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悖论》物茗

5、那年冬

　　父母早逝，季晦明在那年动过一些自裁的念头。

　　虽说现在市里已经能供应起全体市民的休眠仓，但是避免不了有好有次。更贵更先进的休眠仓代表更高的存活率，往往需要预订才能获得，预订条件更是难上加难。

　　在收到这间公寓时，季晦明就在公寓里见到了那个她之前从未奢求过的高级休眠仓。

　　“好贴心。”

　　卸下了一身伪装的季晦明站在休眠仓前，白色的双瞳冷漠地盯着眼前的透明长条方块，这帝国最先进的型号做的科技感十足。

　　她却无端地觉得这像送给自己的坟墓。

　　12月来临，街上的店铺开始一家家关闭。直到白霰里的室外再没有任何一人时，季晦明坐在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里，还是习惯性地盯着窗外的体育场看。

　　晃了一眼从玻璃反光看到自己的装束后，季晦明手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走向了洗漱间。

　　“克里斯，我要准备冬眠。”

　　“好的主人，休眠装备已经备好在洗漱间台面。”

　　季晦明拉过一张椅子在镜子前坐下，郑重地开启她一年一度的仪式。

　　摘下定制的黑色隐形眼镜，灰白的瞳仁紧紧盯着镜中那熟悉但陌生的身体。

　　用特殊清洗剂将附着在长发上的黑色染膏洗净，露出本身银白色的发丝。

　　水滴从发际线流下，汇到下巴处。她随手抽了一张洁面巾，却不是为了擦拭那顽皮的水珠。

　　她打开洁面膏，双指沾了点往眉心一抹，用洁面巾搓开。

　　镜中人已然是一位白发白瞳的少女。

　　是了，这才是她最原本的样貌。

　　*

　　白霰里的市民受大雪迫害了一辈子，周遭怨恨的心不知道为何就压在了这个在雪天出生的孩子身上。

　　父母也是那特殊清扫小队的一员。

　　当年怀胎十月还要越过严冬的时候，父母亲几乎被乡里邻居斥责了个遍。

　　可母亲甚至没用休眠仓就熬过了那年严冬。

　　在这个城市尚未醒来，清扫小队忙着摆渡亡人的时候，教堂在午夜零点准时传来了新年第一声钟声。

　　新年第一天，季晦明诞生了。

　　没人知道为什么一个孕妇可以活过这场天灾，更没人知道为什么一个孩子生下来通体雪白。

　　乡里的巫师说，母亲早已在这卅日死冬中被未知名物质夺舍，连带着生出不详的孩子，她们早已不是人类。

　　不会有人在意她们受到了多少恶言恶语。

　　在季晦明小学三年级，又带着一身伤从学校回到家时。父母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趁着卅日死冬尚未到来，他们一家踏上了一条从未回头的不归路。

　　哪怕现在过着受制于护卫盾的生活，季晦明也从未想过回到那个乡里地方。即使它是个被人称作故乡的地方。

　　刚搬来白霰里市里的时候，季晦明住在父母的员工宿舍。

　　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组织，给员工的福利确实可观，不然也吸引不了这么多死士为它赴汤蹈火。

　　季晦明在白霰里出现在公共视野时就是黑发黑眸的装扮了。

　　染膏是特殊材料制作，遇水不化，有配套的清洁剂就可以完美剥离。父亲之前出过一次远门，回来就带来了这个。

　　小小的季晦明盘腿坐在母亲怀里，看着镜子中母亲一点一点帮自己染发，然后是眉毛，然后是睫毛…

　　“妈妈，好痒。”每次扫过睫毛的时候她都会开始不停地眨眼。

　　她只记得妈妈的嘴唇一开一合，记忆中却是一点母亲的声音都记不起了。

　　“妈妈，我不想戴这个，很难受……”季晦明别扭地推开了装着隐形眼镜的盒子。

　　可惜，她还是忘记了母亲是怎么哄着自己戴上这道枷锁的了。

　　*

　　“主人，您的沐浴时间过长，是否需要帮助？”

　　没有人回应它。

　　季晦明将手腕割开了一道口子，将伤口伸进水池里，冷漠地看着血液流失。

　　被她降格过的智能管家只是单纯地重复一句话：“是否需要帮助？”

　　很可惜，即使季晦明求生欲望并不强，这具身体本身就倔强得难以摧毁。

　　伤口并不深，卅日死冬都熬过去了，季晦明也没指望这么一道口子能比过那严冬。

　　她已经穿好了休眠装备，装好了装备上的各种生命体征维持管道，只是在冬眠的前一刻，想做一些叛逆的事情。

　　她曾想过不进入护卫盾给她准备好的休眠仓，来彰显她对这野兽的反抗。

　　她曾试过破坏自己的躯体，觉得这就是不受制于人的感觉，是真正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

　　可这都只不过是少年人幼稚的幻想。

　　哪怕将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在护卫盾眼里也只不过是关在笼子里的家猫叫唤了两声。

　　她甚至从未看透护卫盾想要得到什么。

　　在她得到她想要的之前，她还不能选择脱离护卫盾，更不能不明不白地去死。

　　在克里斯即将启动紧急报警之前，季晦明终于舍得安抚这个没有心脏的机械物种：“我很好，停下，克里斯。你也该冬眠了。”

　　“好的，主人。在您冬眠后，我将花三十分钟调整房屋状态，加固御寒系统。来年见，主人。”

　　季晦明没给它一个温柔的告别或寒暄，躺进温暖的休眠仓里。

　　在意识丧失之前，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下了一滴泪。

　　“我好想你，克里斯…”

　　可惜，陪伴她度过那些寂寞童年的克里斯早就被她杀死在一个阳光和煦的日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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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眠结束。

　　季晦明慢慢抬起头，视觉还未恢复完全，耳畔传来教堂的钟声。

　　只有清扫小队的人能听到新年的第一声钟响。

　　每年打扫的日子会定在新年的第三日，在醒来的前两日需要队员们从沉睡一个月的状态恢复过来。

　　随着季晦明慢慢起身，缠绕的管子一个接一个地脱落，她脱去繁重的休眠装备，赤裸地站在空旷的客厅里。

　　“克里斯，醒醒。”

　　智能管家被她提前设置好早几天醒来，已经打扫好了整间公寓。

　　“好的主人。恭喜您冬眠醒来。已恢复全屋正常供电，您的装备在楼下车库，随时可以取用。第一疗程营养供给餐将在半小时后备好。您现在要洗漱吗？”

　　季晦明尚未从冬眠中恢复，对智能管家的絮絮叨叨也只是听半句留半句。她此时心情突然奇差，一声不吭地走向了浴室。

　　“主人，是否需要备水？”完全不理解人类情绪的机械物种仍然不依不饶。

　　“闭嘴，滚。”

　　智能管家听话地再未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