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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12.

      七日后。

      碎云碧空中,几座偌大仙舟正向无药谷飞去。仙舟上,写有“玉华”的旗帜猎猎迎风。

      明泉熬了一宿,拖着步子往甲板上布置的临时道场走,险些被光亮刺瞎眼睛。倒是人间无常,天地无有变,这来回的路上,太阳还是这么大。她伸出手,试图挡住酸涩不堪的眼睛。

      修仙者最初踏入仙途,大抵都仰头瞧过这漫天光亮,或求长生成圣,或求名满天下。总之,每个人都看到了自己。

      她当初的梦想,便是出人头地,让她爹那个老匹夫承认她。

      哦……某个笨蛋不一样,她会说:“你看,明泉,那朵云像你,旁边那个是我,离得很近呐!”

      说完,大概还会勾住她的臂弯,头歪过来蹭她,像只白白的幼虎。宁瑛,嗯,宁瑛傻傻的,笑起来两只小虎牙也傻,轻而易举就相信别人的好,同样又宽容于别人的恶意。

      明泉记得。

      宁瑛彼时很遭人嘲笑,明泉即使每日忙于修课、领任务、请教师长,耳边也匆匆掠过宁瑛此人的传闻,旁人道宁瑛辜负师恩,烂泥扶不上墙,等两位师兄上山大家才晓得宁瑛是草包一个。

      于是突然间个个义愤填膺起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类似于“她享受了掌门弟子的好处,却没有好好修炼,履行弟子的义务”的言论是一个接着一个,听起来很有道理。

      明泉也曾艳羡过宁瑛有机遇拜入掌门谢真人座下,比她大包小包从无药谷孤身离开要幸运得多。宁瑛是掌门亲传弟子,她是离家出走不受待见的二姑娘。

      宁瑛看着便是被养得极好,明泉最初是这样认为的,出于微妙的心理,她选择敬而远之。

      直到二人被排到一起,收拾长老们用以教授的书卷。宁瑛过于“受欢迎”,下了课竟有不少人找她切磋,事实上,宁瑛的剑术确实烂到出奇,一直输,又一直应战。

      大概十几次,明泉终于忍不了了,她绝不是因为不想看这大胖丫头、这小不点被木剑打得多许多暗伤,只是不想自己一个人整理完所有案卷。

      她心里也没底,毕竟她的剑术没有多精湛,年岁不大,只好假装生气:“打够了没啊!难道留我一人收拾?!你即使是掌门弟子,恐怕也得听师长的吧!”

      约莫她气势没输,表面的矛头又对准了宁瑛,那些人面面相觑,四散而走。剩下个头发散乱的宁瑛,擦擦脑门上的细汗,伸出通红的手,搬起书对她笑:“明泉,我没要偷懒!这就来帮你。”

      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明泉不想多管闲事的,握了握拳头,看宁瑛搬着半人高的书卷,忍不住拎住她后脖处的衣领,低声:“喂,你要是不想以后都被找麻烦,还是赶紧告诉谢真人!”

      那群人用的木剑,招数堂堂正正,因而留下的伤痕并不阴损,更不醒目,左右占了光明正大的理字。

      光明正大的切磋,理所当然的讨伐。

      她的善意只有这么多。明泉自觉不会多事,收拾包袱从授课堂回药峰。然后,身后跟了条尾巴。

      还是那种躲在树木后面,以为她不会发现的小尾巴。

      “喂!你不回去听课么?”明泉向后丢了块小石子。

      玉华山的弟子除了必修的理论知识课,其余都是各峰各长老对座下弟子单独授课剑术、心法等等。

      可以说,授课堂教弟子入正道做人,老师教弟子怎么在自己的道上走得更远。

      宁瑛探出脑袋:“我师父……还没出关。”她有些窘迫,挪到明泉跟前,脸都胀红了,声音小到听不见:

      “师姐,我可不可以,跟你回药峰听听课?”

      这大胖丫头,眼睛也大,笑起来有两颗虎牙。

      她的老师,药峰的一位长老,没有拒绝。那明泉更没有理由拒绝了,上了一段时间的课,她才发现:

      宁瑛理论课名列前茅,可偏偏基础的拿剑和修行姿势都不标准。

      谢真人也根本没有闭关,因为宁瑛的两位师兄,都在正常接受他的剑术教导。

      宁瑛入峰以来,根本没被指导过剑术!

      专属于剑的锐气破空声传来,打断了明泉的回忆。

      却见碧日晴空下,清气四溢,十来名剑峰弟子一并执剑修习,为首的正是宁瑛。

      她不似小时候拿剑拿不稳,为了不耽误她人进度,自己拿着白布,将手和剑紧紧缠在一起,跟着药峰长老修行剑术,甚至于掌内磨血,裹得手指似爪而伸展不开。

      她已长大了。

      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1】

      少年上身绑袖,纯白道袍下衬一布袴,腰间缀一玉牌,旋身弓步,长剑横于胸前,略略吐气,以两指轻揩剑身。天地与之唯一,端的是神清骨秀。

      她抬眼见明泉。

      虽已束好长发,可万里长风仍旧牵惹鬓边发丝,吹拂些许乌黑碎发引至鼻尖。

      明泉呼吸一滞,下一秒,宁瑛收了剑奔至她身前:“明泉,你怎么来得这样早?我记着药峰弟子的练剑日程还得等上半刻钟。”

      她贴着她,像只小火炉,捞起她的手来,干燥且炙热的手掌让明泉一愣。

      “自然是跟着老师熬夜炼药了,”明泉移开眼睛,打了个哈欠,“谢真人中了蛊毒,我老师既然负责与他同来无药谷,一路上自然也得想想办法缓解蛊毒发作,因而这几日一直在炼药。”

      “喏,我想着,自然是由你这个徒儿送去最为合适。”她将一瓶药丸丢到宁瑛怀里。

      免得你日日忧心自责,总觉得是自己引动谢真人的心绪,惹他生了气才激发了蛊毒。

      宁瑛得此药,多日来的愁苦终于有所消散,不免笑谢道:“明泉,你放心,我自会好好保护起来,这就给师父送去。”她伸手握住药瓶,止不住摩挲,眉宇间沾染喜意。

      走了几步,又忽而转身跳至明泉身边。她从怀里掏出几个灵食,细声道:“明泉,我知晓你跟着长老炼药,却不晓得是为我师父,今早上怕你来不及去饭堂吃早食,多拿了几个,你先吃着填饱肚子,我送了药就回来找你。”

      罢了,又想了想:“若是累得厉害,就回去休息吧,不必担心长老责罚,我告诉师兄,请他和长老陈述详情。”

      等一切事宜都安排好,宁瑛才风风火火地离开。

      ……

      此行一面是为了谢玉容体内蛊毒,一面又是为了巩固两宗今后合作,因而排场不算小,各峰都点了十数名弟子跟随,另有几位长老同行。

      这在书里,是一带而过的。宁瑛一探识海,见书还是灰色带锁状,轻叹。

      如果我得了这机缘,就惹得师父蛊毒发作,还要多出许多是非,那不如拿去好了。

      她行至谢玉容房前,这几日师父都不出来见人,也禁止任何人寻他。宁瑛心有愧疚,轻轻叩门:“师父,宁瑛求见。”

      若今日送不出,她带回去要好好存着,等师父……门开了。

      “师父?”宁瑛扶着门框,见里面黑洞洞的,简直和蜘蛛精的洞穴一般,吓得一惊,扑面又是一股浓郁香风。

      无人作答。

      她只好走进,也不知何人安排,师父內房与外间的隔断缀了一层紫白纱帘,影影绰绰只见床上有个坐起的身影。

      “师、师父,您身体如何了?”宁瑛鼻尖嗅到的香味越来越重,她没闻过这味道,只觉得香到极致,生出一股腐烂的气息,腥臭不堪。

      她瞥了眼一旁的香炉,也没见冒烟。

      也不知僵了多久,纱帐后才传出几声咳嗽:“你来做什么?”

      宁瑛将长老与明泉炼的丹药递出,说明原委后,犹豫了一下:“我,师兄和师弟,都很担心师父,也想知道师父到底怎么样了。”

      一道灵气如溪水般淌过来,将纱帘掀开,谢玉容:“过来吧。”

      到他床前。

      宁瑛猛然一见,又后退了几步。因谢玉容只穿了中衣,且并未系上,赤条条露出胸膛与腹肌,两朵樱粉,毫不避讳地与她见面了!

      “师父,您、您……”宁瑛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瞥见他师父眼尾带红,大脑登时宕机。

      谢玉容淡然:“蛊毒,致使肌体发热。”他指尖轻点,宁瑛怀中一空,药瓶已入他掌心,纤纤玉指把玩了一番,谢玉容忽而问道:

      “还有事么?”

      声音冷淡,然而下一秒,谢玉容又捂住胸口咳嗽起来。宁瑛左右四顾,忙倒了茶水,一条腿跪坐上床,倾身敬过来。

      因咳嗽而变得水润的眼睛斜斜瞥了眼她,谢玉容一手附上她的手背,就这她的手,嘴唇附上杯壁,只是角度不对,有不少茶水从他嘴角流过,化至胸前。

      “师父!”宁瑛抽了自己的帕子去擦。

      少年的力道没轻没重,帕子碾过谢玉容身前,竟也让这副身体变得薄红,他忍不住轻喘一声。

      她愣怔地收回手。

      “师父,对不起,”老实诚恳的宁瑛低头认错,也不顾自己的帕子凉飕飕、湿哒哒地敷在谢玉容胸前,她想着,自己果然,还是没用,天资比不过别人,还气得师父变成这样,“我倒的水太多了。”

      谢玉容慢条斯理地卷起她的帕子:“无妨,只是小事。因上次没有喝你的酒,这次吾喝得着急了些。”

      宁瑛:“什么酒?”

      她没反应过来,也没想起自己有什么酒。谢玉容沉默片刻,帕子卷到他手心,他的大拇指一点一点摩挲上头的花纹,微圆的眼睛看她:“你说喜欢吾,那天。”

      师父露出了一副认真、纯洁的模样。

      轰!

      被迫回顾了一下表白现场,一股热气从脚底板一路升到头顶,宁瑛胀红了脸,用为数不多的理智思考师父突然提起此事的原因。

      首先,我们知道,师父和小师弟互有情愫;其次,我们知道,师父是正派人士,绝不是伪君子,就算面对情敌恐也做不出威胁的举动,只好暗示;最后,我们知道,师父应该也困扰于弟子的爱慕。

      宁瑛虎躯一震。

      懂了!师父还是在劝解她!

      应当是她告白后,又拒绝了师父取出灵魄的要求,让他颇为头疼,不知道怎么教导弟子,只好又搬出这件事来,提醒她尊师重道!

      死脑子快想想说什么啊!

      宁瑛抱拳:“师父,徒儿心中对于师徒之间的情感,从来都是包容之心,世间诸般情爱,或生知己,或生道侣,这都是、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先是肯定一下师父和小师弟吧。

      师父果然看上去很满意!他:“吾亦有此心。”

      宁瑛:“是啊,若生情爱,不损大道,何必顾及二人身份呢!”她话锋一转:“徒儿一直受师父教诲,却生出觊觎之心,这却是不容于徒儿自己的道的!徒儿保证,以后,永生永世,都不会再说喜欢师父的!师父您放心!”

      我绝对不会走歪路哒!

      她说完,长久的寂静,不知道为何,这屋子里的香味太浓了,简直熏得眼睛都快睁不开。

      宁瑛迷迷蒙蒙向上首看了眼,悚然一惊,师父正面无表情俯视着她,冷冷淡淡,似有杀意。

      他唤她:“宁瑛,你真是这样想吗?”

      她的头有些疼,听师父问她,还不忘点头做承诺。他又问她:“怎么闭着眼睛?”

      宁瑛有点委屈:“师父,熏香,可能过期了……闻之后头、头好痛。”仿佛识海都在痛,就像授课堂讲的那种痛、那种,识海被人侵入的痛一样。

      如果闻这样的香,师父恐怕休息不好吧?

      忽而,屋外“咔擦”一声,似是有人撞倒了什么,动静不小,惊得宁瑛清醒过来。

      诶?刚才,刚才,我是打瞌睡了?

      谢玉容淡淡:“屋外有人偷看。”

      宁瑛下意识追去。

      ————————

      谢玉容:(恼羞成怒)(面容扭曲)

      宁瑛:师父你是不是买到假香了?

      【1】出自《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中越女的论剑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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