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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入朝为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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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裴熠仰着头看她。
她眼中的泪珠凝成团,从眼眶内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大滴大滴砸在他的手背。
烫,烫极了。
这要让他如何回答。
说他爱她,但是不愿让她做皇帝?
荒谬。
要是如实说了,她此生都不会再原谅他了。
他不能说。
“因为……”
明凰抹了把脸上的泪,垂眸看他,认真地听他“因为”之后的话。
“因为,你姑姑对我有恩。”
姑姑?明凰擦眼泪的手顿在半空。
她只有一个姑姑,那就是在她尚在襁褓之中便远嫁北朔的明栖公主。
这是明凰的父皇,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二八年华便嫁给了北朔皇帝,也就是裴熠的父皇。
裴熠看着她悬在半空的手,隐在衣袖之下的手指攥紧衣裳,强忍着伸手替她擦泪的冲动。他淡淡地开口道:“我小时候,母亲去的早,若非明栖贵妃多方照拂,只怕是早就死在了北朔皇宫。”
明凰忽地想起在棠邑时,她服侍他沐浴的时候,他背后那些密密麻麻的旧伤。
她心中一阵刺痛,别过头去,闷闷道:“这些事,你从未与我说过。”
看吧,裴熠,我们朝夕相处了那几年,我的少女心事全是你,你却不曾对我吐露过这些半句,你根本不想我知晓你的幼时往事。明凰满是无奈地想。
裴熠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猜到了大半。是的,他根本不想她知晓他的幼时往事。
一个母亲被绑在柱子上活活烧死的“妖妃”的儿子,能好过到哪里去?北朔可不比南诏富庶,那天寒地冻的极北之地,只有权贵才能过上好日子。
他虽是皇子,可北朔最不缺的就是皇子,足足二十几个。而他,不过是其中的十七皇子罢了。
哪里比得上明凰公主,是南诏最耀眼的明珠。
裴熠从前一直以为,他对她瞒着这些往事,是刺猬面向敌人的自保。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少年面对心动之人,最无能的自卑。
现如今不得已讲出来,却是带着目的、有着功利的。
“明凰,如今复仇,你又多了一位帮手。”裴熠收起那些情绪,露出惯常的虚伪笑容,“你看,我对你好不好?”
明凰重又看向他,看着他嘴角噙着的淡漠笑意。
好,好极了。
真要算起来,现如今世上还愿意帮她的,裴熠算是屈指可数的那一个了。
他确实救了她的命,是她的救命恩人。
得到这个消息,她应该庆幸才是。庆幸她的白月光前夫,没有杀她的父母,不是她的血仇。
可她却觉得这份庆幸掺杂了太多东西。
她和他之间,已然横亘了太多太多……家国、血亲、那桩被退了的半死不活的娃娃亲。
她沉默了半晌,最终只对他露出一个笑来。她笑着看他,开口道:“裴熠,多谢。”
裴熠那天衣无缝的笑意兀自凝固了,这一瞬间,他甚至有点恨自己太会察言观色,才会把她眼中的悲痛深深地看在眼里、印在心底。
也只不过是几息之间,他便又重新挂上那个虚伪的笑,缓缓地应道:“你明白就好。”
明凰点点头,微笑着:“我明白。”
风声,呼呼作响,拂过耳畔。
夜深了,烛火明明灭灭地闪着。
明凰打了个寒颤,自裴熠身前离开,重又坐回了方才的软榻。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暖意顺着喉咙一路往下。
舌尖弥漫着淡淡的幽然茶香,这是菱洲一带最有名的含雪初芽,是苏家从海上带回来的,就连宫里那位新皇恐怕都尚未尝到。
喝完茶,她将茶盏放回两人之间的小案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我们现在算是一个阵营的,”她扭头看着他,“对么?”
裴熠不置可否地颔首道:“自然。”
“那么,有话不妨直说。”她也学着他,挂上那种面对合作伙伴时会有的虚伪笑意,“裴大人,您帮我,是为了什么?”
“您如今有权有势,还有美人作陪。”她顿了顿,“别误会,我指的是您京城的那位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把“明媒正娶”和“妻子”两个词咬得很重,笑道:“什么都不缺的人,不适合做亡命徒。”
裴熠冲两人之间的小案伸出手,指尖在即将碰到他的茶盏时忽然顿住,“亡命徒?”
他垂眸,沉声道:“你对自己的定位倒是很准确。”
明凰摊开手,坦诚道:“我如今两手空空,托你的福,给我塞了个苏家。可纵使如此,你我都心知肚明复仇有多艰难,我不是亡命徒是什么?”
“你所言皆不错。只是,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裴熠往她那边凑近了些,细长的指尖触碰到她方才喝过的杯沿,“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更没有资格问为什么。明凰,若没有我,你连京城的城门都进不去。”
他抬起眼看她,“何谈复仇?”
明凰那个学着他露出来的虚伪笑意骤然顿住了。
她忽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宫变那夜,他救她们一家,是报她姑姑的恩情。
而现在塞给她苏家,是因为苏家忠于唐家,他得借着她才能拿到苏家的“秘密武器”。他为的是这个,并不是……
并不是因为她。
他对她的念头没变过,他就是想把她牢牢握在掌心,她在裴府时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全都知晓了。
因为——她有用,所以他才留着她的命。
他对她只有玩弄之心,绝无爱意。
明凰缓缓咬紧了后牙,嘴角扯起笑:“既然是这样,那我便明白了。只是裴熠,既然把握住我才能把握住苏家,你也该改一改对我的态度不是么?”
裴熠挑眉。
他以为他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倒是没料到她还能反过来和他谈起条件。也是,这才是明凰,一旦抓到了一丝翻身的机会,她是不会放过的。
“一个苏家而已,算得上什么?”他俯身往她那边凑得更近一些,“明凰,你该不会以为,我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他慢慢笑起来,笑中带着满满的恶意:“要提醒你一下,我如今的官职么?”
明凰眼中的情绪一寸一寸冷下去,直到他说完“官职”二字,彻底冷到了极点。他的官职,晏国枢密使,晏国驸马爷。
威风极了。
狗东西,她在心底冷哼。
乍一看,一个手握兵权的朝廷命官,捏死一个苏家和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可苏家有了她,这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等着瞧吧,裴熠,等我翻身那天,定要狠狠要你跪在我身前俯首称臣。
只不过当下,她的确没什么资本和他叫板。成大事之人不拘小节,明凰决意这样安慰自己。忍得了一时,方能有日后的辉煌。
“是,裴大人如今是枢密使,手握大权。”
明凰和他相处这些日子,也不是全无收获。她已然摸到了他的喜好边边,知道了他喜欢她什么模样,知道了投其所好,才会有更好的回报。
她伸手,端起案上那属于裴熠的茶盏。托着杯底,她乖顺地将杯盏递到他的面前,恭敬极了:“大人,请喝茶。”
这才对。
这才是他的明凰该对他做的事。
裴熠眼中的笑意渐渐蔓延开来,一直到眼底。
他并没有急着去接过那杯茶,而是将放在她茶盏的指尖缓缓收了回来,经过她举杯的手时,他用手背,轻轻蹭过她的手背。
她的手抖了。
这很好。
这才是他乐于看到的她的反应,为他的一个动作就颤抖的明凰。
而不是那个一得到了帮手,就急着和他划清界限、立规矩,急不可耐地离开他的明凰。
只可惜,这里是苏家,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不方便。
罢了。
他拿起她恭敬递来的杯盏,一饮而尽。
“在菱洲停留的时日不宜过长,尽早回京,免得夜长梦多。”他放下茶盏,看向她,“你会以侦破万元度大案的有功之臣身份入朝为官,这些时日,多多适应苏墨亭这个身份,免得到了京城露馅。”
裴熠似笑非笑地看她,“那可就是比五马分尸还要残忍许多的刑罚了。”
入朝为官?!
明凰精准地抓住了这四个字。
南诏是有女官的,只是在慕容枭推翻政权改立晏国时,便全部废除了。她入朝为官是用的苏墨亭,一个男子的身份。
男子……原来如此。
这一路来,她见识过荆霜“女扮男装”技艺的炉火纯青,原来是要用在这里的。荆霜技艺高超,连声线都可以改变,这天底下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屈指可数。
裴熠,倒是好手段。
她仿佛看到了,她穿着那红色的官袍,手拿着玉牌,位列臣子间,同那群迂腐奸诈的老东西辩个你死我活的样子。
她想着,浑身起了一层战栗。
不,这太蠢了。她不该同他们辩个你死我活,她应该把那群人全都送入天牢,送到刑场问斩的刀下,送到被活活打死的慎刑司的板子之下。
慎刑司好像只管后宫,这些臣子不归他们管。这不重要,等她一点点把那些人蚕食,一点点把那些世家解构,一点点把那仇人从皇位和凤位拉下来……她想要谁死,就能要谁死。
怎么死,还不是她说了算?
尤其是……
她抬眼看着裴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