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李七月

8、chapter8.

　　拉萨城并不大，特种兵的旅游方式两三天就能全部逛完，向晚来这十来天，其他景点也陆续逛到了，唯独布达拉宫的门票约不上，一直没去成。最后还是多吉帮忙，从她姑妈那边弄了两张内部门票。

　　下午的票，向晚想想还是问了一嘴周煜要不要一起去，虽然她知道，他肯定回答要去。

　　那天在纳金山吹了风，后来晚上又喝了点酒，染了风寒感冒，这几天都在民宿躺着。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她照顾他了。

　　但说是照顾，其实也就是偶尔给他带点饭带点水果，时不时问问他状况怎么样。

　　向晚也不是不愿意更细致一点，只是，再细致一点就该失控了。

　　旅行中发生的一切，都是限定的。限定的时间，限定的付出，限定的分寸，所有的苗头都该在结束旅行的那天打止。

　　向晚不是个畏首畏脚的人，身和心都热烈，并且旅途中她一向跟随感觉，碰上合得来的她也不介意短暂的搭个伴，反正结束之后都是天各一方，各自潇洒。她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对方能不能做到好聚好散。

　　显然，向晚不确定周煜属于哪一类人。

　　所以，她不是读不懂周煜的那些行为，也不是不愿意给他一些回应，她只是不喜欢和人产生羁绊。

　　她在犹豫。

　　但以往，让她产生犹豫的人，她一律选择拒绝，没别的，她就是直觉特准。但对于周煜，可能始终隔着3431那场事故，这总让她产生了一些奇妙的感觉。

　　天地如此大，一个人遇到另一个人两次，会不会是注定要发生些不一样的故事？

　　向晚不知道她心里的那杆秤，究竟该往哪边偏，是自己坚守的原则呢？还是顺从老天的安排？

　　周煜果然是要去的。

　　预约的时间比较晚，两个人索性决定出门吃顿饭再去。

　　来拉萨快半个月，平心而论，向晚实在是喜欢拉萨。这里的环境、人文，这里的节奏，这里的氛围，她都很喜欢。甚至有几个瞬间，她动了想留在这里的念头。

　　但随即，很快这种念头就被压下去。她没有办法在一个地方长久的待下去，有一部分是基于她的工作，她需要始终保持自己是在路上的状态，让自己处在变化当中；还有一部分，是她没有办法长久的和一个地方建立联系，她学不会，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到处流浪。

　　这并不悲伤，反而是一种浪漫。

　　在这个过程当中，她不断的反思自我，丰富自我，也打开自我，她非常喜欢这种状态，所以她并不决定轻易打破这种状态。

　　当然她也从来没有问过周煜要待多久，讲开了就没意思了。

　　作为放眼全国都算热门的景点，布达拉宫几乎时刻都是人挤人。经过曲折的S行检票通道，向晚和周煜总算是到达了布宫脚下。

　　这个视角的布达拉宫更衬出宫殿的宏伟，向晚站在白墙下面仰头望，不时有几只鸟飞过，同样的一片天空，在这个角度看就是莫名的深蓝，仿佛要将人吸纳去。

　　因为是临时买的票，也没有时间提前找导游，向晚干脆就在现场拽了一个藏族当地的小女生，央金，是西藏大学的学生，周末出来做兼职。向晚看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便主动上前搭话。前后聊了几句，很快便敲定。

　　雪监狱是独立于主宫殿之外的一座地下室建筑，用于关押犯人。在参观之前，央金就提醒过他们，过往有些游客进入雪监狱会有一些不适，所以在询问他们要不要去参观。

　　向晚多少有一点了解，但是秉承着来都来了的想法，向晚还是决定去看看。

　　三人跟在人群后面进了雪监狱。

　　在踏入门栏的时候，向晚就隐约感觉不对劲，她立刻升起一股不舒适，没有原因，就是觉得恶心干呕。她还在想是不是有心理作用，但是她预感一向都准，她心里有点打退堂鼓，但是身后是顺着往前挤的人流，她不好调头，便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

　　事实证明，她错了。

　　越往里走越压抑，内部空间低矮拥挤，为了还原真实场景，灯光也布置得很昏暗，各种行刑工具陈列其中，整个氛围都十分阴森。

　　向晚不是个会害怕的人，但那天在雪监狱十个例外。她站在那里，周边是全是人和电子讲解器的声音，她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呼吸急促，头晕恶心，双腿发软，还出了一身的冷汗。

　　意识到自己再也撑不住的时候，向晚在倒下之前果断扑进周煜怀里。

　　“周煜，我想出去。”

　　周煜也着实是下了一跳，人前一秒还好好的，后一秒就栽他怀里了。央金立刻帮忙挡开人群，周煜搂着向晚迅速出了宫殿。

　　央金跑去买水，周煜扶着向晚去长椅上坐下。

　　阳光下他终于看清她刷白的小脸，额头上密密麻麻一层冷汗。他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托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用抓着袖子擦掉她头上的冷汗。

　　语气焦急到忘了动作实在是太过亲密：“怎么回事？要不要带你去医务室？”

　　向晚这会已经好点了，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便随便扯了一个理由：“可能是密室幽闭吧，我不知道它里边空间那么小。”

　　周煜还是不放心她：“要不今天我们先回去吧，改天再来。”

　　但是向晚觉得自己休息会就好了：“不要，好不容易约到的票回去了多亏，我休息会就好了。”

　　周煜也是没想着这会了她还在担心票的事，再加上她现在这副随时要到的样子，也是一恼火就没忍住：“就非得今天去吗？”

　　声音大了点，语气急了点。

　　奇了怪了，向晚一向不是个矫情的人，但是那天她就是特别想跟他甩脾气，特别的委屈。可能是好不容易才托人拿到票，也可能是别的，她说不清。

　　只是她想这样做，想让他哄她，想看他关系她。

　　向晚面无表情的说：“就爬，就要今天去。”声音是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冷漠。

　　周煜当下就没声了。向晚也意识到了，于是低头盯着脚尖不说话了。

　　央金捧着两瓶水回来，递给他们一人一瓶。察觉到两个人之间气氛不对，也稍微打打圆场：“那个，是有一些人会不太适应里边的环境哈，是正常的情况，休息一下就好了。”

　　向晚实在是抱歉，因为她耽误她时间：“谢谢央金，要是有别的游客找你报团，你就带他们吧，我可能会耽误你时间。”

　　央金腼腆一笑：“没事，我带你们去。那些游客可以交给我师哥师姐带，你如果还是不舒服的话，我带你去医务室。”

　　向晚：“谢谢，不过我休息一会就好了。”

　　大概休息二十分钟左右，向晚觉得自己已经缓过来了，便去找央金。

　　周煜也起身，默默跟在她身后。

　　布达拉宫外围都是阶梯，左拐右拐好一阵，才进入内殿。

　　顾及向晚身体状况，央金体贴的放慢语速和脚步，一路走走停停。周煜一直跟在向晚后面，也不说话，就听她们俩说。

　　内殿里边的楼梯都很窄，木质的镂空悬梯，狭窄并且角度近乎垂直，多年来面上已经被踏得锃亮光滑。

　　向晚今天穿的平底鞋但是鞋底不怎么抓力，老是打滑，好几次，都是周煜在她后面捞她一把她才免于摔跤。

　　向晚还气着呢，连谢谢都不想跟他说，就一个劲跟着人往上走。

　　上去的楼梯还好，看着也没那么吓人。登顶之后，向晚看着下去的楼梯心都纠了。

　　怎么能这么陡？

　　她不敢走，但是老堵在这后面的人就得等。她刚要踏出去脚就被周煜拽回来。

　　他先她一步下楼梯，单手扶着扶手走了几级之后，停住转身，用另一只手扶着向晚一点一点往下走。

　　往下的方向有个支点向晚瞬间就踏实了，每一步似乎都跟踏在大地上一样安稳。

　　下来的路上，但凡有楼梯周煜就这么托着她。向晚心里的那点气不知不觉都被浇灭了，但她觉得她还得再端一会，不然显得她这个人很好哄一样。

　　但他的确就是有这样的能耐，单靠这些细节与行动，就能把向晚心里的火浇灭。

　　向晚已经不生气了，但是她还是没跟他说话。

　　在固定的路线下参观布达拉宫其实很快就能逛完，越是宏大的历史产物，向晚就越是觉得自己是个过客，没有办法完完全全融入这种氛围里，所以也没有多做停留，在出口道别了央金。

　　他们从布达拉宫的后面下山，背面明显比正面要阴凉舒适些，一直有微风吹过。

　　向晚走在前面，跟在一位藏族阿嬷身后，听着经文一路往下。仿佛一场洗礼，感觉全身都轻松了。

　　她下意识回头找周煜，他落她一截，正对着旁边一丛杂草看得出神。

　　好吧，对上那张好看的侧脸，向晚决定主动搭理他一下：“你在看什么？”

　　周煜说：“一朵小花。”

　　是一朵蓝色的小花。

　　转过身，他看见向晚站在风里抬头望着他，有一瞬间，山风卷起她的头发，周煜似乎看到她变成了那朵蓝色的小花，风里上下。都是她身上散发的淡淡花香，吹到了他身上，也吹进了他心里，吹得他心潮澎湃。

　　那一幕，后来过了很久他都依旧记得，很寻常但是很深刻，布达拉宫的背山面，一个女孩和一朵蓝色小花。

　　像是做了某个决定般，他不紧不慢将落在他袖口的那朵蓝色小花揣进裤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