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歌·白鼯裘》忘机子

3、驱车远行役，受命念自忘（一）

　　阳光透过树丛在士兵的身上映出斑驳的光影，一个身着明光铠的中年将军在一堆山石之后，透过石间缝隙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报！大司马，吴军已经进入伏地！”
　　“多少人？”曹休忙问。
　　“约有两千。”
　　不一会，只见一路步兵，前举“朱”字大纛，在道上缓缓行着，看起来行伍散乱，毫无戒备之意。
　　“大司马，这是朱桓的部众。”曹休身旁的参军，以前是斥候出身，对吴军各部戎服形制十分了解。
　　“嗯，只有这些吗？后面呢？”
　　“后面数里外，还有一路……”
　　“先放这路过去，再看后面。”
　　不一会，果然又来一路，还是两千人，举着同样的“朱”字大纛。
　　“再等。”
　　接下来又是几路同样的散兵，有的还载着鼎灶营帐之物，迤迤逦逦向北折去。
　　“大司马，刚刚前后相加，吴军已经过了万人！”
　　“啊！大司马，还不下令吗？”身边的别部司马忍不住向他请令。
　　曹休瞪了他一眼道：“蠢材！我们布下此伏，难道就为了围得这点偏师吗？传令全军，没有我命，不得轻动！”
　　别部司马垂头答诺。
　　曹休兀自沉吟了一会，心想不妨，大军在此，本营还有守军三万，朱桓虽然过了这埋伏，却是进入前后夹击之地，自取灭亡耳。
　　“报！后面吴军大部来到！”
　　曹休延颈观望，只见西面尘埃大起，有隆隆动地之声，下令全军集中精神，进入备战。
　　这次来兵浩浩荡荡，有十多部，每部三千左右，都擎着“陆”字牙旗。
　　“这是陆议的中军吧。”曹休问道。
　　“大司马所言不错。您看前部那名黑衣少将，身后几个部曲，都是陆议私兵。”参军道。
　　“这么说，陆议也在这其中了？”
　　“必在其中！啊，您看那辆车！”
　　参军指着道上一辆黑漆大车，两侧是织锦帷裳，后竖牙旗，两侧还有安放节钺之物的凹槽。
　　曹休向参军使了一个颜色，参军立刻明白，传令巨石砸车。
　　巨石早已准备妥当，待大车快行到其下，曹军将巨石猛力推出。
　　“轰！”的一声，巨石正中车轮，把车砸碎了一半，翻倒在地。
　　“痛快！”曹休不知陆议是否在车中，只看吴军一阵惊动，忙叫来参军，准备应战。
　　“呜啦！……”
　　忽然身后的山头响起鼓噪呐喊，正聚精会神的曹休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一群穿着葛衣皮甲的人拿着长矛弓箭向伏兵密集处攻来，他们发型怪异，有的面上还有可怖的刺青……
　　曹休定了定神，立刻意识到，那是东吴的山越之兵！难道……
　　这些山越兵虽然数量不多，却能行走神速，忽然攀林跨石地来到跟前，许多魏兵还未及反应就被一矛刺死，其他人待要反击，他们却一个回身，不见了踪影。这些越人，在南方的崇山峻岭之间都健步如飞，何况平原上的几座缓丘？
　　曹休心道糟糕，原来伏兵已被陆议识破了！
　　再看山下，那黑衣少将一声号令，吴军各部已经齐刷刷列好了矛阵，准备应战。
　　曹休恨得直咬牙，下令一面抵御山越，一面下令向山下放箭。然而山下矛阵已经在后面排好甲楯，看来器械充足，准备已久，一阵箭雨过后，杀伤并不甚多。这时有些吴军矛阵已经冲上部分缓坡，向魏军密集的地方攻来。魏军本想从山上投石，奈何埋伏的土丘本就不深不险，也没有多少石块可投，而吴军本就擅长在山地作战，怎是魏军可比？
　　一些魏将眼见此势，忙命令出山作战，希望仗着人数之多对吴军实行包围灭……
　　这时士兵却来报，后面吴军又来数万，分左右两路，冲入伏地。
　　“快，命本营步骑前来支援！”曹休急忙传令。
　　伏计被识破后，曹军本来士气就落了一半，作战之时又总被山越之兵所扰，渐渐地落了下风，而吴军却似乎清楚魏军何处为强何处为弱一般，所向皆有斩获。
　　太阳渐渐西向，曹休一面指挥，一面后悔，他生平征战无数，和吴军交锋也是得意时多，失意时少，哪里曾像今番出征屡屡中计？他想起贾诩生前曾对他说“陆议极见兵势，上计当先取吴，后取蜀”，如今才亲见此人究竟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援军为何还没到？！”曹休眼见魏军士气越来越衰落，不停地责问。
　　“报！援军被朱桓部众所拦，一时无法前进！”
　　“可恶！”手扶的树枝被曹休咔嚓折断，他此时已是急得满头大汗，听闻这个消息，更是怒不可遏。

　　“大司马！”一名骑都尉忽然来到曹休身边。
　　“啊，竟然是你！”曹休认出从本应来的老部将。
　　“朱桓前部战力太强，道路又狭窄，援军难以突进。但我部虎豹骑听说大军受困，纷纷死战而出，虽然兵力不多，却个个是人中之龙！”

　　曹休拍着骑都尉的肩膀，大感欣慰。“虎豹骑”是曹魏最精良的兵种，人马装备都是百里挑一，在平原上驰骋万里所向披靡，战乱几十年来，不知有多少名将败在他们的铁蹄之下。而曹休当年就是靠着这支奇兵，建立功勋无数。
　　“好！有虎豹骑助战，或许可以改变颓势。”
　　“突进而来的骑兵只有百余，请问如何用之？”骑都尉问道。
　　这时参军近前禀道：“大司马，刚有斥候称，发现陆议所在！”

　　“哦？何处？”
　　“古木下，骑白马者。”参军指向道边一部人马的中间。
　　曹休长期在辽阔的平原作战瞭望，视力极佳，虽然相隔甚远，却一眼就望见了所指。
　　只见那人身跨白驹，铠甲戎服皆与诸将无异，并不出众，但指点传令之间，从容悠然，毫无紧张之感。而他周围罗列的近卫，一个个身材齐整，衣甲鲜明，看起来训练有素，矫健如虎。
　　“您看，他周围的士兵乃是孙权所赐的禁卫军，人称'车下虎士'。”参军道。
　　“参军说的不错，当年在合肥城下，我曾见过！”骑都尉连声附和，当年孙权兵临合肥，他正在张辽麾下。
　　“太好了！”曹休登时兴奋起来，“都尉，你这就领虎豹骑去！谁能擒住陆议，则封侯爵，赏万金！”
　　“末将领命！”

　　百余铁骑向大军的中心驰骋而来，山下步兵以矛阵相抗，却被冲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
　　陆议见阵中多了一路如此强悍的骑兵，即令□□手射击，又命自己部下的精锐士兵以长戟、绊马索相抗。虎豹骑虽然寡不敌众，然而终有二十余骑突出封锁，径向陆议麾下奔近，一路横冲直撞，东吴步兵根本拦截不住……

　　“快，护住大都督！”车下虎士意识到他们是想直取主帅，于是排开一圈圈长矛，竹箭嗖嗖向他们射去。
　　眼见一个又一个骑兵倒下，却有最后一骑，是那骑都尉，他胸甲背甲都插着数只箭羽，却跃马突过了矛阵。这铁骑如一只着魔的兽，怒吼着左冲右突，戟枝拦倒一个又一个拼死阻挡的虎士，血染黄土。虎士之长受孙权之命护卫陆议，此时只得横起长戟以身相拼，却被这铁骑强大的冲击力带倒，踏下马蹄之下。倒下的一刻，他还绝望地向后面喊了一句：
　　“避开！”

　　陆议没有动，也没有看死去的虎士，而是果断抽出了腰间的一支铜铸手戟——他平日最爱投壶射戏，所施手戟也例无虚发——只是感觉手戟比平日沉了些，大约是手臂无力的原因吧，但这次无论如何是避不开了……
　　他缓缓舒开右臂，眼睛冷冷地，盯着这左冲右突的铁骑，忽然拼尽全力猛然一投！
　　“啊！”手戟正中骑都尉前心要害，只听他惨叫一声从马上栽下。
　　但陆议并没有看清楚，他似乎听见自己右胸伤口撕裂的声音。更糟糕的是，敌将虽然倒地，身下的马却依旧朝着他狂奔过来，陆议的马受到惊吓，不安地徘徊跳动。剧痛中的陆议根本控不住缰绳。“哗”地一下，没能躲开猛烈的冲撞，从马上重重摔了下来。
　　亲卫连忙抢上去救他起来，只见他左肩被地上的尖石割破了，正想给他包住止血，却见他左手紧紧按着右胸，指间已经流了几道殷红下来，

　　“快……快扶……我……上马！”他咬着牙，几缕额发被汗水沾在脸颊上。
　　“大都督，不如先……”亲卫见状都呆住了
　　“快！”陆议大声怒斥。
　　亲卫极少见到他如此严厉，连忙答诺，扶他站起，又牵了匹骏马来。其时未有马镫，陆议无力跃上，两名亲卫硬是将他抬了上去。
　　陆议忍痛定了定神，向阵中望去，但两眼直冒金星，什么也看不清楚，感觉身体在一点点变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陆议啊陆议，伤未及死，岂敢言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