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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急性认知障碍(年关) ...

  •   何寻在除夕前一周回了老家。
      如今小城街道上已经没有了前些日子购买年货时的热闹,不过还是能抓到写那时的小尾巴。
      今天老何有事情出去了,到了下午程女士要下班的时候起风了,还下起了小雪,想了想何寻还是准备开车去接她。
      许是近些年县城变化太大,她竟鬼使神差地拐错了路口,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在那条街的入口了。几乎是瞬间,浑身渗出一层冷汗,方向盘上的指节捏得发白。一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恐慌感像潮水一样没过头顶。
      一整晚那种感觉都挥之不去。好在何寻很会扮演“平静”。

      她清楚的知道那个地方是她一切创伤性记忆的锚点。

      晚上果然又做了那个梦。

      公交车到站的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雨还在一直不停的下,电话铃声还在响个不停,
      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压倒性的无助感……

      “何寻,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谁!”

      醒来时心率过速,喉咙发干,何寻花了整整三分钟进行接地练习才确认自己是在安全的家,而不是被困在过去的某个时空碎片里。给自己猛灌了几口冷水这才舒服点。

      我知道这于情于理都很为难,但是祈安,可不可以让我见见你,听听你的声音…我不想再待在这个房间了。

      凌晨三点,何寻在父母的熟睡中悄无声息的出了家门,街道上的路灯照只能她脚下的一片漆黑,风雪打到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最讽刺的莫过于此。一个心理医生,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所有症状符合诊断标准,熟悉每一套理论框架和干预流程,却依然会被一段记忆,一个地点轻易地击溃。
      理性上,她能够解离分析出来这是自动化的恐惧反应,只是一次重现。
      但感性上,那种恐惧是如此真实和原始,直接作用于爬虫脑。
      知识在那一刻无法带来豁免,只是让她作为一个清醒的溺水者更清晰地目睹自己崩溃的全过程。

      “祈安,你在哪里,我想见你,好想…”

      对面顿了几秒钟,“你在哪里?我现在开车过去,”她似是听到了这边女孩的呜咽与风雪的呼啸声,“你现在在外面吗?不想在家去酒店啊,地址发我我马上就到。”

      “何寻!你听到了没有?”

      何寻这才被拉回现实。
      “哦…好。”

      许祈安赶到酒店时发丝间还有几片冰晶,她一句话都没说,紧紧的抱住何寻。何寻似乎这时才发现许祈安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些。

      这是许祈安第一次见到何寻这么失态的样子,再见后的她仿佛一切都入不了眼上不去心。她很想听何寻对自己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又该如何开口。她不知道这些年何寻都经历了什么,越是了解小时候的她就越看不透现在的她。

      “我找不到她了,她不在家,祈安,我杀人了”

      许祈安依旧柔声安抚着她,“渺渺可以跟我说说这个故事吗?”

      “是杳杳,我没接她的电话,她来找我,地上有血,好多,还有好多人…”

      何漪,何寻的姐姐。
      许祈安是知道的,当初还在桑镇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她。
      老何家有两个女儿,曾是桑镇人茶余饭后最鲜活的谈资。大女儿何漪,性子温得像春溪里的水,眉眼间总凝着股沉静,书本拿在手里就放不下,成绩永远是榜单上最拔尖的那一个。街坊们提起她总会夸上一句“这孩子将来有大出息”,她是老何的骄傲,也是全镇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小女儿何寻却偏生是另一个极端,像株长在野地里的刺藤。整日里上蹿下跳,爬树掏鸟窝,追着鸡鸭跑,打遍天下无敌手。要是哪天没上房揭瓦准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捣蛋就算了,还很爱哭。受了委屈哭,抢不到糖也哭,那哭声清亮得能穿透半条街,桑镇人一听就打趣“老何家小丫头又掉金豆咯!”
      没人真的怪她,只当是孩子心性,总说“等长大了就稳当了”。后来老何家搬去海城,关于这对姐妹的闲话还在桑镇的风里飘了好一阵。
      再见到何寻时许祈安才知道,有些长大从来不是自然的蜕变,是硬生生被磨出来的。
      在学会平静这堂课上需要流许多眼泪,以为这样的自己就成长了,实则却是麻木了。
      她再没见过何漪,没人知道那个曾被寄予厚望的姑娘最终落脚在了哪里,只知道老何夫妇鬓角的白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
      倒是何寻,曾经的混世魔王,虎牙早就因为蛀牙被拔掉后又安了一个新的平整的牙,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和何漪从前一模一样的银框眼镜,眼里没有了往日的跳脱,只剩一片化不开的沉郁。
      她总感觉现在这个安静的何寻,是替谁活着的。
      人生没有预告,生活从无定数。谁都猜不透是明天的朝阳先升起,还是意外先撞进生命里。当下能做的就只有接纳意外,适应变化,重新等待下一次朝阳的到来。

      许祈安双手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的为她擦拭眼泪,“何渺渺,你诊断过那么多颗心现在可不可以暂时关闭专业模式,只听我说几个物理事实?”

      何寻抬头呆呆地看着她。

      “人类心脏的供血范围只有冠状动脉覆盖的肌肉区域,它从来延伸不到另一具身体的命运轨迹中。 ”
      “何医生应该比谁都清楚创伤会扭曲记忆,但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活着的人有权继续活着。”

      杳杳更爱爸爸妈妈,所以会在爸爸妈妈给她打电话后第一时间赶回来找她。
      渺渺更爱姐姐,姐姐离开后她不喜欢爸爸妈妈了,甚至恨上了自己。

      何寻渐渐从她的安抚中回过神来,此刻说话还带着些鼻音:“你怎么知道我是医生?”

      “因为你身上总是有种淡淡的药香还有消毒水味,我猜的。”

      何寻闻了闻自己的衣服。
      有吗?她怎么闻不到。

      “哭累了就一起去睡会儿吧。”没等何寻回应,许祈安直接拉着她往被子里塞。

      “你要走了吗?抱歉这么晚了把你叫过来陪我”

      “傻话,我能去哪?陪你睡觉”许祈安脱了外衣在被子里紧紧抱着何寻。

      “那你明天还会很早就走吗?”

      “不走,我爸那边已经没事了”许祈安捏了捏何寻的耳朵,“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确实……”
      让她看到了这么糟糕的自己,她还会愿意接受我吗。

      “那何医生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让我名正言顺的抱着睡一会儿?”

      深夜的崩溃从来不是羞耻的秘密,是潮汐。而许祈安就是那个陪她等退潮的人。

      新岁春朝悄然去,余欢暖意存心间。
      这是一个有许祈安的新年,何寻不再怕年兽闯进她的梦里吓唬她。

      那晚过后她们迎来了短暂的分别,各自回去忙着陪家人闹新春。
      迟早有一天她们的父母都会知道彼此,那时候就可以堂堂正正带那个女孩回家了。

      [2020年2月3日晴
      与祈安一起回家,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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