平公主受尽荣宠权倾朝野,广平、太平含义多有相似,没有比广平更合适的了!”
两个姑娘的目光在空中交锋,弘义君暗暗叫苦,平阳昭公主和太平公主下场都不好,这里的话要是传了出去,他今天就能碰瓷阴阳两界!转移话题!必须转移话题!死脑子快想啊!
人在生死之间暴发的潜力是无穷的,弘义君灵光一闪道:“我有办法!你俩既然各执一词,不如眼见为实啊!我现在就去找人!你们等我下!”
他跟只大灰耗子似的窜出去,没一会儿就一手拖着一个人回来了:“好了,你们尽管说,他们二位会施展术法提取记忆生成影像,保证让你们体会到什么叫身临其境!”
银发青年整理好被弄乱的衣摆,彬彬有礼作揖道:“东海尹家先天宗,尹青羲,见过二位姑娘。”
“我叫萧问之,也一样见过二位,”只有额前发丝如雪的年轻人学着尹青羲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凑近凌凌捌打量了片刻,十分惊奇,“哇,真按弘义君说的做的话姑娘你不久后就有一劫啊!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凌凌捌退缩的心情在对上拓跋双的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热血上涌道:“我在为阁主的尊严而战!绝不反悔!”
“那好吧,”萧问之遗憾地咂咂嘴,“唉,化劫不成,你不能请我吃肉夹馍了。”
尹青羲揪着他的领口把他扯回去:“我请你吃,别闹了,开始吧。”
凌凌捌自告奋勇:“我我我,我先来!”
客栈二楼的雅间随着二人玄奥的手势逐渐升腾起一片白雾,待到雾气散去,清寂的太白山呈现在众人眼前,幽谷之内楼阁房屋林立,显得莫名肃杀,最高楼顶端系着的一条红绸飘扬,为这雪景添了一分血色的凄艳。
弘义君环顾四周:“这就是凌雪阁?”
凌凌捌摇摇手指:“当然不是,凌雪阁的布局怎么能随便透露给外人?这是我改完之后的!看!重头戏来了!”】
“诶?我能出去了!”萧问之兴奋地上蹿下跳,“那个尹公子真好看,他是我在外面交到的朋友吗?他居然要请我吃肉夹馍!真是个好人!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仅凭肉眼就能预见劫数并提供化解之法?好可怕的天赋!”尹青羲望向茫茫大海,“中原,大唐……”
李倓收了剑,亲眼目睹李俶杀岳寒衣、除凌雪楼、清理官场、扳倒李林甫,草蛇灰线逼迫对方自投罗网后一击必杀!他反复回味着李俶嘲讽岳寒衣的那几句话,一阵阵的颤栗自脊骨直冲头皮,这竟是他的兄长?这就是他的兄长,这才是他的兄长!
见李倓的关注点全数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李俶摆手示意姬别情和叶未晓退下,吴钩台台首会意,快速拖走了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徒弟。
李倓果然没有阻拦,举剑指向兄长,蠢蠢欲动道:“王兄,轮到你了,让我见识见识被天枪赞赏不已、足够开宗立派的武学!”
“不急,”李俶把弟弟拉到身边坐好,“总要先等我瞻仰一番建宁王殿下的风采,我说过的,我不想错过倓儿的任何一面。”
李倓耳根一烫,顺从地将长剑递给兄长放置到一旁,抿起唇没再作声。
【凌凌捌得意洋洋地抖着腿:“就问你服不服!”
“未曾想一贯待人如沐春风的圣人也会有这般时候,”拓跋双感慨两句,接着话锋一转,“你还是先撑过殿下三问再做论断吧!”
凌凌捌正想追问,只见浓雾又起,太白山变成了一处悬崖,建宁王背对众人长身玉立站在崖边,微风撩动他的衣摆,冷冽的嗓音在安静的山顶无比清晰:“可愿以你心忧天下之忧?可愿以你血济百姓之苦?可愿以你命换苍生之福?”
他缓慢转过身,张扬的眉宇间写满坚定,凌凌捌呆若木鸡地凝视着前方,耳边属于她自己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其余的风景在她眼中尽数虚化,唯有那一道仿佛顶天立地的身影镌刻在她心间。
“是心动啊~糟糕眼神躲不掉~”
欢快的曲调唤回了她的神思,凌凌捌分辨出歌词唱的什么之后大惊失色:“谁放的歌?我不想被阁主派同门追杀!弘义君!快关掉!”】
凌凌捌和弘义君的打闹没有影响到大唐,天策、苍云、霸刀、藏剑、丐帮、长歌、七秀、纯阳、少林,江湖中大名鼎鼎的门派有一个算一个,皆沉浸在那三问中无法自拔,胸中豪气翻滚,直到有人率先举起手中武器长啸道:“我愿意!”
有人紧随其后:“我也愿意!”
零星的应答很快汇聚成浪潮,一声声“吾等愿意”响彻云霄,长歌门弟子心绪最复杂,骄傲、激动、痛惜糅杂成一团。好消息:他们立志辅佐的明主名副其实;坏消息:登基的是明主他哥;更坏的消息:皇位是明主自己让出去的!殿下你到底图什么啊!
“逸之,”赵宫商认真地询问自己最重视的弟子,“照你所见,长歌门内愿意追随建宁王殿下抛弃基业远赴海外另起炉灶的弟子能有几人?”
贺闲还没出声,就有听见问话的弟子道:“某誓死效忠殿下!”
“某亦然!”
“门主不是在长安?让门主回来的时候带上殿下,某现在去收拾行囊!待殿下踏上千岛湖,即刻就出发!”
李俶尚且不知长歌门弟子准备拐走弟弟,他有万千话语哽在喉头说不出口,只能一遍遍摩挲弟弟的侧脸缓解情绪,最后笑着叹道:“倓儿长大了。”
李倓不买账道:“我只小你两岁,早就长大了。”
李俶刮了下弟弟的鼻子:“倓儿早有此志向,偏拖了那么久才答应与我同行,为兄这些时日等回复等得心焦,按理,倓儿该补偿我。”
李倓也不辩解自己现在还没说过这话,左右李俶不会听,他冷眼看着兄长面不改色地胡搅蛮缠:“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所以这是答应了?倓儿最近对他越加纵容了,正方便他得寸进尺:“想问倓儿一些事情,希望倓儿如实告知。”
那还不得被挖穿老底?李倓拒绝自讨苦吃:“有这天机在,我还有什么能瞒得过你的?”
李俶不依不饶:“倓儿亲口所述的分量总是不一样的。”
李倓使了个缓兵之计:“这样吧,我们打个赌。今日天机若提到了你想问的事,我便一五一十告诉你,若没提到,你就把你想问的憋心里,等到我愿意说的那天。”
李俶利落地答应了:“好。”
【“如何?”幻象散去,拓跋双扬眉吐气,模仿凌凌捌的口吻,“就问你服不服?”
凌凌捌捂着发热的面颊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了反击的关键:“阁主在殿下坦白前就知道殿下是九天了!詹士府的书架上还放着郝张的详细资料,殿下根本斗不过阁主!”
话音未落,门就被人猛地推开,叶未晓黑着脸站在走廊里,萧问之抬了抬下巴:“喏,这就是你的劫数了。”】
【明日继续】
李俶老神在在地啜了口茶:“倓儿,愿赌服输哦。”
李倓切了一声,倒也没梗着脖子不认,他本就做好了瞒不了多久的准备,何况……高高在上的九天是时候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