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悖论》物茗

14、贪婪

　　“果然……”

　　真的好安静。

　　江昀初在与眼前病床上的少女对视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这么一句。

　　敏锐的五感给他的直觉带来了相当大的提升，但同时过于敏感的观察力导致他很容易受到其他人情绪的影响。

　　擦肩而过的人正为了什么而发愁，离他五米远的同学在小声讨论讨厌的学生，被聚众打趣的公子哥其实嘴角微抽差点挂不住脸，运动会规则公布时他能清晰地听到众人窸窸窣窣的低语，还有许多黏在他身上的视线……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现在甚至能听懂一些动物的话。

　　有人告诉他这是天赐的恩惠，但江昀初一直认为自己是疯了。

　　过多的被动接受信息让他完全无瑕进入深度思考状态，还好在经历了特殊封闭训练之后这些过多的细节已经能被他有意识屏蔽，始终和外界隔离使得他对人类感情的体会也开始渐渐淡化。

　　只是，在某个毫无预兆的瞬间，他身处的嘈杂的世界会骤然陷入一片凝滞的寂静。

　　这种感觉，像是一台嗡嗡作响、满是雪花噪点的老旧电视突然被修好，“啪”的一声，万籁俱寂，画面变得清晰又流畅。

　　又像是一辆链条生锈、每蹬一脚都发出刺耳呻吟的自行车，在艰难前行时被突然注满了润滑油，所有挣扎与摩擦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种过于平滑、几乎令人失重的空无。

　　他悬浮在这片突如其来的真空里，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自己心跳的轰鸣。

　　许多次擦肩而过的寂静之后又被哄闹声填满，他始终抓不住这种感觉。即使有意识封闭知觉感觉的他也会在这种时候感到莫名的烦躁。

　　他就像一个在沙漠里独行的旅客，偶然撇见过如同海市蜃楼般的甘露之水，却在真正寻找时抓不到踪影。

　　焦急，烦躁，不耐……在小时候那次封闭训练之后，他再难有正常情绪产生，却在这种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负面蔓延。

　　此刻，在医务室对视的这一眼，他终于确定沙漠中的这许甘霖到底身在何处。

　　“原来就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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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际上这一眼对视不超过一秒，季晦明就偏过了头。她也是真累极了，此时想着的却是在医务室要是有个洛春桃做室友，简直是折损她的生命。

　　被异能治疗后，伤口不再流血，四肢的知觉恢复起来却还是很慢。

　　“看来那条咬人的狗的异能等级不低，至少比校医的绷带治疗高。”

　　季晦明迷迷糊糊地思考着，也不知道校医室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就再也抵抗不了沉重的眼皮再次睡着了。

　　这次没有洛春桃似鬼的哀嚎吵醒她，因为他此时正被江昀初严令闭嘴。

　　看出来江昀初罕见地兴致不高，洛春桃也停止了耍宝，算是终于有了个正形，压低声音：“他速度奇快，逆着跑道，身高只有约一米六，体型偏瘦，撞上他却感觉像被一辆重型卡车撞过。如果不是落地的时候我卸了力，我现在就不止断了左腿和左胳膊了。你应该知道吧，昀初。”

　　洛春桃带着渴望的眼神望向江昀初：“你速度快，当时在跑道另一端，有发现有可疑的人吗？”

　　江昀初将视线落回到洛春桃那绑着绷带的胳膊和腿上，在异能治疗下这骨折半个小时就能好。

　　“我在听到你受伤之后立马查看了四周，可惜隔得远，拦不住他。那人穿着蓝色外套，灰色长卫裤，撞倒你后却丝毫不减速，直愣愣地从观众台下的侧门出了体育场。”

　　江昀初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

　　“右耳有三个耳洞，这个特征不多见。没戴任何耳饰，年龄绝不会比我们大，速度奇快却四肢不协调，像是在被牵着走。百分之六十的可能，与异能有关。”

　　江昀初又恢复了往日无懈可击的笑容，不急不缓轻声地说出了他的猜想。

　　洛春桃知道，异能是最可能的猜想。但是问题来了，“……所以他撞我干什么？”

　　洛春桃眼皮抽了几下，完全没搞懂一个使用异能就为了撞倒他的疯子在想什么。

　　异能者会被校方特殊照顾，甚至是管制起来，有特定的教学安排，无缘无故怎么会来就为了撞伤他？

　　但江昀初和洛春桃此时都沉默了，在白霰里，得罪谁都不会惨过得罪一个异能者。

　　找到原因和准备应对措施必须同步进行。

　　“你又用异能去挑战别人了？”江昀初似乎是回忆起了一些往事，想到了这种可能。

　　洛春桃却是立马反应过来：“不不不，我在你这碰壁了之后可就再也没用过这异能。”

　　“那之前呢？”

　　“呃……”洛春桃罕见地沉默了。

　　“算了，你自己有数。异能者会被白霰里高中送往护卫盾本部进行统一授课，如果你还没逍遥够的话劝你早点解决自己的‘鸳鸯债’。”

　　二人又陷入沉默。

　　————

　　现在是二月初。春风吹来几片不知名的粉白花瓣，从半开的窗户飘进了医务室，有一片恰好落在了季晦明的脸上。

　　她睡得不沉，花瓣轻柔冰凉的触感让她觉得脸部有些痒，惹得她缓缓睁眼。微风又起，窗帘被吹起，向室内微微鼓动。窗外那株老樱树的枝条轻摇，簇簇花朵随之簌簌低语。

　　季晦明望着眼前这轻柔的景象，终于有了实感。原来漫长痛苦的冬日，真的过去了。

　　她对视线的敏锐程度告诉她，有人正在隔着病房的分隔帘注释着她。

　　只是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完全拉上，病房内也安静得出奇。

　　季晦明捻起那片花瓣，放在手中揉搓旋转，默默地回望着帘子后模糊的身影。

　　是江昀初。

　　无数次的窥伺描摹，季晦明敢说即使只有一片影子，她也能在任何时候认出来江昀初。

　　有了蓝色帘子的遮挡，季晦明不偏不倚地注释着模糊的身影的眼睛的位置，那双她既害怕又渴望见到的双眼。

　　没关系，即使是这样大张旗鼓的窥伺，谁会知道呢。季晦明总是这样贪婪地想。

　　先打破沉默的还是江昀初。

　　“你醒了？”

　　上一次的送手环事件让季晦明摸不着头脑，现在更是不清楚他现在作为一个不记得自己的人此时的熟稔语气又从何而来。

　　季晦明又选择了自己最常用的战术，沉默。

　　江昀初知道等不到回应，很快就补上了后半段话：“不好意思，洛春桃来的时候打扰了你休息。现在他已经恢复了。如果你不方便走动的话不妨让我们为你带一份午餐，当做赔罪。”

　　“三十秒内不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

　　三十秒的时间够长，足够季晦明听懂江昀初说的话。三十秒却又特别短，短到她根本思考不了这举动的意义是为何。

　　手中的樱花瓣被她揉搓得已经不成样子，这简单的是否问题她却还没个答案。半分钟转瞬溜走，受伤后尚未恢复的身体又制止了她开口拒绝的意愿。

　　好吧，她总是喜欢更贪婪一点。就这一次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