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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宫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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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的风格是典型的江南园林,九转回廊间穿插着亭台若干,细长的溪流涓涓淌过那些蜿蜒曲折的河道。
随处可见的像画上的风景、青翠欲滴,鸟鸣声响在耳畔,十分地有意境。
府中还有一片带着假山和孤岛的小湖泊,明凰从湖边小径走过,感慨了一下苏家的财力,同时也对此感到愉悦。
这就说明苏家是个可用的棋子。
终于,他们在一座院门前停下。
他们所处的这条走道僻静幽深,除了路上装饰的数不清的古董花瓶以外,连个下人的人影都没有,绝对安全。
“这座小院,曾是苏墨亭所住的。”苏运洲示意小厮去敲门,笑着恭敬道,“您安心住下,这个身份绝不会有人怀疑的。”
明凰对苏墨亭的了解还停留在苏家远方侄子,在京城亲戚家私塾念学,如今返乡。为何这苏先生说得如此笃定?
“苏墨亭被送去哪了?”
“他死了。”
死了?明凰愣怔了一瞬。
正要问个明白,院门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荆霜的脸,不,准确的说是一个和荆霜生得极为相似的、清瘦男子的脸。
“荆霜”穿着苏府主人身边贴身侍从的衣裳,躬腰行礼道:“公子,您回来了。”
苏运洲面不改色地笑着,伸手做出“请”的手势,“您先请。”
明凰只好将那个疑虑先按捺住,抬腿走了进去。
院子比寻常富贵人家还要好上许多,装饰陈设几乎赶上王府规格。几人站在院中,苏运洲安静地垂首候着,等着明凰环顾四周。
“苏先生,”明凰收起打量的目光,边向里屋走边向苏运洲道,“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是。”苏运洲始终保持着落后半步的恭敬姿态,将她请进屋内。
“荆霜”适时将门关上,屏退了那位小厮,警觉地守在门口。
明凰先行一步坐下,示意他落座后,两人这才开始了谈话。
“公主殿下,当今这位皇帝对苏家手上的一件宝物,求知若渴。”苏运洲脸上挂着骄傲的笑容,“作为交换,您将作为苏家派到朝廷的眼线,正式进入官场、为苏家保驾护航。”
末了,他补充道:“当然,这只是表面说辞。实则是助您更好地在朝中实行复仇计划。”
明凰其实已经猜到了个七八分。
这一路她一直在想裴熠究竟为什么非要带她南下,还给了她这么一个身份,如今看来都有了答案。
她颔首,对这个计划表示了然,接着开口问道:“宝物?究竟是何物,能让他如此忌惮。”
苏运洲道:“苏家常年在海上为商,与西洋生意往来亦不少。这一样宝物,便是从西洋商贩手中得来的。只是,因着不好运输以及阵仗颇大,价格还在商谈。”
明凰疑惑道:“此物,有何用?”
“比北朔最精锐骑兵部队的箭矢还要快,且威力巨大。”
这才真切地觉得此物珍贵,明凰挑眉道:“竟有如此厉害?”
苏运洲笑得更骄傲了:“回公主的话,微臣亲眼见过其威力,并无半分虚言。”
明凰侧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颔首。抬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淡淡地开口:“苏先生,此事,我父皇可知晓?”
苏运洲脸上的笑意有一瞬的动摇,提到永和,他顿时悲从中来。“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重重地叹息:“公主……”
明凰端着茶盏的手顿在空中,“苏先生,你这是?”
“先皇他,先皇他是知晓的,只可惜……”苏运洲痛心疾首地再次叹了口气,“只可惜时不我待,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明凰蹙起眉头,将茶盏放到案上,问道:“此话怎讲?你说清楚。”
“天公不作美,微臣在海上行商数十年,从未见过那么大的海浪……只得稍微推迟了几日,等微臣带着先皇给的钱财进海交易的时候,却传来了宫变和南诏覆灭的消息……”
“砰——”
明凰猛地起身,手边的茶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
她几乎要被这个消息打得头晕目眩,这就是意味着……父皇其实本可以不用死,南诏本可以不用亡?
因为海浪……这令慕容枭都狂热的武器就这么,生生被扼断在了半路。就因为一场数十年不见的巨大的海浪?
这让她如何能接受,这就好像在暗示,这一切,全都是天意。
不!
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眼睛睁得通红,几乎要目眦欲裂。
“公主……”苏运洲见状,越发地痛心疾首了,鬓边交错的白发似乎都凭空增长了几根,嗓音都带着几分嘶哑:“您要保重身子啊,这都是那些逆贼的错,切不可因此而忧思太过,您是南诏唯一的血脉了,还要回朝复仇啊!”
明凰沉浸在那个可怕的“假如”的念头中,差一点就喘不过气来。
只是,若她沉浸在假如那时候没有海浪,假如武器按时送到宫内,假如……中的话,她便没办法再接着活下去了,更何谈复仇?
她绝望地闭上双眼。
南诏皇室的正统血脉只剩她了,苏先生说得没错,她不能倒。尤其,现在复仇的希冀那么亮,就在手中,她不能就这样被一个所谓的“天意”打倒。
苏运洲双膝跪地,十分担忧地看着明凰,“公主殿下,您千万要保重身子……”
什么天意,什么天命,什么天要亡我南诏?
明凰笑了。
都是狗屁!
她才不信什么天意。
什么所谓的天命,都是无用之人、懦弱之人给自己的谎言和开脱之辞。
她已经失去了最爱的父母,失去了心爱之人,失去了最贵的身份和数不尽的荣华,她没什么再可失去的了。
所以,她也不必拿拥有之物去祈求和供奉神明,换取旁的什么了。
她本就一无所有,不愿、也不能信什么天意。
明凰猛地睁开眼。
这一次,她眼中的悲痛和失魂落魄已经消失,那套命运弄人的说辞已经在她心中从此拔除了。
只剩一个挣扎在地狱里,一心复仇的人。
“那些都过去了。”她这样说着,垂眼看向地上跪着的人,“苏先生,我现在比较感兴趣的是,你和裴大人究竟是如何相识的?”
苏运洲心中有一瞬的惊慌失措,但转瞬而逝。他抬手,双手作揖道:“公主殿下,裴大人他在那样的情形下还想着救人,实在是不容易啊!”
救人?这和他们相识有什么关系。明凰蹙起眉头,疑虑反而更深了。她示意他接着往下说,“先说说这个救人,又是何故?”
“回公主殿下的话,宫变那夜叛军放火烧宫,火势之大,几乎连累了东部大片宫宇。”
这她是知道的,她的寝宫也在其中,当时她还被慕容君烨锁在了殿内。要不是有个好心的小太监,只怕她也要命丧黄泉。
多亏了那人,她那从小养在身边的贴身宫女兼护卫的双胞俩姐妹才能一路为她开道,将她送到了宫门附近,由那小太监领着找到了狗洞。
她那两个丫鬟,为了掩护她,因此命丧黄泉。
一说起这个,她恍惚间仿佛能看到那漫天的火光,还有红透了的半面天幕。
明凰喝了一口热茶,将那夜夜风的寒凉从体内驱逐,开口道:“我知道,当时我被锁在寝殿,侥幸才得以逃出生天。”
苏运洲却一点不吃惊,说出的话也仿佛他就在现场一般:“您那夜十分惊险,能逃出来实属不易啊。”
“先不说这个了,你接着说吧。”
“是,微臣听闻那夜,裴大人好不容易才借口抽身,等他到了大殿之时,先皇和先皇后已经被压在了横梁之下……”苏运洲抱拳的手颤抖着,“大人一力想要救先皇和先皇后二人,为此还被大火灼伤了身子。只可惜那巨梁太沉,裴大人也无力回天……”
明凰猝然皱起眉,他说的这话,无端变成了实物,在她眼前展开。她仿若看到了那夜熊熊燃烧的大殿,还有那根巨大的横梁,还有被压在之下的父皇和母后……以及他们绝望的呐喊呼叫。
她的内心像被火灼了一般,一时间痛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她想伸手,想撤掉那根横梁,却只能远远地站着看着,隔岸观火……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骤然席卷了全身。
苏运洲的话响在旁边,“先皇没想到来救他的人居然是裴大人……悲痛感念之际,嘱托他要好生照看您,这才将与苏家的渊源也一并告诉了大人。”
“……”
明凰坐在椅子上,这几句话却像是天方夜谭,她根本无力接受。
父皇连她都没有告诉过,与苏家的渊源。会告诉裴熠一个外人?
还有,裴熠去救父皇和母后?
他不是慕容枭眼前的红人吗?他不是北朔的庶子吗?他不是当今的枢密使和驸马吗?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苏运洲窥探着她的神色,犹犹豫豫道:“公主,是真的。还有,那夜救了您的小太监,也是裴大人派去的……”
轰——
明凰的心中像猛然塌了一块。
接着,她好不容易筑起的高高的心墙,稀稀落落地坍塌了。
她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