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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支持系统(日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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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4日多云转晴
今天的咨询让我有些疲惫。
母亲焦虑而强势,女儿沉默却紧绷。
母亲一坐下就急切地给她打标签,心理变态,网瘾,同性恋…女孩的手臂疤痕新旧交错。她的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冷笑,但依旧沉默。
我尝试用共情技巧引导母亲冷静,但她反复强调女孩有问题。女孩在母亲抢手机时爆发了。好在我拦在中间隔开了她们。
那一刻,我感受到一种熟悉的窒息感。投射、否认、污名化。
她可能不是在反抗“母亲”,而是在反抗一个拒绝看见她真实样子的“他者”。
冷静下来后,我让母亲暂时去候诊室休息,单独和女孩聊了十分钟。我问她手臂还疼不疼,她摇头说:“划下去的时候反而舒服点。”
典型NSSI。
我问她要不要喝点水,她没拒绝。
我说:“你不需要解释任何事,包括你喜欢谁,或者为什么上网。”她愣了一下,眼泪突然掉下来。
她说:“如果我是怪物,也是她逼出来的。”
她开始跟我交谈。
青少年期的身份认同危机,叠加家庭系统的情感忽视,几乎必然导向创伤。“网瘾”成了是依恋缺失下的代偿行为。所谓的“病了”,也只是她在用整个自我呼救。
我告诉她:“你的所有感受都有理由,你不是问题本身。”
她说:“你是第一个没劝我‘改回去’的大人。”
我需要联系家庭治疗师同事。否则她的挣扎只会更剧烈。
电梯刚到楼层何寻就闻到了饭香,是有人做了美食在等她回家吃饭呢。
她和许祈安说好了,谁回家早谁就先做饭,另一个人来刷碗。
不过有很多时候许祈安总喜欢耍赖偷懒,何寻却很享受看她偷懒的过程。
“噔噔!你看这是什么。”听到何寻开门的声音许祈安一把抱起脚边的一坨巨物递到何寻身前。
“哪里来的肥猫?”
“流浪猫的花语可是手慢无,我可是蹲了它很久了。”许祈安抱着猫咪,下巴在它头顶蹭来蹭去“是不是呀喵喵~”
是喵喵也是渺渺,许祈安是说给一人一猫母女俩听的。
何寻听着有些怪怪的,“有给它起个名字吗?”
“饭桶怎么样?”
“……”好不怎么样。
许祈安才不管何寻抽搐的嘴角,“饭桶好养活,就叫饭桶了。”
饭桶在许祈安怀里也不闹腾,看起来温顺极了,何寻刚一伸手想去摸它就被哈了一口。
“哈哈哈哈,怎么办啊何医生,它饿了就要吃掉你了。”
何寻后退几步决定还是离这只邪恶大肥猫远点。她可不想被抓了咬了再去打疫苗。
吃完饭后何寻自觉去刷碗,回来后就看见一人一猫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注意到她看过来的目光,许祈安把饭桶“轰”出怀里,对何寻伸开双臂。
“祈安,这些年,你有没有谈过恋爱?男生女生都算。”
有些事何寻并不想藏着掖着,既然决定了要跟许祈安在一起那她就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过去。
“没有,怎么了?”许祈安漫不经心的剥着橘子,“你是我的初恋。”
“我之前谈过一场恋爱,不太好。”
“那是他没福气,这不,我来替他享福了。”
何寻无奈的笑了笑。明明是自己来享许祈安的福了才对。
何寻这辈子从来没吃到过像那晚许祈安喂过来的那样甜的橘子。
何寻的状态在慢慢恢复。
2020年2月12日多云
今天发生的事,让我对“治疗”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下午,她的父母一起来了。母亲说她成绩一落千丈,加了一些不三不四的群聊……
父亲是第一次出现,浑身透着压抑的气息对我说“我们就想听听专家一句准话,这孩子到底还有没有救?”
短短几天,女孩比第一次见面时更瘦,眼下的乌青很重。我能感觉到她全身的肌肉像一根拉到极致的皮筋。
我尝试让父母冷静,强调需要理解和支持而非指责。但当父亲说出“我们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早知道这样不如不生”时变故发生了。女孩尖叫着让我们去死。
我不知道她袖子里的刀片藏了多久,准备了多久。
一切太快了。我只感到右臂一阵撕裂的痛楚。诊室里炸开她父母惊恐的尖叫和咒骂。她被父亲死死按住,看向我时脸上闪过极致的恐惧和悔恨,但下一秒又被更大的愤怒吞噬。
她似乎想对我说“看啊,你果然救不了我。”
划伤手臂时,我几乎能闻到那天雨水中的铁锈味和汽油味……
那晚回去许祈安心疼了何寻好久,尽管她说已经没事了,每隔一会儿许祈安都要再问上一句
“还疼吗?”
何寻突然想到一句逗小朋友的话,“那你把手放上面摸摸就知道疼不疼了。”
许祈安避开那处渗血的地方,轻轻把手放上。
“哇不行了,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她轻轻在何寻手臂上吹了吹,“渺渺不疼了,痛痛都飞走了。”
这人还真是让何寻有些哭笑不得。
“祈安把我当小孩子了吗?”
“大孩子就不能怕疼了吗?”
她并不是什么怕疼的人,如今有人这般哄她了这才觉得伤口痛意阵阵传来。
许祈安,没有你我该怎么习惯啊。
2020年2月14日阴
我收到了她父母的道歉短信。
措辞礼貌,甚至过于正式。然后告知已将她送往一所管理严格的特训学校接受矫正与教育。
没有提哪所学校,没有地址,没有电话。一句“不便再联系”,切断了所有回响。
突然又彻底。
督导说这不是我的错,是系统的问题,是家庭的共谋。我明白。但我右臂的疤痕记得她最后看我的眼神。那瞬间的恐慌和哀求远多于愤怒。
这个世界有时冰冷得可怕。我们都在努力不被冻僵,但有些人,可能真的就永远留在了那个冬天。
今天是情人节。
这天晚上她们决定一起出来吃饭来个小小的约会。
融合餐厅亮着暖黄色的灯,玻璃窗上凝结着的小水珠把街道上的车流晕染开来。
今天出来约会的情侣不少,幸好何寻提前一周定了位置。隔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食物香气,何寻看着对面专心埋头吃饭的许祈安,突然觉得时间都为她们两个慢了下来。
吃着吃着,许祈安突然说:“你知道吗?我最喜欢和你吃饭的感觉。”
“为什么?”
“因为这时候的你会很专心的看着我。”她说得轻描淡写,却让何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何寻能感觉到自己最近总是在走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有时候许祈安去上班了她一个人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下午。许祈安下班回来看到她还在发呆就会凶饭桶一顿,说它不好好照顾妈妈不陪妈妈玩。
“祈安…”何寻说,“我有时候确实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我需要向你道歉。”
许祈安摇摇头,眉眼又弯成了好看的弧度:“这么严肃干嘛啊,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偶尔,我希望可以也分一点给我。”
或许是职业使然,你的心里容的下许多,我只希望你可以偶尔看看我,让我确认那里始终有我的一席之地就够了。
“被我看到了吧,何渺渺要掉小金豆咯~”
“祈安!”她才没有要哭,得亏这里是个隔间,不然何寻的老脸也别要了。
“情人节快乐,何医生。”许祈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躺着一枚很漂亮的戒指,“虽然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不过等我以后赚大钱了肯定送你一枚比这个更闪的。”
“吹牛,”何寻也拿出了自己的礼物,是一副项链和耳环,“情人节快乐,女朋友。”
许祈安身上所有的,是何寻丢失许久的并且无法再生的东西。而只要有那个人在,她便也能再次拥有了。
何寻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她们就买了一个小蛋糕一起带回家。暖和的小窝里,她们共享了这个草莓味的吻。
那一刻,何寻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与过往,只是与自己的爱人一同沉沦着。
何寻好像不那么讨厌下雪了。
总有些人和事会让她的伤口长出虹膜般的纹路,让凝视的人看见整个天空。
“渺渺,你为什么会做心理医生啊?”
说实话,何寻没有太过深入的想过这个问题。她不是个圣母,甚至在内心深处还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阴暗,可她还是选择了这么一份“圣母”的职业。
她真的是为了救赎别人吗?
答案是否定的,别人不需要她的救赎,而她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倾听者,她要救赎的从来只有她自己。
“可能因为我妈妈那边世代从医。”
“哇,很酷啊”黑夜中许祈安的眼睛亮亮的,“中医还是西医?”
“中医。”
“那为什么渺渺不学中医啊?”
可能是程女士也去学了西医吧,姥爷把衣钵传给了舅舅,程女士曾说“我脑子笨,学不会那些,别再误了传承”。
“因为从小对这份职业感兴趣。”
“哦~这样啊”许祈安特意转了个弯,“等过段时间不忙了我们去游乐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