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西北有高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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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六年，雒阳城中暗流涌动。
灵帝驾崩不过数月，大将军何进与十常侍的斗争如火如荼。
市井传言四起，说何进欲召西凉董卓入京诛杀宦官。
百姓们惴惴不安，生怕这乱世之火一旦燃起，便是燎原之势，无人能幸免。
雒阳城西北角，一座废弃高楼静静矗立在一片破败宅院中。
从前这里叫“海棠坞”，曾是城中显贵宴饮作乐之地。
不知从何时起，楼中夜夜传出丝竹管弦之声，繁复绮丽，似有千百乐工齐奏。
奇怪的是，白昼里从不见人进出，只有几只乌鸦栖息在院中枯树上，偶尔发出凄厉叫声。
忽然有一天，所有乐声戛然而止。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再没人进去过，再没人走出来。
高楼废弃在角落里，无人问询，仿佛被整个雒阳城遗忘。
五大夫流喜宅中，十四岁的流光正被父亲训斥。
“整日不思进取，只顾嬉戏玩闹！你可知道现下是什么时局？董卓大军已过渑池，不日便将抵达京师！”流喜面色凝重，手中的竹简重重拍在案几上。
流光低头不语，手指却不自觉地捻着衣角玩耍。
父亲见状更是恼怒：“出去！今日不必读书了，横竖你也听不进去！”
少年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出书房，身后传来父亲无奈的叹息。
流光与三五同伴相约游荡，不知不觉来到了西北角的废楼前。
“敢不敢进去？”为首的少年指着海棠坞半掩的大门挑衅道，“听说里面有鬼怪夜半奏乐，饮人鲜血！”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应。
流光本也犹豫，但不愿在同伴面前失了颜面，便挺胸道：“有何不敢！我这就进去瞧瞧！”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迈入荒草丛生的庭院。
同伴们挤在门口，既好奇又害怕地向内张望。
院内荒凉破败，唯有中央一棵老海棠树已然枯死，枝桠嶙峋如鬼爪。
忽然，一阵悠扬琴声不知从何处飘来，如泣如诉，婉转低回。
“鬼啊！”门口的同伴们发一声喊，四散逃去。
流光也想逃跑，双腿却似被钉在原地。
琴声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人就在不远处抚琴。
他循声望去，只见主楼二层一扇雕花窗后，似乎有白影晃动。
少年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向前走去。
推开主楼的门，灰尘簌簌落下。
厅内昏暗无比，唯有几缕阳光从破窗射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琴声戛然而止。
“有人吗？”流光怯生生地问道，声音在空荡的厅堂中回荡。
没有回应。
他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梯向上攀登，来到二层。
这里比楼下整洁许多，家具虽然简单，却一尘不染。
最里间垂着竹帘，隐约可见后面坐着一个人。
“冒、冒昧打扰...”流光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听见琴声，所以...”
竹帘轻动，一只修长的手将其撩开。
走出来的是一位鹤发青年，身着素白深衣，面容清隽，眉目清冷似不食人间烟火。
他怀中抱着一架七弦琴，琴身古拙，看不出是何材质所制。
“你是神仙吗？”流光看得失神，无意识伸出手去碰他衣角。
商羽轻挪了两步避开，也不说话，朝门外指了指，意思是：出去。
流光腿软，爬不起来，商羽也不耐烦等下去，转身进了里间，不见了。
“等等！”流光急忙起身，想跟进去看个究竟，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迈不过那道竹帘，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挡在面前。
“呱哇——”凄厉的鸦叫声从窗外传来。
流光被惊得跳起来，环顾四周，院子里那棵老迈的枯树上，不知何时停满了黑鸦。
天色将晚，鸦声凄切，少年不敢再留，撒丫子跑出了海棠坞。
回家的路上，流光心不在焉。
那人是谁？为何独居废楼？那琴声为何如此哀婉动人？无数疑问萦绕心头。
“下次，下次一定要问个明白！”少年暗下决心。
次日，流光又来到海棠坞，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座废楼了。
他在西北角转了半天，只见寻常民居，哪有什么高楼庭院？
“怪事！”流光挠头不解，只好悻悻而归。
如此过了三日，流光几乎要以为那日的经历只是一场梦。
第四日傍晚，他鬼使神差地又绕到西北角，这次那座废楼赫然出现在眼前。
少年鼓起勇气，再次推门而入。
商羽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再来，正坐在院中枯树下，面前摆着一架古琴。
“你到底是人是鬼？”流光站在几步开外，不敢靠近。
商羽不答，指尖轻抚琴弦，流淌出一段清越旋律。
那音乐似有魔力，让流光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慢慢走近。
“我叫流光，家父是五大夫流喜。”少年自我介绍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
商羽停下抚琴，抬眼看了看他。
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仿佛能看透人心。
良久，他才轻声开口，声音如琴音般悦耳：“商羽。”
只说了这个名字，便不再多言。
流光却不气馁，每日都来海棠坞找商羽。
起初商羽对他爱答不理，后来似乎习惯了少年的陪伴，偶尔会回应他的问话，甚至教他弹奏简单的曲调。
流光发现商羽虽不爱说话，却通晓古今，对音律的造诣更是深不可测。
更奇怪的是，他似乎从不出门，也不饮食，只是终日与琴为伴。
“你吃什么啊？”有天流光忍不住问道，还特意带来了家里厨娘做的蒸饼。
商羽瞥了蒸饼一眼，微微摇头：“不食人间烟火久矣。”
流光瞪大眼睛：“那你真是神仙？”
商羽不置可否，指尖流出一串音符。
中平六年八月，京师大变。
大将军何进被十常侍设计杀害，袁绍、曹操等人率军反攻，皇宫陷入火海。
混乱中，十常侍挟持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逃出雒阳，董卓趁机率军进驻，掌控朝政。
雒阳城内人心惶惶，流喜连日被召入宫中议事，回家时总是面色凝重。
“父亲，会发生战争吗？”流光担忧地问道。
流喜长叹一声：“董卓残暴，擅行废立，必遭天下反对。雒阳恐非久留之地啊。”
流光想到商羽，第二日急忙赶往海棠坞。
这次废楼很容易就找到了，仿佛乱世之中，唯有这片地方超然物外。
商羽依旧在抚琴，琴音却比往日更加哀婉，似是为这乱世哀叹。
“外面乱得很，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流光急切地说，“要不你来我家暂住吧？”
商羽摇头：“此楼与我同在，离楼百步，我便不复存在。”
流光不解其意，还欲再劝，商羽却道：“你近日也不要常来了，乱世之中，保全自己。”
这是商羽第一次关心他的安危，流光心中一暖，更加坚定要保护这个神秘的友人。
九月，董卓废少帝，立陈留王刘协为帝，是为献帝。
朝中反对者大多遭殃，血雨腥风笼罩雒阳。
流喜幸而官阶不高，未受波及，但终日忧心忡忡，开始暗中安排家小南迁避祸。
流光不忍离去，一是因为对故土的不舍，二是因为……放心不下商羽。
他再到海棠坞时，发现楼院似乎比以往更加破败，商羽的面色也苍白了许多。
“你生病了吗？”流光关切地问。
商羽轻抚琴弦，答非所问：“天下将大乱，此楼亦难久存。”
“什么意思？”流光心中升起不祥预感。
商羽坦言：“我非人非鬼，乃是此楼精气所化。海棠坞昔年曾是音律圣地，无数雅士在此奏乐论道，精气凝聚，终成我形。如今乱世至，雅乐衰，我亦将消散。”
流光震惊不已，久久不能言语。
商羽继续道：“我本可早入轮回，却因一段因果未了，滞留于此。如今看来，等的或许就是你。”
“我？”流光茫然。
“你前世乃是我知音，相约再续琴缘。”商羽指尖流出一段熟悉的旋律，正是流光梦中常听见的曲调。
少年恍惚间忆起一个片段：两个年轻人在这楼中抚琴论道，相约乱世中共奏绝响。
“原来是你...”流光喃喃道，眼中不觉含泪。
商羽微笑：“得见故人，心愿已了。此楼将倾，你也该走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喧哗声。
流光从窗口望去，见一队董卓士兵正在附近挨家挨户搜查，似是追捕朝廷反对者。
“里面有人吗？开门！”士兵很快来到海棠坞前，粗鲁地拍打大门。
商羽推他：“你快走！他们闯进来就麻烦了！”
“那你呢？”流光急问。
“我本无形，他们伤不了我。”商羽推着流光走向后门，“快走！”
流光被迫离开，回头望去，见商羽站在枯树下，身影似乎比以往更加透明。
几日后，流光设法重返海棠坞，却发现那里只剩一片废墟。
断壁残垣间，唯有那棵枯树还屹立不倒，树下似乎埋着什么。
流光挖开泥土，发现是一架七弦琴，与商羽常抚的那架一模一样。
少年抱琴痛哭。
是夜，流光梦中见商羽踏月而来，笑容如初。
次日，流喜决定举家南迁避祸。
临行前，流光最后一次来到废墟前，弹奏商羽所教曲调。
奇妙的是，那棵枯树竟发出新芽，在秋风中顽强地舒展嫩叶。
“我会回来的。”少年轻声道。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西北有高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