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光明女神 ...
-
露西娅看着这没完没了的温馨回忆，已经没有耐心继续了。
那个被自己拥在怀中啜泣着流泪的少年，那份从过去似乎要触及她现在的柔软情绪，连同这片时空和愚蠢的过往，都让她感到一种黏着的厌烦。
她受够了。
非要选的话，在这里看这些，简直还不如在刚才听那小骗子骂她几句来得痛快。
她为什么非得在宝贵的休息时间受这种罪？
露西娅不再看相拥的两人，而是站了起来，把目光投降房间内始终在角落散发着柔光的一盏魔法壁灯，冷冷地出声：
“佐礼亚丝……是你搞的鬼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盏灯的光芯颤动了一下。
随即露西娅眼前的画面随着灯光的波动，如同湖水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变得模糊而遥远。周遭温暖的卧室景象褪去，无数闪烁的光点从画面中溢出，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一般，柔和地闪烁着，徘徊在露西娅的周边。
“为什么要叫得这么生分呢，露西娅。”空灵轻柔的声音，直接在露西娅的意识中响起。
飞舞的光点一点点在黑暗中汇聚，亮度逐渐增强，轮廓也开始变化。最后，化作了一个闭着双眼、拥有着及地银色长发的少女。
她周身散发着柔和而圣洁的光晕，带着一种温暖人心的安定感，但面容却模糊不清。即使能看到她的五官，也难以在脑海形成直观的记忆。
少女的面庞转向露西娅，唇瓣未动，露西娅的意识中却再次响起了那道声音。
“露西娅，我更希望你能喊我乌恩雅雅……‘佐礼亚丝’，那并非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名字。”
露西娅对这番友好的纠正充耳不闻。
“光明女神大驾光临我的梦境，有何贵干？”她环着胸冷冷地看着那个少女，单刀直入地问。
语气中是显而易见的不满。
“特意把这些早就该被遗忘的破事翻出来给我看，总不会是闲来无事想和我一起伤春悲秋吧？”
被露西娅称为光明女神的少女轻轻地摇了摇头，异常乖巧安静的模样丝毫没有任何神明的架子。
“这并非我刻意展示给你的‘过去’，露西娅。”少女的声音依旧轻柔而温和，带着安定的耐心，“这是被回溯的时空因为某些熟悉的契机，自动触发的时空回响。”
“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这是携带‘过去’因果之人重生后的一点……小小副作用？”
“副作用？”露西娅蹙起眉头，脑中迅速闪过某个银发少年的身影，“难道是因为我最近……和那个小骗子接触太频繁了？”
“嗯……”乌恩雅雅微微偏头，似乎是在感知什么，“你身上……有他的气息，他现在应该就在你的身边。”
说到这，少女微微一笑，笑容真诚无比：“你又和希维尔在一起了吗？露西娅。”
“没有在一起。”露西娅立刻冷淡地否认，表情是一如往常的高傲，“只是把不可控的危险因素放在身边监视。为了更方便掌控他而已。”
少女依旧微笑着，语气轻柔：“这样呀……那也很好呢。比露西娅最初说的，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他赶走……要好很多呢。”
她说着，又带着单纯的欣慰轻轻感叹了一句：“真好。”
露西娅：“……”
露西娅面对这个无论她说什么，都能平稳回应的少女，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她不想承认计划的偏离，但也无法反驳现状确实与最初那个冷酷而直接的设想完全不同。
她竟然留下了希维尔。
而目前将希维尔留在身边的局面，似乎……确实比直接将他从整个计划中驱逐，多了几分……潜在的利用价值？
但，也就仅此而已。
只是因为他还有点用，才好上那么一点罢了。
这是她为了更好的走向，所做的灵活调整。而因此所带来的不可控因素也变得更多了，并非是值得感叹“真好”的事情。
于是，不想接这个话的她语气平静地把偏离的话题又扯了回来：“这种情况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如果我一直和他接触，难道要一直看这些烦人的回忆录？”
那简直太折磨人了。
被迫观看自己曾经做下的蠢事，被迫观看自己付出真心的蠢样，哪怕就是纯粹地把这当成警示，也过于令她心烦意乱了。
她又不是记不住。身临其境还是免了。
乌恩雅雅再次摇了摇头，表情安定柔和，只有银色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在光晕中微微晃动。
“并不会一直持续。‘过去’已经被回溯为‘现在’，对你而言，现在所有的事物都应是焕然一新的重新开始。”
“只有当你，或者与你因果纠缠的……人，触及了某个与‘过去’相通的锚点，比如某件相似的事、某句触动心弦的话、某个承载记忆的物品，或者某个……印象深刻的人。这份契机让你潜意识里想要去回忆、去探寻‘过去’的真相时，那些已经散入时空罅隙的‘过去’，才会回应你的意识，被重新牵引过来，形成‘过去’的回响。”
说到这里，少女闭着眼，微微歪头面向露西娅的方向，似乎能看到她越皱越紧的眉头。
乌恩雅雅笑了笑，温和地补充道：“露西娅入睡之前，一定是有遇到和舞会、教导相关的事情，或者潜意识里对这类事情动了类似寻找答案的想法，所以‘过去’才回应了你，从‘过去’中提取了你可能需要的片段来帮助你。”
露西娅冷哼一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知道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是自己，她更觉得憋闷了。
她转而问道：“有没有办法阻止？或者像你刚才那样，直接中断也行。”
“为什么要阻止和中断呢？”乌恩雅雅再次歪头，模糊的神态中流露出些许单纯的疑惑与不解，仿佛不知道露西娅为何如此抵触。
“它们并不会影响稳固的‘现在’，亦不会伤你分毫呀，露西娅。而且……”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怜悯，“那些真实存在但不得不消逝的‘过去’，只能依赖着背负着‘过去’因果的人而存在。如果连你也彻底抛弃、否定它们，那这些只能在罅隙里无人知晓地走向消亡的‘过去’……那些在‘过去’与你建立因果关系的人，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可怜？
露西娅嗤笑了一声。
“本就是该被丢弃的东西，有什么好可怜的。”她冷漠地回答，语气强硬而坦然，“既然已经选择了重新开始，就不必要让那些不愉快的、失败的经历再来绊手绊脚，徒生烦扰。”
“但是，露西娅，你本身就是由‘过去’塑造而成的人啊。”少女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悲伤，“如果放弃了铭记‘过去’，你也会逐渐迷失重生的目的与方向，最终可能会失去所有‘过去’带来的影响，变成空白一片‘现在’，然后……在一无所知中，再次踏上那个你所不喜欢的‘过去’……”
“行了。”露西娅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打断了光明女神这夸张得过了头的言论，“意思就是我还得忍着恶心继续看。我知道了，别说这些绕口令。”
乌恩雅雅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是有些迷茫。
“我说得……很难理解吗？”她的光晕忽然有些暗淡，似乎这句随意又带着些许不耐的话确实伤到了她，“我已经尽可能用人类的话，说得直白一些了……”
“行吧。”露西娅扯了扯嘴角，“怪不得光明教会的那些典籍总喜欢故弄玄虚，原来从根源上，就是一些不爱说人话的……也对，毕竟是神。”
闻言，少女那平和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委屈的表情。
她小声辩解：“我……我已经很努力在学习人类的交流方式了。前几日，教皇叔叔还赞扬我降下的神谕，变得越来越通俗易懂了……”
她此时的模样，竟然有了一种委屈希望家长夸奖的幼童感。
“停。”而露西娅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不知道活了多少个世纪的神，就别喊人类‘叔叔’了，装嫩也没有这么装的。”
“可……”乌恩雅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模模糊糊的脸颊，光晕更为暗淡了一些，“可是……我真的还是很小很小……我是还没有正式出生的神呀。”
露西娅面无表情，语气淡定：“那光明教会供奉你、收集信仰也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吃了这么多信仰之力都还没能‘出生’，我建议你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而不是整天装成一幅不谙世事的孩童模样。”
乌恩雅雅：“……”
少女闭着眼睛面向露西娅的方向，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地、柔顺地“哦”了一声。
那股欲言又止、带着点小心翼翼不敢反驳的模样，莫名地让露西娅想起了那个在她面前总是表现得乖巧顺从的“希薇儿”。
光明女神也这个模样，实在是太掉价了。
她移开目光，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转而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四周，问道：“现在这个无聊的回忆结束了，我能醒了吗？”
乌恩雅雅点了点头，从被嫌弃的责怪中恢复了过来，身上的光晕也再次明亮了起来。
但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又有些话想说。
“有话就说，我最近也没空去光明教会见你。”露西娅冷声道。
少女的睫毛又颤了一下，她确认了一下露西娅的表情，然后走到露西娅的面前，仰着头轻声开口：“露西娅，你……你会救下露娜的，对吧？”
露西娅低头瞥了她一眼。
“当然。”她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这是重生的条件，我自然不会毁约。”
少女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微微侧了侧脸，似乎是在确认露西娅那平静又冷漠的言语下究竟是什么想法。
“露娜她……是稳定时空的另一把‘钥匙’。如果她真的像上一次那样彻底死去，那么这个勉强维系的新生时空，也会因为失去重要的支点而逐渐坍陷的……”
“我知道。”露西娅打断她，嘴角勾了勾，带了些许嘲讽，“因为你很弱，自身的力量并不足够完全稳定这个时空，所以我必须让我的母亲活着，对吧。”
露西娅用的是陈述句。
“我很清楚我母亲死亡的后果，不需要你反复提醒。”
被露西娅如此直白地说“弱”，少女的光晕再次黯淡了几分，委委屈屈的神情也再度爬上她的脸庞。
她小声嗫嚅：“我……我只是……还没有完全诞生……力量不完全……”
“那并不影响结论。”露西娅语气依旧平淡，“不过，无论如何她都毕竟是我的母亲。如果真能找到解决蚀血病的完美办法，我自然不会考虑……消灭病毒母体这种最终手段。”
乌恩雅雅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白色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可是……”她轻声说，“以前的你，都不会这么称呼露娜的。”
她指的自然是“病毒母体”这种残酷而毫无温度的称谓。
“那又怎么了。”露西娅眼神里的温度更低了，连声音也冷冽得没有一丝温度，“过于看重感情的下场，就是上一次那样，什么都做不好，最终输得一败涂地。”
“我不会因为她是我的母亲，就让伊瑟拉恩、让帝国上下、甚至让更多的人都为她陪葬。”
她说着，暗红色的眼眸直视着眼前迷茫不解的光明女神，唇角勾起一抹冷漠的弧度。
“你不是也说过吗？我是由‘过去’塑造而成的露西娅。而‘过去’的露西娅，早就在‘过去’做出了她的抉择。她做过一次的事情，也不在乎再做第二次。”
“但……”年幼的女神声音温和又伤感，“我依旧希望，这一次……你还是会宽宥他人，也等于是……宽宥你自己。”
“别拿光明教会那一套来给我洗脑。”露西娅再次冷淡地打断，“我不是你的信徒，也不信什么宽容和拯救的戏码。”
她顿了顿，站直了身体，身上再度浮现出了属于德洛文家继承人高傲的气势。
“但对于交易和合作，我们德洛文家向来言出必行。既然得到了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这一次，我必然会走出最完美的结局。”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绝对的强势与决绝，“无论是我所想要保护的人，还是德洛文家的未来，我都不会允许……在这一世出任何岔子。”
“露西娅……”乌恩雅雅看着这样的她，语气里的伤感却更浓了一些。
“不必担心。”露西娅的声音稍稍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坚定，“如果最终的结局，是我再一次的失败，那便如你我当初契约所言。”
“以‘暗之面’的彻底死亡，换取完整‘光之神’的最终诞生，由你来进行最后的拨乱反正。”
“反正……”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轻松，甚至有了一丝笑意，“左右都不会让世界完蛋的。”
-
露西娅纤长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微凉的日光已经透过窗帘洒了部分进来，在地板上印下深深浅浅的光斑。房间里带着清晨朦朦胧胧的柔和气息，静谧又安详。
终于……又回到现实了。
露西娅的视野逐渐清晰，而第一眼映入眼帘的，是希维尔那张近在咫尺的、漂亮得过分的小脸。
他正面对着她，安静地沉睡着。银白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铺散在枕边，几缕发丝软软地贴在他白皙的脸颊上。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警惕或伪装的金色眼眸紧闭着，长睫也安安稳稳地不再抖动，像是在巢中安睡的雏鸟。
这个场景让刚从过去的回忆中走出来的露西娅，一时间又有些迷茫，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哪个过去的梦境。
希维尔这副全然放松的安宁状态一般是她平日里绝无可能看到的，即使在前世也少之又少。
露西娅缓了缓神，昨晚的记忆才堪堪回笼。
差点忘了……昨晚为了捉弄他，强行把他留下了。
她在希维尔身上那件属于自己的宽松睡裙上确认了时间线，但看着明显一整晚睡得似乎都很不错的希维尔又有些疑虑。
她的印象里，自己昨晚好像是为了照顾他那几乎藏不起来的身体反应，最终只是从背后抱着他……睡觉的啊。
而当时希维尔那副身体僵硬得像块铁板，紧张又害怕的模样，仿佛她是什么会吃人的猛兽一样，她几乎能猜到他也许会怕得一整晚都提心吊胆地背对着她。
可现在……
他怎么不仅转过身子面对着她，甚至……一条腿还踢开了被子，大大咧咧地架到了她的腿上？
她动了动腿，然后那条毫无优雅的腿再度压了过来，似乎非要紧紧贴着她似的。
他以前的睡姿……有这么差吗？
这个念头刚升起，露西娅忽然心头一凛，迅速掐断了想要深入回忆对比的念头。
算了，她可不想今晚一闭眼，又被拖进某个令人烦躁的过往片段里重温旧梦。
就在她试图将这些杂念抛开，考虑是把这个越界的小坏蛋踹下去还是叫醒时，右手传来的异样触感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的右手……似乎也并非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身上。
她的左手臂正环在希维尔的腰侧，而右手就自由多了……似乎在她不知不觉中……不知为何探索到了某处她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
那触感……？
露西娅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指尖不由自主地又轻轻收拢，捏了捏。
“唔……”
怀里的小猫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鼻音的轻哼，接着无意识地往她怀里更深地埋了埋，脑袋无意识地在她颈窝处拱了拱。
露西娅：“……”
她沉默着，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在她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己右手的自由，就突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
等等……
这个触感……
他这身睡裙下面……难道……
这个认知再度让她的大脑空白了一瞬。梦境里意外看到的那些不太妙的画面瞬间填充进了她并不是自愿联想的脑子。
昨晚沐浴后，他穿了这件睡裙，她是知道的。但她以为……至少会有一件打底的衣物。毕竟，就算是伪装，基本的……
更何况……梦里见到的那个希维尔也会穿的啊。
他、他为什么……？
眼下的情景，几乎一下子超越梦中那令她倍感复杂的过去，令她第一次有了非常坐立难安的……慌乱感。
她盯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感觉右手烫得厉害，混乱的思绪中理智还是强行窜了出来，强行声明先装作无事发生把手挪开。
但她又犹豫了一下。
“叮咚——！”
就在这时，清脆的门铃声，骤然响起，惊得露西娅手都颤了颤。
“大小姐，该晨起了。”
是诺拉。
露西娅飞快地抽回了手，但是视线扫过怀中依旧睡得香甜的希维尔后，再度停滞了一下。
完了。
真被诺拉说中了。
她要挨骂了。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光明女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