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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创作参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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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芝遥的卧室墙上多了一幅素描。
那是她从艺术夏令营回来后的第三周,画纸上徐汐的身影在水中舒展,红色舞裙如花瓣般绽放,湿发贴在脸颊,眼神坚定地伸着手臂——正是救她的那一刻。
"太夸张了。"李芝遥自言自语,用橡皮擦淡了徐汐眼中的光芒。但擦到第三下时,她停住了,指尖轻轻抚过纸面。
手机屏幕亮起,朋友圈提示徐汐更新了动态。李芝遥条件反射般抓起手机,又像被烫到似的放回去。五分钟后,她终于点开——徐汐在舞蹈室对镜自拍,紧身练功服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配文"周六加练!"
李芝遥的拇指悬在点赞按钮上方,最终没有按下去。她转而打开与徐汐的聊天窗口,上一条还停留在一周前交换的"艺考加油"表情包。
手机突然震动,吓得她差点掉到地上。
「阿遥!周六有空吗?能不能来陪我练舞?就在你们学校附近的星辰舞蹈室!」
李芝遥盯着那个亲昵的"阿遥",喉咙发紧。她应该拒绝的,徐汐明显是为了阿慕才接近她。但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打出回复:
「我不懂舞蹈」
「没关系!你上次说的光影和肢体语言的关系超有启发!求你了~」
结尾的波浪线像个小钩子。李芝遥闭上眼睛,感到自己正走向一个危险的边界。
「好」
周六的星辰舞蹈室暖气不足,徐汐却只穿了件运动背心,后背渗出细密的汗珠。李芝遥缩在角落,膝盖上摊着本《西方现代舞史》,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再来一次!"徐汐对镜子里的自己说,音乐响起时她像变了个人,每个动作都带着近乎暴烈的力量。
李芝遥的钢笔在笔记本边缘无意识地画着圈。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徐汐跳舞,但每次都会被那种原始的生命力击中。徐汐的舞蹈有种不管不顾的诚实,和她平时精心经营的形象截然不同。
"怎么样?"徐汐气喘吁吁地停下,抓起毛巾擦汗。
李芝遥合上书:"第二段的转折太突兀,像在...讨好观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但徐汐眼睛一亮:"对对对!我也觉得哪里不对!"
她凑过来看李芝遥的笔记,带着汗水和柑橘香水的气息。李芝遥屏住呼吸,发现徐汐锁骨处有一颗小小的痣,随着呼吸起伏,像句未说完的话。
那天之后,每周六成了李芝遥的秘密节日。她会提前一小时到,坐在固定位置看徐汐热身;结束后两人去便利店买关东煮,徐汐总要把最后一块鱼豆腐留给她。
十二月的一个雪夜,李芝遥在台灯下写完作业,翻开藏在抽屉深处的素描本。过去三个月的速写已经攒了厚厚一沓——徐汐压腿时绷直的脚背,喝水时滚动的喉结,大笑时眼角的细纹。最新一页是半成品,徐汐在便利店门口回头张望,围巾被风吹起,像要飞走的翅膀。
李芝遥突然合上本子,胸口发闷。她打开手机相册,里面存满了从徐汐朋友圈保存的照片。这个习惯始于何时已经记不清了,等她发现时,相册已经命名为"素材库"。
"只是创作参考。"她对着空气辩解,却想起今天徐汐挽着她手臂说"阿遥最懂我"时,自己加速的心跳。
寒假前最后一周,徐汐罕见地迟到了。她冲进舞蹈室时脸颊通红:"对不起!艺考班加课!"
李芝遥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黑:"你最近睡得好吗?"
"还行啦。"徐汐满不在乎地甩开外套,"今天跳新编的现代舞,你帮我看看结构。"
音乐响起又停止,徐汐跳了七遍,直到双腿发抖。结束时她直接躺在地板上喘气,T恤卷起一角,露出纤细的腰线。
李芝遥别开视线:"你太拼了。"
"没办法啊,"徐汐闭着眼睛笑,"我又不是你们这种天才。"
李芝遥想说些什么,手机突然响起。是她父亲:"芝遥,寒假第一天的饭局别忘了,叶叔叔特意从A市回来。"
挂断电话,她发现徐汐正盯着自己:"你要去A市?"
"只是家庭聚餐。"李芝遥顿了顿,"寒假...我们还练习吗?"
徐汐坐起来,汗水从下巴滴落:"当然!我报了寒假特训班,正好需要你这种毒舌评委。"
但寒假第一天,李芝遥等到下午三点也没收到徐汐的消息。她犹豫着发去询问,回复姗姗来迟:
「对不起阿遥!家里有点事,最近不能排练了QAQ」
李芝遥盯着那个颜文字,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接下来两周,徐汐的朋友圈停止更新,聊天窗口也沉寂下来。素描本上的"素材"告急,李芝遥甚至开始翻看三个月前的旧照片。
"芝遥,专心吃饭。"父亲敲了敲她的盘子。这是张家举办的年终聚餐,包厢里觥筹交错,领导和企业家推杯换盏。
"我去下洗手间。"李芝遥趁机溜出包厢。
大厅突然传来骚动。一个女服务员正和大堂经理争执,周围已经聚起看热闹的食客。
"我再说一遍,道歉!"经理脸色铁青。
"凭什么?他摸我屁股的时候你怎么不让他道歉?"服务员声音颤抖却响亮。
李芝遥如遭雷击——那个扎着马尾、制服歪斜的女孩,分明是徐汐。
"少污蔑人!王总是我们VIP!"经理伸手要拽徐汐的工牌,"不想干就滚!"
徐汐抄起桌上的水壶。下一秒,热水泼在经理脚边,引起一片惊呼。
"我确实不想干了!"徐汐扯下工牌砸过去,"但我要拿回今天的工资!"
李芝遥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冲了过去:"她说的那位'王总',是不是建材批发的王德海?"
经理一愣:"您是..."
"李正明的女儿。"李芝遥拿出手机,"需要我现在叫我父亲出来,问问今年市里评的'文明单位'为什么会有性骚扰事件?"
经理的脸色瞬间惨白。这时餐厅老板闻讯赶来,认出李芝遥后立刻变了态度:"误会!全是误会!"
五分钟后,徐汐拿到了双倍工资和书面道歉。走出餐厅时,她突然抱住李芝遥:"阿遥!你简直是我的英雄!"
李芝遥僵在原地。徐汐的身体温暖柔软,发丝间有淡淡的油烟味,和平时舞蹈室里的香水截然不同。她的心跳快得不像话,耳边嗡嗡作响。
"你怎么在这?"她轻声问,生怕惊扰这个拥抱。
徐汐松开手,笑容黯淡了些:"打工啊。想攒点大学学费,给爸妈减轻负担。"她踢了踢路边石子,"我家还有个十岁的弟弟,开销大得很。"
寒风卷起徐汐单薄的外套。李芝遥突然脱下自己的羽绒服裹住她:"我送你回家。"
徐汐住在城东的老旧小区,楼道灯坏了三盏。爬到五楼时,她转身问:"要不要上来坐坐?我做饭谢你。"
李芝遥的理智尖叫着拒绝,但嘴巴已经擅自回答:"好。"
徐汐的公寓比想象中整洁,但空得惊人。厨房台面上积了薄灰,冰箱里只有半盒牛奶和几个鸡蛋。
"我爸妈带着弟弟去南方打工了。"徐汐熟练地系上围裙,"怕我反对,留了钱和纸条就跑了。"
李芝遥注意到茶几上的信封和便签。便签边缘有皱褶,像是被反复展开又折起。
"不是第一次了。"徐汐往锅里下面条,声音轻快得反常,"每次缺钱他们就玩消失,留我一个人看家。"
水蒸气模糊了她的脸。李芝遥走过去,看见徐汐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不怕吃苦的。"徐汐突然说,一滴水砸在灶台上,"我只是...讨厌被丢下。"
李芝遥再也忍不住,从背后抱住了她。徐汐的身体僵了一瞬,然后彻底软下来,转身把脸埋在李芝遥肩上。
"阿遥..."她的声音闷闷的,"你以后不能抛弃我,我现在身边只有阿遥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开李芝遥的胸腔。她感到徐汐的泪水浸透衬衫,烫得皮肤发疼。某种陌生的情感在体内奔涌,既甜蜜又痛苦,让她既想逃离又想抱得更紧。
"我陪你。"她听见自己说,然后给父亲发了条要在同学家学习的谎言。
那晚,她们挤在徐汐的单人床上。徐汐很快睡着,像溺水者抓着浮木般紧抱李芝遥的手臂。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李芝遥轻轻拨开徐汐额前的碎发,心脏涨得发痛。这一刻她终于明白,那些素描、那些偷存的照片、那些每周六的期待,早已超出了"艺术参考"的范畴。
这个认知让她恐惧。徐汐越破碎,她心中的爱意就越汹涌;徐汐越依赖她,那个艺术缪斯的形象就越具体。这种近乎病态的情感令她窒息——她怎么能从喜欢的人的痛苦中汲取灵感?
凌晨三点,李芝遥轻轻抽出手臂,逃到阳台上。寒风刺骨,她却感到一种自虐般的快意。手机相册里,徐汐的笑脸在黑暗中发光。
"我该怎么办?"她对着虚空发问,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像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