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李七月

12、chapter12.

　　回去的路上向晚收到了航班短信。

　　她只点进去看了眼便退出，但她还是下意识看了周煜一眼。

　　自从周煜说完那句话之后两个人再没有过别的对话。本来向晚以为他会先回去，但他还是非常体贴的等到她输完液，然后帮忙领了药，之后才打了车一起回来。

　　只是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没再跟她有任何言语或者眼神上的交流。冷冰冰的，如同机器人在按程序执行动作。

　　甚至连坐车的时候都不愿跟她一起坐后排，而是坐去副驾驶。

　　向晚知道周煜在介意什么，但她还是没开口有任何解释。她不是在跟他对着干，只是她现在身体已经疲倦到极限，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捋不清思路。她不是不愿意跟他聊，只是她现在需要休息。

　　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民宿。向晚径直上楼回房间，周煜则先是回厨房将保温桶洗净晾好才回的房间。

　　回了房间向晚真是一分钟没耽误，直接倒到床上就睡。可能是吃了药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无比的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身体机能终于在充足的睡眠里恢复了一部分。

　　醒来之后她洗了把冷水脸，让自己清醒清醒。随后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个问题：到底有没有跟周煜把话聊开的必要？

　　她没有纠结能不能或者敢不敢，她只在想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必要。

　　向晚给自己设立了一个情景，假如明天她就要离开拉萨，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周煜，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说话，如果不去找他把话聊开，自己到底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以后每当想起这段经历总是遗憾这件事如果当初做了该有多好？

　　这是向晚的习惯，每当自己举棋不定的时候，就给自己一个情景，在情景当中去思考。

　　对于她自己而言，这招屡试不爽。

　　果然，借助这个情景，向晚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于是她做了两件事，一是改签了航班，二是穿上衣服拿了把伞出门。

　　回来的时候，向晚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子，外层沾满雨水，里面是她从药店买的棉签碘酒和创口贴。

　　她就知道他说的会处理伤口是随口一说，早上看见伤口都被雨水泡发了。虽然不严重，但是也遭不住他这样乱来。

　　向晚没回自己房间，而是叩响了周煜的房门。

　　“咚-咚-咚”

　　一下接一下，反而不像指节叩在门板上发出的声音，倒像是心脏跳动。如同那晚周煜叩响她的房门那样，只不过，此刻角色对掉。

　　她在门外，他在门内。

　　向晚听到渐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门板被拉开。

　　周煜换了一件纯黑的短袖，头发微湿，手里还拿着条白色毛巾，看到向晚之后明显也没有太多惊讶。

　　向晚走进房间，即便是穿了外套也被他房间里的冷气吹得一激灵。这是她第一次来他房间，布局跟她那边差不多，只不过窗户的朝向不同，并且他的窗台上有一盆蓝色小花。

　　雨过天晴之后，有太阳洒在他房间，不同于那晚洒在她房间的月光，太阳的光线是热烈的，带温度的。

　　再往里走，向晚看到了他铺在地上的行李箱，衣服一半在箱子里，一半整齐叠在床上。

　　向晚问：“你在收拾行李？”

　　周煜没回她，找到空调遥控器，关上。

　　向晚并不恼，转身把药放在桌子上：“周煜，我们好好聊一下，好吗？”

　　周煜杵在那没有动作，他并没有想过向晚会主动提出来要聊，因为的确是他单方更期待，更需要这次聊天。他也的确反思过，是不是他太迫切所以才导致向晚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避。所以，对于向晚主动提出要好好聊一聊这件事，他很意外。

　　而向晚则以为他还在生气，于是继续放软身段。

　　她走近他，从他手里接过毛巾，踮起脚尖帮他擦头发。实在是重心不稳以至于整个人都是半挂在周煜身上的。

　　周煜也下意识搂住她的腰以防她摔倒，顺势低头弯腰，方便她动作。

　　向晚边擦边说：“有些想法有些事，我觉得该让你知道，如果你听完之后，还是觉得生气，那我就离你远远的，再也不打扰你。”

　　其实从她主动来找他那一刻开始，周煜早都不生气了，什么委屈什么心酸什么脸面在他拉开门看到她的一瞬间，好像都不重要了。

　　他就是这么好哄的人。

　　周煜将手臂收紧，将头埋进向晚的脖颈，深深的呼吸，贪婪的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向晚被他突然的动作搞得措不及防，心想这，这男人怎么会这么好哄！这也太乖了吧！

　　但她今天的主线任务不是来哄人的，面对一颗真诚炙热的心，她也应该要给出一些真诚的回应。别管这个回应是不是对方所期待的，但至少，面对一颗真心，一味回避的做法真的不应该。

　　虽然氛围很棒，但向晚还记得她是来干什么的：“好了，你这样我都没法好好说话，你先松开我。”

　　周煜松开她，向晚转身去拿桌上的药，周煜的视线也一路跟随。

　　她依次拆开碘伏和棉签，递给周煜一个眼神，周煜随即上前把手递给她。

　　向晚帮他消毒：“如果我不管，你这伤是不是就打算这么着？”

　　周煜：“这真没什么，就是划破点皮，过两天就好了。”

　　向晚没再跟他争，简单的消毒之后，给他贴了一个防水的创口贴。

　　一切就绪，正题开始。

　　向晚先发制人：“对不起，我觉得我得先跟你道个歉。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人，这个你真的是误会我了。”

　　周煜在医院的话的确听得人心里不舒服，就好像给她定性了一样。他那话的意思让向晚觉得，好像是她生怕他会耽误自己拖累自己一样。

　　周煜显然也是意识到了：“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向晚安抚他：“没事，你道歉了，我就不生你气了。”

　　她又接着说：“我昨晚一个人去医院，其实我也很害怕，我想过要找你，甚至我脑子里里第一个闪过的就是要找你。但是，说实话，我还没有整理清楚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来打扰你，是朋友？是恋人？还是仅仅只是睡了一晚上的……陌生人？”

　　向晚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一个更婉转的词。

　　“你真的太真诚太好了，真诚到我不敢凭白无故享受你给出的好，所以这其实是最主要的原因。”向晚深吸一口气，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周煜始终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向晚的眼睛，以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的目光，向晚毫不怀疑，这十几天的时间里，一定有很多个像这样的瞬间，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向晚被他看得眼眶一热，心脏好像被人揪了一下。她必须尽力平稳语气才能让自己不那么失态：“你给了我很多很多，但我可能什么都给不了你。这不对等，对你来说也不公平。”

　　周煜把她拉进怀里，调整了坐姿，让她的头能靠在他的肩膀：“你不能这么想，向晚。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讲公平，或者说，都追求一个好结果的。可能你自己意识不到，但是很多时候，你也给了我很多很多的力量，让我觉得好像我又可以面对生活，就像那天在纳金山上。”

　　他一下一下捋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所以，其实我也是一个会下意识趋利避害的人，对你好是因为你也总在对我好，哪怕是你无意识的，但我还是能接收到。”

　　周煜轻轻拍她的头：“所以你不要苛责自己，我是一个成年人，我会自己做选择，我也能承担每一个选择带来的后果。我的确是希望你能给我回应，但你可以拒绝我，也可以接受我，我都知道我该怎么做，可是你不能回避我。”

　　直到听完周煜的这些独白，向晚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她以为自己的回避是在替对方着想，但其实，这种“回避”的本质就是预设，她预设周煜是一个以结果为导向的人，预设他是一个必须追求公平的人，预设他是一个要求同等回报的功利的人。

　　她本无心伤害他，可到头来正是这份“回避”和“预设”伤了他的心。

　　向晚真的太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不计回报的对一个人好。她差点都以为茫茫人海，她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了。

　　向晚趴在他肩膀，眼泪鼻涕一起流。这真的太狼狈了，她没想过这样的，这明明是她主导的开诚布公，怎么现在反而她成了被主导的一方。

　　周煜起身想打湿条热毛巾给她擦擦脸，但是向晚挂在他身上不肯放手。

　　她一边抽噎，一边语无伦次一顿乱讲：“对……对不起，我不……不该回避你的。我只是没想好。”

　　周煜拍着她，轻声哄她：“没事，不着急，给你时间，你慢慢想。”

　　在他的安抚下，向晚还是慢慢的平复了情绪。虽然两个人都说开了，但向晚还是觉得这件事有必要跟他说。

　　“周煜。”

　　周煜握住她的手：“嗯，你说。”

　　向晚对上他的目光：“我得走了，后天的飞机。”

　　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要给他承诺，那她必须得先处理好那一大堆烂摊子，需要和她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

　　周煜的反应和她料想的一样，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的动作出卖了他。

　　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他握着她的手有多紧。

　　向晚试图说点什么安慰他，可是她发现，说点什么呢？

　　说她其实也可以不走？

　　不能说，她必须走，必须处理好那些事，不然她跟周煜永远也走不到一起。

　　向晚想了想：“我有一些事必须要去处理，等我处理完我就来找你，好不好？”

　　周煜问：“要多久？”

　　向晚如实说：“我不知道，可能要比较长的一段时间。但是我答应你，我尽量快点”

　　周煜说：“如果我帮你的话，可不可以再快一点。”

　　向晚就知道他会这样说，他一定会提出来说要帮她的。但是，她不舍得他卷入那些人吃人的名利场里，他得站在阳光里。

　　向晚摸摸他的耳朵：“周煜，答应我不要帮我。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面对的课题，我有我的，你也有你的。别人没有办法帮忙的，就像挂经幡那天一样，你跟我说了飞机的事，可是我也只能开导你，鼓励你，但最终这还是得你自己来，你得自己迈过去才算。所以，我也得自己来，我只有靠自己正真的迈过去了，它才能真的过去。”

　　其实向晚说得没错，绝大多数时候，人要自渡，再亲密的人都只能给到一些托举和鼓舞，但最终，要迈过坎儿，还是得靠自己。

　　周煜一直不怎么开口说话，向晚也摸不准，只能抱紧他，再紧一点。

　　但向晚并不害怕，因为是周煜，也因为她知道，如果他们的关系想要更牢固更长远的话，他们必须得经事。

　　得经历一些事，得遇见问题，然后解决问题，只有这样两个人才能更加紧靠。

　　周煜问：“那我能去找你吗？”

　　向晚：“最好不要。”

　　周煜：“好。”

　　过了一会，他又问：“那你会来找我吗？”

　　向晚心脏一滞：“等我处理完事情就去找你。”

　　周煜抱她更紧：“好。”

　　这十几天发生的事，对于他们两个人而言其实都是一场意外。即便此刻两个人掰开了说明白了，但依旧有相当大一部分原因是激情，这个东西是即时、短暂的，如果两个人要继续走下去，光靠激情来维持一定是不够的。

　　他们都需要冷静，需要先回归到自己的生活，去处理生活，借助日常的生活来判断这场“意外”的重要性。

　　不知不觉，月亮已经爬上来。

　　就是这么奇妙，下了一整天的雨，会突然放晴，即便阴云密布，但月亮也会如期而至。

　　雨停了，太阳就出来了。云散了，月亮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