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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情敌”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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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咸涩,吹不散S市片场午后的燥热与紧绷。
“反光板,低一点,再低一点。”徐汐的声音冷冽,听不出丝毫情绪。她穿着一身明艳的夏日短裙,站在灼热的阳光下,目光却比脚下的鹅卵石更冷硬,直直落在那个半跪在地上的身影。
李芝遥抿着苍白的唇,依言将身体压得更低,几乎匍匐下去。粗糙尖锐的碎石毫不留情地硌进她早已不堪重负的膝盖,隔着薄薄的工装裤,新的刺痛清晰地传来,很快,深色布料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触目惊心的湿痕——是血。
周围的工作人员屏息凝神,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惊愕与尴尬的沉默。窃窃私语像潮水般在镜头之外蔓延。
“我的天……还没完没了了?”
“徐老师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这都第几次了?”
“小李也太惨了,看她膝盖……之前不还说她是徐汐的‘头号粉丝’吗?办公桌贴满照片那种……”
“啧,脱粉了吧?这谁受得了?没想到徐汐私下这么刻薄……”
这些声音像针一样刺进徐汐的耳朵,却远不及眼前那抹血色带给她的万分之一煎熬。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要痉挛。每一秒李芝遥的隐忍,都像是在她心头凌迟。她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维持住脸上那副冰冷无情的面具。
李芝遥,你疼吗?
你总是这样……只会用身体来赎罪吗?
推开我的是你,现在这副任我宰割的样子做给谁看?!
大脑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混乱的思绪,愤怒、心疼、委屈、还有那经年累月的思念与不甘,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视线死死锁住那片刺目的红,一个近乎偏执的念头疯狂滋生——
疼就对了……这次,就算是用绑的,我也绝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就在这时,李芝遥似乎因疼痛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下意识地抬起眼。
刹那间,四目相对。
徐汐清晰地看到了——李芝遥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盛满了生理性的痛苦与隐忍,但更深处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无法掩饰的……浓烈到化不开的爱意与卑微。
那眼神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徐汐所有的伪装,让她几乎踉跄后退。
海风的喧嚣,工作人员的私语,导演的指令……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急速褪去,模糊成遥远的背景音。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猛地向后拉扯,眼前的阳光、海滩、片场逐渐模糊、消散……
视野重新清晰时,已是七年前。
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黏稠地涂抹在艺术夏令营的草坪上。徐汐站在宿舍镜子前,第十七次调整自己耳边的碎发。她眯起那双标志性的狐狸眼,嘴角勾起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弧度——三分天真,七分妩媚,刚好是男生们最喜欢的模样。
"小汐,再不走阿慕就要打完球了!"室友林小雨在门口跺脚催促。
"急什么,"徐汐慢条斯理地往手腕内侧喷了一滴橘子香水,那是她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让他等等才有意思。"
她最后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紧身白T恤勾勒出刚刚发育成熟的曲线,牛仔短裤下是两条笔直的长腿,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在盛夏的热浪中岌岌可危。十七岁的徐汐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就像她知道这个艺术夏令营的报名费几乎花掉了父母半年的积蓄。
"爸,妈,我一定会考上电影学院的。"离家前她对着满脸疲惫的父母这样承诺,却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然后赚大钱,再也不住这种破房子。
篮球场上的欢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阿慕正在三步上篮,阳光下他小麦色的皮肤上滚落汗珠,像一颗颗剔透的水晶。徐汐立刻换上最甜美的笑容,接过林小雨递来的冰镇矿泉水。
"阿慕!休息一下吧!"她故意提高声调,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
就在阿慕转身的瞬间,一个身影从球场边缘走过。那是个捧着厚厚书本的女生,宽大的白衬衫和卡其色长裤在盛夏显得格格不入。她低着头,完全沉浸在书页中,连篮球朝她飞去都浑然不觉。
"小心!"
篮球正中女生的额头,书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徐汐看到阿慕飞奔过去,一只手扶住女生的肩膀,另一只手捡起书本时,指尖在封面上停顿了一秒——《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绘画技法研究》。
"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阿慕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八度。
女生抬起头,徐汐这才看清她的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漂亮,但有种干净的秀气,像雨后的青竹。最让人不舒服的是她看阿慕的眼神,既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故作矜持,只有一种让人恼火的平静。
"没关系,我自己去就行。"女生弯腰捡书时,阿慕的手却一直没离开她的后背。
"我送你去。"阿慕不由分说地揽着她离开球场,甚至忘了跟徐汐说一声谢谢。
徐汐的手指掐进矿泉水瓶,塑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那是谁啊?"她问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李芝遥,私立明德高中的。"林小雨撇撇嘴,"听说她爸是什么教育局领导,装什么清高。"
徐汐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阿慕的手还搭在那个李芝遥的肩上。她突然觉得手里的矿泉水变得无比沉重。
那天晚上的艺术讨论会,徐汐特意选了离阿慕最近的座位。但当李芝遥开始发言时,整个教室的空气都变了。
"卡拉瓦乔对光线的运用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突破,"李芝遥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息聆听,"他让神圣的光照进妓女、乞丐和罪犯的脸上,这是对'美'最彻底的民主化。"
老师惊讶地推了推眼镜:"你看过原作?"
"去年在罗马的圣路易吉教堂。"李芝遥的回答引起一阵低声惊叹。
徐汐注意到阿慕看李芝遥的眼神——那种专注和欣赏他从未给过自己。当老师宣布要分组准备最终报告时,她立刻打定主意。
"我们组还缺人。"李芝遥刚说完,就有五六个同学举手。阿慕也站了起来:"加我一个吧,我对你刚才说的伦勃朗很感兴趣。"
徐汐赶紧跟上:"我也..."
李芝遥的目光扫过她精心打理的卷发和闪亮的美甲,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人够了。"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徐汐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刺在她身上,尤其是林小雨那几个姐妹的。她的脸烧了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装什么装,"走出教室时林小雨愤愤不平,"不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吗?"
接下来的两天,徐汐的小姐妹开始变着法子捉弄李芝遥——她的画具莫名其妙消失,座位上总有不明液体,甚至有人在她路过时故意伸脚。徐汐假装没看见,却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翻看林小雨"缴获"的李芝遥的笔记本。
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满了艺术史笔记,每一页边缘都画着精致的小插图。徐汐的手指停在一幅《舞蹈的宁芙》临摹上,突然有了主意。
汇报前一天,徐汐在舞蹈室练到深夜。她将李芝遥笔记中提到的希腊神话元素编成了一段现代舞,还特意选了条会随动作飘飞的红色长裙。
"明天见分晓。"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然后径直去敲了李芝遥的宿舍门。
李芝遥开门时还戴着眼镜,手里拿着铅笔,显然在熬夜准备报告。
"有事?"她的语气平静得让人恼火。
徐汐扬起下巴:"我们来打个赌吧,明天汇报比拼,输的人永远退出阿慕的世界。"
李芝遥的眼镜片反射着走廊灯光,看不清眼神。她轻轻叹了口气:"徐汐,你知道阿慕为什么对你没兴趣吗?"
徐汐僵住了。
"因为你就像那些廉价的人造水晶,"李芝遥的声音依然温和,却像刀子一样精准,"拼命折射别人的光,却不知道自己空无一物。"
走廊尽头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徐汐的耳朵嗡嗡作响,转身逃跑时差点被自己的高跟鞋绊倒。
第二天清晨,徐汐比平时多花了一倍时间化妆。当她穿着红色舞裙出现在礼堂时,确实吸引了不少目光——但当她看到李芝遥小组的展板时,呼吸为之一滞。
那是一个立体装置,将文艺复兴教堂的穹顶结构简化重组,光影透过精心设计的孔洞在地面投下不断变化的图案。李芝遥正在调整最后一块镜片,白衬衫的袖口沾了颜料,却有种说不出的优雅。
"等会儿按计划行事。"林小雨在徐汐耳边低语,她这才注意到几个姐妹正盯着李芝遥的必经之路。
汇报即将开始,人群开始移动。徐汐看到林小雨悄悄伸出脚,心跳突然加速。她张嘴想警告,却已经晚了——李芝遥身体前倾,但没有如预期般摔倒,而是踉跄几步后跌入了旁边的景观水池。
溅起的水花引来一片惊呼。徐汐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冲了出去。她踢掉高跟鞋,红色舞裙在水中绽开如同一朵怒放的花。
水比想象中冷。徐汐抓住李芝遥的手腕时,发现对方意外地镇定,甚至在她靠近时睁大了眼睛。阳光透过水面在李芝遥脸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她的嘴唇微微分开,像是要说些什么。
医务室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徐汐裹着毯子,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她错过了汇报,舞裙也毁了,但奇怪的是,这些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
"给你。"李芝遥递来一条干毛巾,自己的头发还在滴水。
徐汐没有接:"为什么不揭发我们?"
"麻烦。"李芝遥摘下眼镜擦拭,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而且你救了我。"
"我只是..."徐汐想说她只是一时冲动,却被打断。
"阿慕来了。"李芝遥突然说。
果然,阿慕拿着奖状和一块草莓蛋糕推门而入:"芝遥!我们组拿了第一!老师说你虽然没上场,但贡献最大。"他把蛋糕放在床头,"知道你还没吃晚饭。"
徐汐别过脸,喉咙发紧。她最爱的就是草莓蛋糕,每年生日都求而不得的奢侈品。
阿慕离开后,医务室陷入沉默。李芝遥突然把蛋糕推到她面前:"你吃吧,我不喜欢甜的。"
"骗人。"徐汐嘟囔,却看到李芝遥嘴角微微上扬。
"好吧,其实是因为,"李芝遥推了推眼镜,"阿慕是我堂叔的儿子,是我的堂哥。"
徐汐的勺子停在半空:"什么?"
"所以篮球场那天,他只是送摔晕的亲戚去医务室。"李芝遥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着狡黠的光,"你那些小姐妹的情报工作不太行啊。"
徐汐突然觉得过去几天的自己像个笑话。她机械地挖着蛋糕,奶油在舌尖化开的甜腻让她鼻子发酸。
夏令营最后一天,徐汐远远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行政楼前。李芝遥和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站在一起,夏令营主任正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
"...李局长放心,我们一定会加强安全管理..."
徐汐如遭雷击。她想起林小雨说过李芝遥父亲是教育局领导,但没想到是市局的副局长。她想起这几天的小动作,想起自己差点害副局长千金溺水,双腿开始发抖。
等李芝遥独自一人时,徐汐冲了过去:"对不起!那些恶作剧都是我指使的!推你下水也是我...我..."
李芝遥静静地看着她表演,突然笑了:"徐汐,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吗?"
徐汐的心沉到谷底。
"说谎的人。"李芝遥从包里拿出那本被偷的笔记本,"林小雨昨天偷偷还回来的。你看了我的笔记,却编出了全新的舞蹈,这说明你并不像自己表现的那么肤浅。"
徐汐张着嘴,像个被戳破的气球。
"我的号码。"李芝遥撕下一张纸写下一串数字,"下次见?"
阳光穿过树叶,在李芝遥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徐汐突然发现,这个不施粉黛的女孩笑起来时,左脸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好。"她接过纸条,指尖不小心碰到李芝遥的,像被烫到般缩了缩。
黑色轿车载着李芝遥和阿慕驶离时,徐汐还站在原地。她展开皱巴巴的纸条,上面除了电话号码,还有一行小字:
"草莓蛋糕我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