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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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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净日子并没持续多久。
江晚晴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小孩子忘性大,尤其是对于玩伴和零食的渴望,足以让她们迅速遗忘皮肉之苦。
没过几天,她就在自家后院的狗洞旁边,逮住了正鬼鬼祟祟试图往外钻的江桐。小家伙屁股撅得老高,怀里还鼓鼓囊囊地揣着什么。
“江、桐!”
冷冰冰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头顶炸开。
江桐吓得一个激灵,卡在狗洞里,进退两难。她哆哆嗦嗦地回过头,对上姐姐那张阎王似的脸,瞬间垮成了苦瓜:“姐……我、我就是出去……透透气……”
“透气需要钻狗洞?还需要带着我新得的狼毫笔和松烟墨?”江晚晴一把将她从狗洞里拎出来,毫不意外地从她怀里搜刮出了赃物——都是她书房里上好的文具。
江桐眼见事情败露,立刻使出耍赖绝技,抱住姐姐的大腿开始干嚎:“哇……姐我错了……是小哭包……不是,是初霁姐姐!她说她的毛笔不好写,字总是写歪……我看她可怜嘛……就想借她用用……”
“借?”江晚晴气笑了,“你这叫偷!”
“呜呜呜……她说用完了就还我的……还说要分我一半她新得的蜜饯……”江桐哭得真情实感,主要是心疼那还没到嘴的蜜饯。
江晚晴只觉得额角青筋狂跳。
她就知道!那个阴魂不散的小麻烦精!硬的不行就来软的,直接走不通就迂回策反她身边的人!这才安分了几天?!
她把哇哇乱叫的妹妹拎去祠堂罚跪,勒令她不抄完十遍《孙子兵法》不准出来。
然而,镇压了一个,却防不住另一个。
自从发现江桐这条“补给线”被无情切断后,林初霁似乎……更加变本加厉了。她不再试图通过江桐传递东西,而是开始了更加直接、也更加令人啼笑皆非的“空投”。
江晚晴在演武场练枪,一□□出,收回时发现枪缨上不知何时被人系上了一个小巧的、装着薄荷叶的香囊,说是“给姐姐清凉解暑”。
她在书房看书,看得累了,起身活动时发现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盆生机勃勃的、据说能“明目醒神”的翠云草。
她甚至在自己常骑的那匹枣红马的鞍具旁,发现挂上了一个编织粗糙却颜色鲜艳的平安结。
这些东西都不是什么值钱物事,却都透着一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用心。它们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等她发现时,那个“肇事者”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江晚晴每次发现,都会黑着脸把东西扯下来,扔到一边。
可那些小玩意儿就像雨后春笋,扔了一个,没过两天,又会有新的、不同花样的东西出现在她常待的地方。
更让她火大的是,她那个没出息的妹妹,即便被罚跪抄书,依旧贼心不死。
有一次她甚至发现江桐偷偷把林初霁塞给她的、用油纸包得好好的桂花糕藏在了书页里,一边抄一边偷吃!
江晚晴彻底没了脾气。
她看着被自己扔在角落的那个薄荷香囊,针脚歪歪扭扭,薄荷的味道却清冽提神。又想起那盆长势喜人的翠云草,还有那个丑得有点可爱的平安结……
她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那个小麻烦精,就像一块牛皮糖,打不走,骂不听,冷脸甩多了她也就当时蔫一会儿,过后又活力满满地换着法子凑上来。
她所有冷硬的拒绝和警告,似乎都砸在了一团柔软又坚韧的棉花上,被无声无息地吸收了,起不到半点作用。
江晚晴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她看着窗外,仿佛又能看到那个鹅黄色的、执着的小身影,正躲在某个角落,偷偷观察着她的反应,然后策划着下一轮的“进贡”。
真是……
阴魂不散!
江晚晴盯着角落里那个歪扭的薄荷香囊,看了半晌,最终只是烦躁地“啧”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眼不见为净。
然而,那小麻烦精的“进贡”却并未因此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似乎摸准了江晚晴虽然冷脸,却也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会怎么样),林初霁的“进献”变得更加频繁和大胆。
东西也不再局限于小巧的香囊草植。
有时是几块据说是她亲手做的、形状有些古怪,但香气格外诱人的杏仁酥——当然,最后大概率都进了望眼欲穿、口水直流的江桐的肚子。
有时是一把据说是她哥哥从边关带回来的、吹毛断发的精致小匕首——这个被江晚晴冷着脸扔还给了闻讯赶来、吓得脸色发白的相府管家。
最离谱的一次,江晚晴清晨醒来,发现枕边竟然多了一枚触手温润、水头极好的翡翠平安扣,底下还压着一张歪歪扭扭的字条,写着“给姐姐保平安”。
江晚晴拿着那枚价值不菲的平安扣,气得手都抖了。
这蠢货!知不知道这东西有多贵重?就这么随手塞人枕头底下?!要是丢了怎么办?她知不知道人心险恶?!
她当即黑着脸,亲自去了一趟相府。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踏入林初霁的院子。
小家伙正坐在秋千上,晃荡着两条小短腿,低头认真地在绣着什么,旁边石桌上还散落着各种彩线和布料。
看到江晚晴突然出现,她吓了一跳,手里的针线活都掉在了地上,大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惊喜万分的光芒,跳下秋千就想扑过来:“晚晴姐姐!”
“站住!”江晚晴冷喝一声,将那枚平安扣拍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你的东西,拿走。”
林初霁的脚步顿在原地,看着那枚被毫不留情退还回来的玉佩,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小脸也垮了下来,小声嗫嚅道:“可是……它很灵的……能保平安……”
“我不需要。”江晚晴语气硬邦邦的,“还有,以后不准再往我那里塞任何东西。听到没有?”
林初霁低下头,揪着自己的衣角,不说话了。那副沉默的、倔强的模样,比哭哭啼啼更让江晚晴心烦。
“尤其是这些贵重物品!”江晚晴加重了语气,试图让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再让我发现,我就……”
她卡壳了。
她就怎么样?
打她一顿?骂她一顿?好像都试过了,没用。
告诉林丞相?她江晚晴还不至于沦落到需要向长辈告状来对付一个五岁的小豆丁。
“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最终,她憋出了一句自认为最严重的威胁。
果然,这句话似乎戳中了林初霁的软肋。她猛地抬起头,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惊慌地看着她,连连摇头:“不要!晚晴姐姐不要不理我!我……我听话……我再也不送了……”
看着她这副快要哭出来又拼命忍住的模样,江晚晴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感更重了。她硬起心肠,冷着脸:“记住你说的话。”
说完,不再看对方反应,转身就走。
走出院子时,她似乎听到身后传来极细微的、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她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之后几天,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果然没有再出现。
江晚晴以为自己终于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世界清静了。
直到她发现,那小家伙又开始恢复了最初的“蹲守”策略。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试图靠近,也不再送东西。她就只是远远地、安安静静地待在江晚晴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比如院子外的巷口,或者更远处的树荫下。
她也不看书了,也不玩闹了,就只是抱着膝盖,安安静静地朝着江府书房的方向望着。
像一尊望夫石……不对,望姐石。
那身影小小的,孤零零的,透着一种被拒绝后的可怜和委屈,却又带着一种雷打不动的固执。
江晚晴每次不经意瞥见,都觉得那身影像一根细小的针,不轻不重地扎在她心口某个角落。
让她更加烦躁。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小麻烦精是不是故意做出这副样子来给她看的?
苦肉计?
对,一定是苦肉计!
江晚晴冷哼一声,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专注于书本。
只是那书本上的字,似乎比平时更加难以入眼了。
那抹鹅黄色的、固执的“望姐石”身影,在江晚晴的余光里顽强地存在了好几天。
江晚晴强迫自己无视,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书卷和演武之中,试图用忙碌填满所有思绪,将那点不该有的心烦意乱彻底压下去。
她告诉自己,那就是个小屁孩的苦肉计,晾着她,她自己觉得没趣,自然就放弃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再次偏离了她的预期。
那天在演武场,江晚晴练习一套新学的步法,心绪不宁间脚下微微一错,顿时失了重心,“砰”地一声摔在地上,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倒吸一口凉气,暗骂自己不小心,正想撑着手臂站起来,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却像颗小炮弹一样,以远超乎她想象的速度从远处猛冲过来,带起一阵风。
“晚晴姐姐!” 林初霁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扑跪到她身边,小脸瞬间吓得惨白,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惊慌失措。
她伸出小手,想碰又不敢碰江晚晴扭到的脚踝,大眼睛里已经迅速蓄满了泪水,啪嗒啪嗒地就往下掉。
“你……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痛?呜……”她哭得真情实感,上气不接下气,好像摔断了腿的是她一样。
江晚晴被她这过于激烈的反应弄得懵了一瞬。她忍着痛,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哭成泪人儿的小豆丁:“我摔了,你哭什么?”
林初霁抽噎着,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想拿手背擦眼泪,又担心地看着江晚晴的脚,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道:“会、会痛啊……呜……肯定好痛的……”
江晚晴看着她那副仿佛天塌下来的样子,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自小习武,磕磕碰碰实属家常便饭,摔一跤扭一下,在她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事,揉一揉咬咬牙就过去了。
从来没人会为这种小事掉眼泪,还是为她掉眼泪。她心里那点烦躁奇异地被这汹涌的眼泪浇熄了些许,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感。
她撇撇嘴,习惯性地用冷硬的语气掩饰不自在:“又不是每个人都是你,一点小伤就哭哭啼啼。”
林初霁立刻止住哭声,紧张兮兮地凑上前,小手虚虚地扶着她的胳膊,想给她借力,眼圈和鼻头都还是红红的,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很快便连成一片雨幕,天地间一片朦胧。
江晚晴正凝神推演沙盘,被这突如其来的雨声惊扰,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窗外——
巷口那棵大树下,空空如也。
那抹碍眼的鹅黄色,不见了。
她心下莫名一松,看来苦肉计也熬不住实际的风吹雨打。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却悄然攫住了她。
那小家伙……跑哪儿去了?下这么大雨,她知道躲雨吗?别又傻乎乎地……
沙盘上的阵型再也看不进去,耳畔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吵得人心慌。
她烦躁地扔下代表兵马的棋子,在书房里踱了两步,最终还是没能按捺住,一把抓过墙角的油纸伞,沉着脸冲了出去。
雨势很大,密集的雨点砸在油纸伞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快步走到巷口,四下张望。
没有人。
那条她惯常蹲守的巷子空无一人,只有雨水汇成小溪,汩汩流淌。
难道真的知道回家了?
江晚晴蹙眉,正欲转身,目光却无意间扫过巷子深处一个堆放杂物的破旧屋檐。
在那狭窄得几乎无法避雨的屋檐下,那个鹅黄色的身影正蜷缩在那里。
林初霁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尽量往角落里挤,试图躲避被风吹斜的雨丝。
但她显然低估了风雨的威力,大半个身子早已湿透,单薄的夏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弱的骨架。头发也湿漉漉地黏在苍白的小脸上,雨水顺着发梢不断滴落。
她冷得微微发抖,嘴唇都冻得有些发紫,却依旧固执地望着江府的方向,那双总是亮晶晶的大眼睛此刻被雨水模糊,显得有些茫然和无助。
像一只被暴雨打湿了羽毛、无家可归的雏鸟。
江晚晴站在雨幕中,握着伞柄的手指猛地收紧。
这个蠢货!
下这么大雨不知道回家吗?!就非得守在这里?!这破屋檐能顶什么用?!
她几乎想立刻冲过去,把那个不知道爱惜自己的小笨蛋揪出来狠狠骂一顿。
她看着那小小的一团在风雨中瑟缩的模样,那些刻薄的、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她只是黑着脸,大步走过去,将自己手中的油纸伞,猛地、几乎是带着点粗暴地,塞到了那个蜷缩着的小身影手里。
温热的伞柄触碰到林初霁冰凉的小手,让她猛地回过神,受惊般地抬起头。
当她看清眼前站着的是谁时,那双被雨水洗过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巨大的惊喜,仿佛阴霾天空骤然裂开了一道阳光。
“晚……”
她刚想开口,却被江晚晴冰冷又烦躁的声音打断。
“拿着伞!赶紧滚回家去!”江晚晴的语气恶劣至极,仿佛做的不是什么好事,而是极其厌烦的施舍,“别再让我在这里看到你!听见没有?!”
说完,她甚至没等林初霁回应,猛地转身,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密集的雨幕之中,任由冰凉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衫和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