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站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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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金商会管理楼内，气氛在玛薇特推门而入的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被点到名字的那个白色身影，低垂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裙摆。
在进门的那瞬间，他就闻到了熟悉的玫瑰气息，他不用抬头也能知道，露西娅在这里。
希维尔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他拼命在脑海里搜寻着说辞，思考着该怎么向露西娅解释这混乱的一切。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和这个可疑的少女纠缠在一起？为什么会被瓦奥莱特家的人追赶？
每一个露西娅可能会问的问题都让他呼吸几乎要停滞，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个解释和辩解，又一个个被自己否决。
——露西娅会相信他吗？
这才是最根本的问题。
他能感觉到那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惯有的压迫感，但露西娅没有开口。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他偷偷地抬起眼，想先观察一下露西娅的表情。
然而，当他的目光终于触及露西娅的身影时，却发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希维尔的瞳孔骤缩。
在露西娅身侧的位置，正站着一个穿着雾蓝色短发的青年。
那张总是挂着干净笑容的脸，那双总是带着些许迷茫看向露西娅的灰色眼睛，那副看似放松实则随时能挥剑出鞘的站姿……即使现在这人穿的是冒险者的装束，而非骑士铠甲，希维尔也不会认错。
那是辉光骑士团的团长，温洛斯。
露西娅曾经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但在最后却背叛了她的男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站在离露西娅那么近的位置？
希维尔死死盯着那个也同样看过来的男人，随后猛地咬住下唇，克制住了自己那瞬间沸腾的情绪，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表面的平静。
只是眼神里的翻涌的愤怒、嫉妒和敌意，根本藏不住。
前世，这个路痴剑士明明是在他们到达王都的魔法学院后半年后才出现的！
那时候温洛斯迷路迷到了王都，恰好偶遇了露西娅。那副迷路到晕头转向的狼狈模样让露西娅一时心软收留了他，后来为了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留在身边的理由，就随便给了他一个骑士的头衔……
自己最初对这个跟流浪汉差不多的男人是不屑一顾的，直到战场上这个男人率领辉光骑士团一次次阻挠反抗军，他才知道这个男人有多棘手。
更棘手的是露西娅对他的态度。那副似乎和露西娅有着其他人都不知道的过往的熟稔模样，还有那些时不时脱口而出的亲昵称呼，让他每一次看到都觉得这个温洛斯……真该死啊。
不过，他最后还是如愿杀了温洛斯。只不过……这个男人到死为止都恶心了他一回。在最后倒下去时，用那种好像他帮他解脱了一样的平静目光看着他，说：“这样也好，替我向露西娅……道个歉。”
真是可笑！他才不会帮自己的情敌去向露西娅道歉！
随着前世那些不美妙的记忆而来的酸涩怒意几乎要冲垮了希维尔的理智，让他根本无法移开目光，强烈的醋意翻涌在他的胸腔，让他喘不过气。
这个该死的男人为什么这一世这么早就出现了？还出现在了伊瑟拉恩？这个时候，他明明应该在某个不知名的荒郊野外迷路才对！
而温洛斯也敏锐察觉到了这个银发女仆的眼神，以及那瞬息的变化。
这个女仆最初只是带着些许不安惊慌，直到看到他时才流露出了震惊，而现在那双眼睛里的戒备和敌意几乎要溢出来，甚至深处还有……一丝杀意？
温洛斯困惑地眨了眨眼。他对这位漂亮得令人难忘的女仆毫无印象，但……为什么对方看他的眼神如此奇怪？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看不懂目前诡异气氛的温洛斯下意识地转向露西娅，用他那温和又天然的语气问道：“露西娅，这位就是你的贴身女仆吗？”
“……”同样察觉到希维尔眼神不对劲的露西娅，把目光缓缓从希维尔身上移开，瞥了一眼温洛斯，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纵然心里她对希维尔现在异常的表现有无数的疑问，但在这个场合也不适合发作。眼下，明显有个更棘手的麻烦被她的贴身女仆送上门了。
想到那个总是仗着父亲撑腰，阳奉阴违的瓦奥莱特家，头疼和不悦瞬间涌了上来。
这才第一天，她只是给他放风出去散散心，他竟然就又惹出了纠纷……而且这次竟然还牵扯到了拂晓城地头蛇之一的瓦奥莱特家，简直荒唐得令她不敢相信。
第一次出门跟踪光明教会的主教找蚀血病研究室，第二次出门惹到斯卡尔那派的贵族头头……他怎么能这么会挑事情做？
她必须冷着脸好好斥责他一顿，让这总是往麻烦堆钻的小骗子长长记性。
“也许吧。”露西娅发出一声冷哼，摆出高傲的姿态，视线再度落回希维尔身上，语气冷漠，“但现在，也可以不是。”
——也可以不是。
这五个字突然像锋利无比的刀刃一样，瞬间刺进希维尔心里。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露西娅，金色的眼眸里写满了震惊和受伤。
可以不是……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他不小心惹了麻烦，她就打算就要把贴身女仆的身份收回去了？不要他了？就因为这点事？
——还是因为……那个温洛斯在这里？
有那个剑士陪着她，所以她觉得他多余了？没有他也没关系？
露西娅被他这眼神看得眼皮一跳。
不对劲。
这个小骗子的状态很不对劲。
这副模样，不像是因为惹了祸的慌乱，倒像是……因为别的什么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那金色的眼睛里有着一股她看不懂的震惊和委屈，一种仿佛被背叛的痛楚，一种濒临破碎的脆弱。仿佛她刚才那句称不上严厉的话，真的击碎了他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那副模样，好像她再多说一句伤人的话，他就会像琉璃一样碎裂开来，消失在这里似的。
到了嘴边的冷言冷语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算了。露西娅在心里叹了口气。
毕竟在人前，还是给这个自尊心比较强的小猫留点面子，有什么抱怨回房间再说也行。
“希薇儿。”她依旧保持着那股冷漠的平静，只是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说说看，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希维尔却咬着唇，沉默地低下头，没有立刻回答。
他不是不想回答，只是……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温洛斯的出现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心绪翻腾，根本无法平静。
他怕自己一开口，压抑的情绪就会失控，说出不该说的话，质问温洛斯为什么会在这里，或者更糟……
——他怕他会控制不住情绪，在这种场合顶撞露西娅。
露西娅明显缓和了语气，像是打算给他台阶下，但……他害怕自己搞砸。
内心翻江倒海般的酸涩和愤怒不是那么简单能压下的。他感觉自己的手在抖，身体也似乎在战栗，连血液也变得冰凉。
过去的阴影在他的胸腔咆哮，尖叫着为什么。
为什么在他最想扑到那个人怀里发泄情绪的时候，他却必须像个犯人一样站在她的对立面，必须忍耐住他的委屈、他的不安、他的依恋，必须看着别人轻而易举地占据了他梦寐以求的位置。
而他，连要一份信任都那么难。
——为什么他们都可以，就他不行？
他只能沉默，沉默地咽下自己情绪，沉默地学会想好再开口。
而此刻，另一边的梅瑟菲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贴身女仆……德洛文家大小姐的贴身女仆……这个身份可比她想象的要重要得多！
她原本以为只是个红月庄园的普通女仆，最多也就是因为有点姿色可能会比较受宠？但既然能被放出来到平民集市买东西，想必也没重要到哪里去。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演技好又凶巴巴的女仆，竟然是眼前这位看起来就可怕的大小姐的贴身女仆！她还从没听说过“德洛文家的魔女”有什么贴身女仆呢！原来是藏着呢！
看来那个瓦奥莱特家的傻瓜少爷没说错！这个大小姐果然是个爱藏宝贝的人！而且对自己的宝贝也心疼得很呢！看这一副想骂又骂不出口，想哄又拉不下脸的模样，正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来把她的宝贝收回怀里呢。
那不就是她，机灵又懂事的梅瑟菲？果然老天爷不会把她的路堵死的嘛！
梅瑟菲的眼珠转了转，当即调整策略，打算卖这个“看不懂眼色，又不愿开口服软”的漂亮女仆一个人情，帮自己和她一起从这“莫须有”的责难里脱身，一起做朵无辜小白花。
想必这个女仆也不会拒绝的，没有谁笨到愿意把麻烦揽到自己身上嘛！
于是，她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猛地上前半步，一副颇具义气模样地挺身而出，朝着露西娅的方向深深鞠躬。
“尊贵的代理领主大人！请您千万不要责怪这位女仆姐姐！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姐姐！”
她的声音清脆又带着平民见到领主时候应有的惶恐，抬起头时对上露西娅眼神时，脸上已经挂上了百分百的诚恳，连紫水晶般的眼睛里都盈满了不知怎么挤出来的泪水。
“真的真的非常抱歉！没想到会惊扰到您！但这完全是一场天大的误会！都是我的错啊！”
“是我这个没眼色的小摊贩招惹了不该惹的人，而这位女仆姐姐只是路过，好心想要帮我解围，结果……结果就被波及了！她什么错都没有，是无辜的！全是我的错！您要怪就怪我吧！都怪我不肯在那位瓦奥莱特家少爷的欺压下老实认下‘魔女’这种……这种可怕的污蔑……才害得姐姐被牵连进来……还被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她越说越委屈，甚至恰到好处地哽咽了一下，像是一个在强权下受尽欺负、委曲求全的少女。
“魔女”这个特意被点出的词，让这个会客室里另一个同样被称之为“魔女”的另一位眉毛挑了挑。
而一旁的罗兰德会长听得眉头皱紧，下意识看了一下露西娅的脸色。
作为悠云集市的管理者，他对集市里这个常常来摆摊的这个古灵精怪的少女有些印象。
这小姑娘手艺不错，嘴皮子利索，在集市人缘挺好，卖的娃娃也很受欢迎。只是……她总会惹出些小麻烦。
平常在集市里小打小闹就算了，商会的人多少照拂她一些也没事，毕竟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弟弟妹妹生活不容易。但此刻……看着她这副油嘴滑舌显然是故意为之的模样，会长只觉得头疼。
这可是在伊瑟拉恩实际的掌权人，德洛文家的大小姐面前。
她怎么能耍那些小聪明，故意提“魔女”这个称呼？这不是明晃晃在点这位大小姐吗？
只有作为冒险者的温洛斯对这个词语没什么感觉，好奇地看着那个紫色眼睛的少女，疑惑地喃喃：“没有魔力……也能被叫做魔女吗？那不是……很厉害的女性魔法师才能有的称号？”
梅瑟菲闻言立刻抓住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机会”，看向温洛斯，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气愤：“大人！您说得是啊！我就是一个没有魔力的普通女孩子！我怎么会是‘魔女’呢！这种凭空的污蔑真的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总不能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他们难道是……专门挑好看的女孩子污蔑？”
这捧人意图过于明显的话语，让另一位“魔女”冷漠的神情有了些许的波动。只是看不出是被无语到了，还是被少女这蹩脚的演技好笑到了。
而一直保持沉默的希维尔也嘴角抽了抽，看向了这个胆大得不行的梅瑟菲，似乎是没想到她竟然还敢把这出戏演下去。
甚至，演得越来越过火了，她是真不怕自己被拆穿？
梅瑟菲自然是察觉到了他的眼神，于是转头看向希维尔。
“女仆姐姐……”她朝希维尔投去一个充满感激和歉意的眼神，只是那眼神深处藏了些许狡黠，“您放心！我绝对不会牵连你的！您已经帮了我太多了！等和代理领主大人解释好这些事情，我就乖乖离开！”
她在暗示他配合。
希维尔真是觉得这个涅弥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她怎么会觉得她能骗过露西娅？
她的那些手脚，连他都瞒不过，还想瞒过露西娅？
“梅瑟菲。”
这个时候，罗兰德会长忽然开口了。
“你先别急着认错，把事情从头到尾、清清楚楚地说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瓦奥莱特少爷为什么说你是‘魔女’？露西娅小姐的女仆又是怎么卷进来的？你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在这里说清楚后，再认错也不迟。”
露西娅既然没有开口，罗兰德会长便主动试图掌控局面。毕竟他怕再任由梅瑟菲说下去，这个嘴上没个把门的少女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冒犯到露西娅。
他转向露西娅，歉意地躬身:“露西娅小姐，让您见笑了。这小姑娘平时还算本分，只是有时候说话不太着调……请容老夫先问清楚情况。”
露西娅微微颔首，没有反对。暗红色的眼眸落在梅瑟菲脸上，有股欣赏一场演出的趣味。
她确实能看出这个小姑娘在耍滑头，不仅想要拉她下水，而且言语间避重就轻，话里话外都是瓦奥莱特家的错。
但是，这个叫做梅瑟菲的小姑娘确实很有意思。
她似乎对自己玩弄这些骗术很自信，又理所当然，有股即使被拆穿都能死不认错，死不悔改的……高傲。
这个模样让她有了一丝怀念，似乎是想起很早以前记忆里那个总是想要扯谎骗她敷衍她的小骗子。
她的目光随之落到了从刚才起就异常沉默的希维尔身上。
这小骗子，这个时期不是挺能演戏的吗？前几天还那么能说会道、咄咄逼人，怎么今天没说几句就闷住了？他不上去和这个旗鼓相当的少女一起……把这出戏演得再逼真一些吗？
“希薇儿。”露西娅忽然开口。
希维尔身体一颤，抬起头看向她，金色的眼眸中之前那些翻涌的不明情绪似乎平静了一些，但是依旧脆弱。
“过来。”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希维尔愣住了。
露西娅……在让他过去？
“别愣着，过来。”露西娅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并没有责备的意味。
她甚至朝自己身边空着的另一侧，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站那。
露西娅真的在让他过去。
——她在让他过去，站到她那边。
希维尔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连同金色的眸子都变得明朗了一些，那股阴影下散不去的沉郁都淡上了那么些许。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会给出这个指令，但是对于这种允许他靠近的指令，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心情如何，他都不会违逆，也不想违逆。
他像是怕露西娅反悔那样，倏地迈出了一步，随后又朦朦胧胧记起女仆的仪态，垂下眼睑走向他的主人，安静又乖巧。
他的步伐有些许紧张，直到他走到露西娅的身前，闻到她身上熟悉的玫瑰冷香，那略显僵硬的身姿才松了松，但脚步却带着些许犹豫地顿了顿。
接下来，要站到露西娅的身边。
他抬起头，看向露西娅，发现她也在看他。
眼神交汇后，她好看的下颚线再度微微扬起，落在她身侧的那个空位，似乎是在告诉他——她确实是让他站到她的身边来，他不用像个犯人一样站在台上、站在她的对面，进行那些无用的申辩。
心头的酸涩感似乎涌上了鼻腔，他的睫毛颤了颤，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他差点忘了，现在这个露西娅还是那个会对“希薇儿”无比包容的大小姐。
某个念头忽然在此刻升腾。
他的下一步没有走向露西娅指定的那侧空位。
他迈步走到了另一侧，站到了露西娅和温洛斯之间，恰好隔开了她和温洛斯。
那一侧本就没留出多少空间，但他往露西娅那边贴近了一些，近到似乎只要他一俯身就能靠进露西娅的怀里，近到她扭头第一眼，就只能看到他。
露西娅似乎对他的这个小小的“违逆”有着些许惊讶，但是也没有纠正他。
她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蹙，接着她自然而然地稍微往空的那一侧移了一步，让出了点空间，让两人之间不至于太过于拥挤。
但随后，她又伸出手，拉了他一把，让他靠了一点过来，似乎是对自己的这下意识地“让位”很不满。
她微微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在他耳边说：“贴这么紧干什么？贴身女仆不是这么贴的。”
希维尔闻言身体微微一颤，抬眸看向露西娅。
“又不是真不让你干了，别在人前给我丢脸。”露西娅语气里那点无奈，显然是误会了他行为的目的。
“来，你也听听。”露西娅继续说道，自然无比地告诉他让他过来的真实目的，“听听那个小丫头怎么说，然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告诉我。”
希维尔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
她让他和她一起听，同时指出涅弥纱话里的问题？
她难道没有怪他惹了麻烦？没有觉得可能是他闯了祸？
她猜到了他真的是无辜的？即使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相信他？
心头的酸涩和委屈忽然随着这个念头散了不少，金色的眼眸中那些碎开的光似乎在一刻重新凝聚了起来，恢复了那闪闪的动人模样。
他乖乖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
然后，他情不自禁地又向露西娅的方向靠了靠。
“都叫你别在这种时候贴过来。”露西娅又低声说了一句。
他又是乖乖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
但露西娅没有推开他，那他也不动，就这样紧紧依着她站着。
虽然那个温洛斯还在露西娅的视线范围内，虽然那个温洛斯的目光正在好奇打量他和他的大小姐，但……
露西娅允许他站到她身边，纵容他这么放肆地贴着她，这个认知让他心里舒服了很多。
这个时候的露西娅果然更喜欢“希薇儿”。
真好，他还是“希薇儿”……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站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