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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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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惩治叛徒之后,江晚晴以为能换来彻底的清净。她严厉警告了江桐,再敢向林初霁透露半个字,就罚她抄一百遍《孙子兵法》。
江桐吓得小脸发白,连连保证再也不敢了。
然而,江晚晴低估了小孩子之间那种莫名其妙、毫无逻辑可言的友谊。
不知从何时起,林初霁似乎转换了策略,不再执着于攻克她这座“冰山”,反而和那个因为几块点心就被“收买”的江桐莫名其妙地玩到了一起。
江晚晴偶尔从书房窗户望出去,能看到那两个小不头凑在院子角落的树荫下,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有时是分享一块点心,有时是头对头地看一本小人书,更多的时候,是林初霁托着腮,听她那个傻妹妹江桐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吹嘘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江晚晴对此嗤之以鼻,但也乐得清静。至少,那个鹅黄色的身影不再整日雷打不动地守在她的窗外,用那种让她心烦意乱的眼神望着她了。
这样挺好。她对自己说。
直到这天晚上。
江晚晴刚沐浴完毕,正坐在镜前梳理长发,就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一颗小脑袋贼兮兮地探了进来。
是江桐。
她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蹑手蹑脚地溜进来,小脸上满是做贼心虚又压抑不住的兴奋。
“姐……”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将那个散发着诱人甜香气味的油纸包往江晚晴面前的妆台上一放,“给你的!”
江晚晴梳头的动作一顿,目光落在那油纸包上,又移到妹妹那张写满了“快夸我”的小脸上,眉头缓缓蹙起:“这又是什么?”
“是小哭包……啊不是,是初霁姐姐给的!”江桐献宝似的解开系绳,露出里面各式各样精巧可爱的点心,荷花酥、兔子糕、杏仁糖……琳琅满目,还微微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出炉不久。
“她说……这是谢谢你上次教她认字!”江桐眨巴着大眼睛,努力复述着,“还说……还说这是‘拜师礼’!姐,拜师礼是什么?能吃吗?”
江晚晴看着那堆明显是精心挑选过的点心,再听听这漏洞百出的借口,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教她认字?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而且她当时的态度,跟“教”这个字有半点关系吗?
这分明就是……
她还没发作,就看见自家妹妹说完,眼睛还死死黏在那些点心上,小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然后飞快地伸手从油纸包里摸出一块小巧的梅花香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补充道:
“唔……她说了,一定要给你……我、我好不容易才忍住一路没偷吃呢!就尝这一块!”
看着她鼓着腮帮子,像只偷腥的小猫,嘴角还沾着点心渣,江晚晴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江、桐!”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江桐被姐姐这山雨欲来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差点噎住,连忙把嘴里那点点心硬咽下去,缩着脖子道:“我……我就吃了一块!真的!剩下的都是给你的!”
“谁要她的东西!”江晚晴猛地站起身,指着那包点心,声音冷硬,“拿走!从哪儿拿来的,给我还回哪儿去!”
“啊?”江桐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看着那包香气扑鼻的点心,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不舍和挣扎,“可是……可是还回去……就不好吃了……刚出炉的,最好吃了……”
那副馋涎欲滴、心痛万分的模样,看得江晚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她恨不得再把这个没出息的小叛徒揪过来打一顿屁股,“人家给你点吃的,你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我没有……”江桐委屈地扁嘴,小声嘟囔,“可是……初霁姐姐又不是坏人……她就是想对你好嘛……而且点心真的很好吃……”
“闭嘴!”江晚晴厉声打断她,指着门口,“现在,立刻,马上,把东西给我原封不动地送回去!要是让我知道你敢偷偷留下一块……”她眯起眼,威胁意味十足。
江桐吓得一抖,看着姐姐毫不妥协的冷脸,又看看那包诱人的点心,内心经历了天人交战般的痛苦挣扎。
最终,在姐姐冰冷的注视下,她只能一步三回头地、万分不舍地重新包好那包点心,抱在怀里,慢吞吞地、像赴刑场一样往外挪。
走到门口,她还不死心地回头望了一眼,眼里包着两泡泪,仿佛丢掉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还不快滚!”江晚晴没好气地呵斥。
江桐这才吸吸鼻子,抱着那包注定与她无缘的点心,伤心欲绝地跑走了。
江桐抱着那包依旧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点心,一步一挪地往相府方向走。
每走一步,都觉得怀里的点心在无声地谴责她,那甜香更是像钩子一样,不断撩拨着她肚子里的小馋虫。
走到半路,一处僻静的巷口,她实在忍不住了,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姐姐没有跟过来监督,飞快地解开油纸包,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出一块酥脆的杏仁糖,迅速塞进嘴里。
“就再吃一块……最后一块……”她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自我安慰,甜味在嘴里化开,极大地抚慰了她那颗因为“背叛”朋友而有些愧疚、又因为没吃够而无比遗憾的小心灵。
等磨磨蹭蹭走到相府后门,找到正在那里翘首以盼的林初霁时,江桐嘴里的甜味还没完全散尽。
林初霁一看她抱着原封不动(至少看起来是)的点心回来,那双大眼睛里的期待瞬间熄灭了,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小嘴一瘪,眼看就要掉金豆子。
“她……她还是不要吗?”声音带着哭腔,委屈极了,“她一口都没吃吗?”
江桐看着好朋友这副伤心的模样,又想起自己偷吃了两块,顿时有点心虚,连忙把点心往她怀里一塞,摆出一副“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小大人模样,老气横秋地拍拍林初霁的肩膀:
“哎呀,你别哭嘛!我姐就那样!脾气爆得很!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她模仿着姐姐冷脸的样子:“她说了,‘谁要她的东西!拿走!’……凶死了!”
林初霁抱着失而复得的点心,眼泪汪汪地:“可是……为什么呀……我只是……只是想谢谢她……”
“谢什么谢呀!”江桐撇撇嘴,“我姐那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她脑子里就只有她的兵书和宝剑!她觉得这些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没意思透了!”
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一副分享秘密的样子:“我告诉你,你以后别费这个劲儿了。有好吃的好玩的,咱俩自己分着吃多好!干嘛非得去碰她?”
林初霁吸吸鼻子,看着怀里依旧精致的点心,又抬头望了望江府的方向,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固执的难过。
她小声嘟囔:“可是……可是她就是很好啊……”
江桐看着她这副冥顽不灵的样子,无奈地耸耸肩:“好好好,她最好,行了吧?反正点心我送到了,话也带到了,任务完成!我走啦!”
说完,她生怕林初霁再让她把点心拿回去二次受辱,或者追问她偷吃的事,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留下林初霁一个人,抱着那包被拒绝的点心,站在暮色渐深的巷口,低着头,久久没有离开。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散了点心的香气,却吹不散小女孩心头那团委屈又执拗的迷雾。
她只是想对她好一点而已。
为什么就那么难呢?
而远处江府的闺房里,江晚晴对着镜子,慢慢梳理着长发,试图将鼻尖那缕若有似无的、烦人的甜香彻底驱散。
她告诉自己,做得对。就不该给那个小麻烦精任何不必要的希望和错觉。
只是……眼前却总晃过妹妹描述时,对方那可能出现的、泪眼汪汪的失望表情。
她烦躁地放下梳子。
真是……麻烦精。连带教出来的妹妹,也是个没出息的小馋鬼叛徒!
她决定明天加倍操练江桐,让她彻底记住,谁才是她该听话的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江府的演武场就响起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兵器破风的锐响,也不是沉稳的呼喝,而是江桐杀猪般凄惨的哀嚎和求饶声。
“姐!亲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嗷——!”
江桐小小的身子被迫扎着歪歪扭扭的马步,两条小短腿抖得像风中筛糠,脑门上顶着一本厚厚的《兵策概要》,只要书掉下来,她姐那冷飕飕的目光就扫过来,手里的戒尺也跟着扬起来。
“腿沉下去!没吃饭吗?!”江晚晴的声音比清晨的寒风还冷,手里的戒尺毫不留情地敲在江桐不断下塌的膝盖窝。
“哎哟!吃了……没吃饱啊……”江桐哭丧着脸,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贪吃了,再也不帮小哭包送东西了……我发誓!”
“闭嘴!”江晚晴厉声打断,“还有力气嚎,看来是练得不够!”
她顺手又将一个沉甸甸的石锁扔到江桐微微前伸、早已酸麻不堪的手臂下方,“端着!再加一刻钟!”
“啊啊啊!不要啊姐!会死人的!我的手要断了!”江桐看着那比她拳头还大的石锁,吓得魂飞魄散,眼泪鼻涕一起流,“娘!救命啊!姐姐要谋杀亲妹啦!”
然而,她们的娘亲一早就去了庙里进香,根本听不到这“凄厉”的呼救。
江晚晴完全无视妹妹的鬼哭狼嚎,抱臂站在一旁,面色冷峻,仿佛在操练的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而是军营里不争气的新兵蛋子。
“注意力集中!再晃就把你绑到旗杆上去练!”
江桐叫苦连天,感觉自己简直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不就是帮人送了点吃的,自己还只偷吃了两块吗?至于遭受这种非人的折磨吗?
她一边拼命维持着快要散架的姿态,一边在心里把林初霁也埋怨上了:都怪那个小哭包!非要送什么点心!害得她在这里活受罪!以后再也不跟她玩了!不!连话都不跟她说了!
整整一个上午,江府的演武场都回荡着江桐凄惨的哀鸣和江晚晴冰冷的训斥声。
等到终于被允许休息时,江桐几乎是爬着离开演武场的,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被拆开重组了一遍,连吃饭的勺子都拿不稳了。
她瘫在椅子上,看着对面慢条斯理用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姐姐,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姐……你太狠了……我还是不是你最疼爱的妹妹了……”
江晚晴眼皮都没抬一下,夹了一筷子青菜,冷声道:“再哭,下午继续。”
江桐的哭声瞬间噎在喉咙里,变成了小声的抽噎,委委屈屈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至此,江桐算是彻底记住了这个血泪教训——姐姐的东西不能乱拿,姐姐的话不能不听,尤其是关于那个林初霁的,更是半点都不能沾!
而经此一役,林初霁通过江桐的路线,也算是被江晚晴彻底、无情地斩断了。
至少,江晚晴是这么认为的。
她看着眼前终于老实下来的妹妹,和窗外再也没有莫名点心送来的清净日子,觉得世界总算恢复了它应有的秩序。
只是偶尔,看到妹妹那龇牙咧嘴、揉着酸疼胳膊腿的模样,她脑海里会极快地闪过另一个可能同样委屈、却不会再敢靠近的小小身影。
她迅速压下那丝莫名的情绪。
这样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