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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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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锦然说不明白爱是什么,因为从头到尾,他也就只对一个人动过心。
但仅有的这点经验告诉他,爱或许不会因为时间距离的增长而消亡,它只会积攒着,蛰伏着,等再次相见时,爆发出当初不曾有过的勇气。
这样的情形,在白锦然的幻想里出现过无数次,但哪怕是在昨天之前,他都没有敢想过,会真的发生。
可当真的说出口的这一刻,他所感受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身体一松懈,他的眼泪也跟着汹涌起来。
这种时刻,白锦然是真的不想哭的,显得像在拿着软弱胁迫对方。可他这泪失禁体质,平时没事的时候还能装一装,到这个节骨眼儿,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荆凯已经挪到了他身旁,皱着眉伸过另一只手帮他擦泪。
要换成以前,面对着爸爸的震惊与失望,白锦然肯定会第一时间慌乱地拨开荆凯的手。
可此刻的他真的太需要一鼓作气了。
白锦然顾不得他的动作,只是挺直了跪着的身板,迫切地对着爸爸开口:“如果爸您觉得丢脸,我可以跟小凯离家远远的,到其他人发现不了的地方。要是你也想跟我们一起生活,我们会努力工作养你,要是您觉得我们碍眼,那以后……以后我们可以分开回来看您。你喜欢小孩子,我们也可以领养,再过几年我就够领养的年龄了。您知道我的,我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一直以来都规规矩矩,我会一直对小凯好,也会跟他一起好好照顾你……”
说到一半,白锦然已经语无伦次,可他已经顾及不了这些。
他的脑子里似乎只剩下一个念头,大概这辈子,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契机乞求爸爸网开一面,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契机面前,他恨不得把心都剖出来,让对方看清其中卑微的迫切。
来换取那微乎其微的,能跟荆凯在一起的机会。
“小然,你别太激动……”荆凯的声音又响在耳边,似乎还有其他人的劝解。
可他耳朵里的轰鸣声却渐渐将其他所有的声响掩盖。
“我知道我答应过妈,我不能言而无信,我……我可以在这里跪着,直到她肯原谅我,爸……爸,求您了……”
白锦然最后的印象,是跌进了身后宽厚的怀抱中……
梦境混乱。
先是已经久远到模糊的亲生父母的脸,尽管模糊,也还是能感觉到他们脸上的失望。
“小然,人家把你好好养大,你这样真是不知感恩,丢我们的脸。”
接着还有病床上养母弥留之际瘦到脱相的脸:“小然……老荆家欠你的,你还是想要,是吗?”
再然后,是全家人审判一般的注视。
“然然……然然……”
耳边响起熟悉的温柔低语,梦中那些令人恐慌的画面也因为这嗓音缓缓转变,成了那唯一的一夜,荆凯趴在他耳侧不停啄吻的情形。
白锦然紧紧捉住他的手,局促地确定:“你答应的,过了今晚,就真的分开。”
荆凯不像其他人,即使在梦里,脸上的一分一寸也都依然清晰。
他脸色沉下来,直视着白锦然的眼底似乎写满了不甘,但还是低低地应声:“嗯。”
他吻过来,令人战栗,又悲伤。
那种尖锐的悲伤仿佛一把利刃,一直从相触的唇边一路刺痛到心脏,也终于令白锦然从无边的梦境中挣脱。
他猛地睁眼,那张与梦中一般无二的脸居然也正在眼前。
脑子还在发懵,白锦然怔怔地任由荆凯的脸凑近了,在自己额上轻轻吻了一记,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把人推开一些:“你的伤怎么样了?”
荆凯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摩挲着:“放心,这里可是医院,都上过药了。”
可白锦然想到他昨天那副皮开肉绽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担心,爬起来就想掀他衣服。
荆凯任他动作,还配合地转过身,让白锦然看他已经明显被处理过的伤口。
尽管如此,那背上的青紫红肿还是令人触目惊心。
“好了,没事的,都不疼。”荆凯把衣服放下去,没抱够似的,重新将他捞回怀里。
白锦然这才察觉出不对:“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他们不还一起跪着吗?就算白锦然现在已经明白自己大概是因为情绪太激动晕倒了,但也没办法理解情节怎么会快进到荆凯在这里抱着自己睡觉。
这一副天下太平的情形显然不是现在应该拥有的。
他四下看了看,发现他们果然如荆凯所说,正在医院的病房里。狭窄的单人病床令他不得不蜷缩在荆凯怀中,与他紧紧贴在一起。
好在病床旁边的帘子是拉起来的,这个姿势没有人能看到。
荆凯叹了口气,又将他抱紧了些,低声问:“你一直睡不着吗?多久了?”
白锦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不知所措地愣住,但在这近在咫尺的注视下,又忍不住乖乖回答:“分开之后……就不怎么睡得着了。”
荆凯抵着他的额头:“月月跟阳哥跟我说了你所有近况,但这种事情,他们也不知道。如果早知道,我就不会忍这么久了。”
白锦然有些讶异:“你是说……月月跟阳哥,一直知道我们的事吗?”
荆凯点了下头:“都是年轻人,可能更敏锐一些吧,分开之后,他们看我俩状态都不对,就来问我。当时你又不肯见我,为了能知道你的消息,我也就承认了。”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他们说你这两年好多了,看起来工作顺利,生活规律,只是比以前还沉默了些。我还悄悄埋怨你,害怕你真的分开太久不再喜欢我……”
原来他曾经恐惧的,也一直都是荆凯的噩梦。
看出他神情里的懊悔,白锦然赶忙安慰:“没关系,医生给我开了药,吃完药能多睡会儿。”
荆凯的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荆凯当然不像白锦然那么爱哭,但也不是从来没有哭过,养母离世的时候,白锦然坚决要分开的时候,他都没忍住眼泪。
而白锦然每一次都觉得心疼,就像此刻。
他帮他擦着眼泪,笨嘴拙舌地安慰:“你别哭……我真的没事。”
“医生说你睡眠严重不足,你这个工作还这么危险……”荆凯紧紧扣着他的后颈,一字一句里全是能听出来的后怕,“我真该死,就真的放你一个人这么久。如果不是你说要结婚,我还想着再等等,等我有十足把握的时候……”
白锦然心里一阵悸动:“你……只是要等吗?”
荆凯凑近了,用自己的唇摩挲着他的:“白锦然,你听好了,从头到尾,我就没有想过要放弃。”
相触的唇边泛起一阵颤栗,白锦然想更令自己心神激荡的,应该是他话里的笃定。
跟荆凯相比,自己那所谓的爱真是不值一提。
“那,那你现在怎么在这儿陪我,爸爸他……没有阻止吗?”他忐忑地问。
荆凯张了张口,还没来及说话,帘子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周月压低了的声音也越来越近:“就这间,我走之前一直在补眠的,不知道睡醒没。”
白锦然手忙脚乱地将荆凯推开,病床本来就窄,荆凯尽力腾给他更宽敞的地方,自己就只睡了一个边儿,这下防备不及,居然直接被他推下了床,砰地一声,在宁静的病房里极其明显。
听见动静,外面的人赶忙冲过来:“然哥,没事吧……”
“小然!”
焦急地拉开帘子,周月与任娇娇一人拎着一只保温饭盒,正好看到荆凯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们看看荆凯,又看看白锦然,然后对视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对目前的状况还一无所知,但这情形还是让白锦然忍不住害羞起来,被子蒙了半个脸。
紧接着他又突然想起荆凯身上的伤,赶忙坐起来:“你的伤……没事吧?”
周月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放心,人逢喜事精神爽,现在就算荆伯伯再抽他一顿,他恐怕都不会叫痛。”
白锦然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心脏一阵狂跳,赶忙寻求认同一般,看向荆凯。
荆凯重新坐回床边,伸手理了理他的刘海:“爸没有明说,但我要留下照顾你,他没有阻止。”
任娇娇上前跟周月一起开饭盒:“爸妈跟荆伯伯毕竟年纪大了,还是要给他们时间消化一下。不过我出门前,爸妈也只是担心你们的身体,看样子他俩问题不大。”
“荆凯这顿打真不白挨,就是欠的。我说怎么连夜就跑了,然哥,你还不知道吧,他回公司把他那些什么公司资质,年度报告,未来规划什么的整了一个58页的PPT,整整58页!还不带封面跟结束语的那种!”
“周月!”荆凯冷脸警告。
可惜现在的他,周月并不畏惧:“到家直接投屏,给荆伯伯表明,虽然现在他们公司还在发展阶段,但养你绝对没问题,七年之内绝对让你实现经济自由。不知道的还以为荆伯伯不是他爸,是他老丈人。当时都快给老爷子气抽过去了,要不是打他一顿顺顺气,现在住院的估计得是老爷子。”
事情已经过去,周月也一改昨晚哭哭啼啼的模样,说得一派轻松。
但白锦然明白,她这是知道荆凯不会主动说,才特意说给他听。
荆凯无奈地睇她一眼:“你还说,本来事情解决了再跟他说就可以,你非要大半夜把他叫回来。”
“你以为没有然哥,荆伯伯会那么容易放过你?”周月鄙夷地白他,“就算有君姨的信,你也得多挨两顿鞭子。”
“信?”白锦然又捕捉到她话中的陌生信息。
饭菜已经全都摆了出来,任娇娇拍了拍周月的肩:“行了,其他的就让小凯跟他说吧,看小然这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恐怕是刚醒,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当电灯泡了,让他们俩好好聊聊。”
她叹了口气,目光转向荆凯,打趣地道:“我就说这次见到小凯,对我的态度有种微妙的敌意,原来是怪我给小然介绍对象呢。我发誓,你们的事,周阳半个字都没跟我说过,我是真不知道啊!”
荆凯反而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了,摸了摸鼻子没有反驳。
周月讶异:“他那整天三脚踹不出个热屁的性子,还能表现出来敌意?不都是不怎么说话吗?”
荆凯:“周小月!”
三个字代表强调。
任娇娇点头:“超明显的!”
荆凯:“……”
“吃完饭饭盒带回去就好,你们睡饱估计也没什么事了,我们医院6点前都能办理出院,你们走之前给我发个信息,我帮小然办。”任娇娇是这医院的医生,过年期间的繁忙程度比起白锦然来也是不遑多让。
看她们两个说说笑笑地离开,白锦然虽然还不太清楚事情的全貌,但心里已经放松了大半。
荆凯在床桌上摆好饭菜,往他手里塞了双筷子。
白锦然却顾不上吃:“你说的还没准备好,是指公司?”
尽管一直见不到面,他也还是一直都在意荆凯的消息,听家里人聊起过他跟朋友合伙创办公司的事,但也仅此而已。
“毕竟起步阶段,最开始的项目赚了些钱,但想扩大规模就要继续融资,我们还没毕业,因为资历,多少受到些阻碍……所以我原本是想,等毕业之后稳定一些,能让爸看到我真有能力照顾你再回来。”荆凯苦笑一声,“不过一听到你要相亲,我就憋不住了。本来见不到面就够折磨了,再想想你要跟其他人交往……”
他目光里多了些哀怨。
白锦然心虚地揉了揉鼻子。
“你还要娶她。”提起这个,荆凯更是怨气重重。
“不是……”事关别人隐私,白锦然也不能说太明白,只能无力地解释,“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最多算……算形婚吧。”
“那我也不开心。”荆凯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肉,“吃饭,估计你也一直没好好吃饭,瘦得一身骨头,抱起来都硌得慌。”
白锦然脸上有些发热:“别瞎说。那……那信呢,月月说的妈留下的信,是什么意思?”
荆凯无奈地呼了口气:“她是真的话多,本来想等吃完饭再拿给你看的。”
白锦然心脏怦怦乱跳着:“妈真的留下了信?”
荆凯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已经泛黄的信封:“妈临走前交给静姨的,只跟她说时候到了再拿出来。恐怕在昨天之前,静姨也根本不知道到底怎么才算时候到了。”
白锦然望着那封信,却迟迟无法伸出手。
荆凯安抚地揉了揉他的眉心,把那封信抽出来,塞他手里:“别怕,你也是妈的儿子,她一样心疼你的。”
白锦然抬头看向他,终于从与他的对视中,找到打开信纸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