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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on the road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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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出来的肯尼斯一边翻阅客房附赠的观光手册一边计划着未来几天要模拟的实验。
想着想着,突然就记起了第一天下午他头脑发热时对迪卢木多吼的话。
【我说————到了那座城市之后————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像个疯子一样大声吼出来,这是之前绝对不可能做出的无礼行为,因此肯尼斯也记的非常清楚。
阿其波卢德的家训里没有食言这一说法,既然曾经对迪卢木多许下一起喝酒的诺言,必定要实现。
虽然之前拒绝了迪卢木多的邀请,这时候再跑出去找他有点没面子。怎么说呢,拒绝的是迪卢木多的邀请,而肯尼斯的邀请迪卢木多又没有拒绝。这样弯弯绕绕自我欺人的一想肯尼斯又放松下来,换好衣服准备出去找人。
走出旅店大门的时候肯尼斯才意识到他没有手机,联系不到迪卢木多本人。这样没有做足准备而进行的冲动行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肯定是和那个愚蠢的连话都不会说的司机呆久了的缘故。肯尼斯自我厌恶的扯了扯嘴角,向前漫步,权当是一次观光。
说来也巧,这城市好像在举行当地历史悠久的传统活动——啤酒节,街上游人如织,五彩灯光如彩带一样绵延而去,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穿着传统服饰的热情少女手持木质酒杯给往来的客人灌酒,有爽快的人一下子就喝光,有不愿意的被少女磨蹭了一会也半推半就地喝掉。还有一家店的门口,一个孔武有力的少女直接从门口放置的酒桶里捞一杯,逮到谁就强迫性地让人全部喝完。
肯尼斯不是很喜欢人多的地方,一路上都避着人群走,只是今晚人实在太多了,肯尼斯瘦弱的躯体三两下就被人潮推挤的东倒西歪,跌跌撞撞地冲到了一家店的门口。
门口长相美艳的少女红发如火,对着肯尼斯盈盈一笑,转手就拎了一个巨大酒杯强制性地抵在了肯尼斯的嘴巴前,左手在他的下巴上技巧的一捏,将满满一杯酒灌了进去。
围观人群轰然叫好,再来一杯的声音很快汇聚在一起,响彻云霄。
肯尼斯仍沉浸在那头相似的红发所带来的回忆中,迷糊之中就被灌下了一杯,正清醒过来想要挣扎的时候,红发少女轻轻使劲,看似纤细的胳膊居然压着他这个高个男人动弹不得,少女嫣然,兜头又是一杯。
只是这次肯尼斯拼命挣扎,虽然喝下去了大半,但酒还是洒出了不少。少女遗憾的摇摇头,放开了肯尼斯,随手又捞了一个人过来强迫性的开始灌酒。
肯尼斯很快就被看热闹的人挤了出去,他也没想留在里面继续被人当猴子一样观赏,而且湿透的衬衫也非常非常不舒服,于是决定打道回府。
当地的啤酒是用特殊的酿造技艺制成,度数似乎有点高,而且后劲也有点大。
才堪堪走到酒店门口,肯尼斯就觉得脑子晕晕的转不过来。
好容易摸到房间掏钥匙开门,衣服还没来得及扯开扣子,就看见迪卢木多围着浴巾站在门口,带着尴尬的笑容说:“肯尼斯先生——我房间的天花板塌了——所以您今晚方不方便让我跟您挤一下?”
“天花板——塌了?”
肯尼斯大着舌头重复迪卢木多的话,晕晕的脑子怎么也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真是不好意思先生,我们酒店的质量一向优异,但是这位先生的房间不知道怎么了——天花板突然就裂了个口子。不过您放心,我们已经派专家来检查问题,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修复————”
貌似是酒店负责人的人在门口不好意思的搓着手,一边解释一边不停鞠躬道歉,再加上迪卢木多在后面投过来的可怜巴巴的眼神,大脑本就乱作一团的肯尼斯大度的挥挥手:“进来吧。”
酒店负责人千恩万谢的走了,被冷风吹的哆哆嗦嗦的迪卢木多立刻瞅准空挡钻了进来,拧开热水舒服的喟叹一声。
不听控制的手好不容易扯开衬衫上所有的扣子,肯尼斯已经坚持不住终于阵亡,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而洗完澡出来的迪卢木多一眼就看见了肯尼斯大大咧咧敞开的白皙胸膛。
可恶——酒店老板也不知道给他们换个双人房——单人房的床这么小怎么够两个身高过180的人睡啊。
肯尼斯是被冻醒的。
从来没有做过重活的细嫩皮肤被戳的疼痛不堪。
本应该好好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熟睡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地上。
去洗漱间洗了把脸清醒清醒,因为伸手而露出的腰际隐隐约约有一块青色。
肯尼斯撩起衣服,常年不见太阳而显得有些苍白的皮肤上,清清楚楚的印着一块手掌大的淤青。
床上那个愚蠢的司机此时正大手大脚的占据了全部床铺。
不用多想,一定是半夜这个蠢货为了抢位置而将他一脚踹下床了。
肯尼斯的脸色非常难看。
丝丝怒气逐渐积攒着。
他很想把迪卢木多拎起来大骂几句,但良好的家教绝对不允许他这样做。
于是他只能坐在沙发上,对着迪卢木多酣睡的脸,冷冷地、狠狠地、眨都不眨地盯了大半个钟头。
如果肯尼斯的学生韦伯·维尔维特在现场的话,他绝对会拔腿就跑,并且发誓再也不会想要遇见他。
如果是肯尼斯唯一的朋友远坂时臣在现场的话,他绝对会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并且买最近的一班飞机飞回冬木。
但是迪卢木多毕竟和肯尼斯才认识两天不到,有限的了解局限了他的思维,更何况,他仍处在深度睡眠当中,对肯尼斯的视线毫无所知。
舒舒服服的一觉醒来,迪卢木多一眼就看到了面前双眼充满血丝全是杀意的肯尼斯。
“我——睡过头了吗?”
想要打招呼的手臂悄悄放下,迪卢木多看了眼闹钟,数字表上显示出才5点半。
比预计还要早半个小时。
放下心来的迪卢木多对肯尼斯露出一个灿烂的招牌笑容:“早上好肯尼斯先生,昨晚睡的好吗?”
肯尼斯眯了眯眼睛,冷笑道:“很好,非常好,我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他看着迪卢木多的笑脸,薄唇里吐出的却是迪卢木多完全听不懂的话语:“一个贵族,宽容大度的允许一个倒霉蛋在寒冷的夜晚分享他温暖的床铺,但是得到了什么呢?这位善良的贵族半夜竟然发现自己躺在劣质冰冷的地毯上,饱受冷气和疼痛的折磨。”
看着迪卢木多有些迷茫的神色,肯尼斯暗自磨牙,换了一个简单易懂的说法。
“迪卢木多,你竟然敢半夜把我踹下床?!”
肯尼斯抱着双臂在床边踱了几步:“简直难以置信,我,肯尼斯·艾尔梅洛伊·阿其波卢德,世袭九代的高贵贵族,亲自受到女王接见的化学领域天才,竟然受到了一个只会看数字时钟的人这样的对待!”
迪卢木多显然有些难以相信,半晌才喃喃问道:“我半夜把您踹下了床?”
肯尼斯哼了一声作为回答,“就是这样一个人,早上居然还有脸问我睡得好不好,简直岂有此理!!”
肯尼斯一腔怒气的训完话后,迪卢木多还一副呆愣愣的难以置信的样子。
稍微平息一点的怒火再度被挑起,肯尼斯拎了外套摔门就走,半晌之后他的咆哮在楼底下响起:“快点滚下来,你还想磨蹭到什么时候?”
“这种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了,下个城市我就买票回家!”
“然后你,迪卢木多,再也别想出现在我面前!”
这次肯尼斯着实气的不轻。
迪卢木多也只敢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幸好他的视力还算不错。
这是迪卢木多现在唯一庆幸的事了。
只是肯尼斯一上车就把脸对着外面闭目小憩,也不知道是真的睡着还是躲避迪卢木多的目光。
期间迪卢木多壮着胆子叫了他几声,但总是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迪卢木多有些不放心的把肯尼斯的头转过来,只看到他满脸通红,迪卢木多吓了一大跳,连忙覆手上去,只觉得掌心滚烫。
体弱的肯尼斯吹了一夜冷风,发烧了。
迪卢木多愧疚的难以自制,连忙加速,往最近的一个城市开去。
成就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因为【获得成功】这件事就像是地球绕着太阳运转一样是不可更改的既定事实。
他不会因此得到一星半点的满足感或是愉悦感。
对于成功这件事的认知不同,所铺出的道路也不相同。
【跟着肯尼斯就能获得成功】这件事也像是地球绕着太阳运转一样是不可更改的既定事实。
迫切需要这份荣耀的人在他面前展露了形形色色的样貌。
鄙夷的,厌恶的,谄媚的,嫉妒的,阿谀的。
朝他微笑的脸后藏着无数大张的血盆大口,简直迫不及待地把他新鲜出炉的报告吞吃入腹。无数双手死死的抓他,就如同抓住了成功本身一般。
种种负面的能量盘旋在研究所里,张牙舞爪,对着肯尼斯狞笑。
不能喘息,不能思考。
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手仍像最精准的仪器,完美的完成每一个实验。
因为【成功】是既定的事实。
因为肯尼斯是天才。
因为他是肯尼斯。
因为这是不需要论证的公理。
所以他必定会成功。
所以肯尼斯除去成功之外的所有作为一个人的因素都被人忽视了。
肯尼斯不需要吃喝不需要睡觉不需要休息,他只要一直一直实验一直一直写报告一直一直工作就可以。
简直恶心的想吐。
阿其波卢德的家主高傲的昂着脑袋走过研究所,恩赐般把自己的成果赏给其他人。
扯着嘴角没有任何表情,感受不到任何有波动的情绪。
无论是高兴,愤恨,不甘还是满足。
连无所谓都算不上。
偶尔会有突破重重困难好不容易进入研究所的不懂事的新人向他毫无保留的展示对未来的憧憬之情,但少年的热血的激情不但没有半点打动他的地方,反而令他生厌。
反正到最后都会变成虚情假意。
他用怜悯的眼神打量这个热血的少年,给他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肯尼斯觉得很热。
不知道怎么就梦到了以前在研究所的事情。
那种冰冷的气氛非但没有让他冷静下来,却让他更加燥热。
很热——非常热——
肯尼斯无意识的呻吟着,热浪从体内一阵阵的扑来,连休憩的时间都没有。
他模模糊糊的意识到有几个人在房间里轻声交谈,随后冰冷的水滴滴进了他的血管,稍微让他舒服了一下。
只是眼皮重的很,怎么都睁不开,困意接着袭来,他无力抵抗,只得被拖入梦中。
被换了个梦。
研究所没有了,只有他一个在角落里做实验,穿白大褂的人密密麻麻的围着他,脸上平整如镜,只有一张奇大的嘴咧着,不断滴着惨绿腥臭的口水。
肯尼斯俯视着劳碌奔波的另一个自己被人群渐渐包围,丝毫没有帮助的意思。
他无动于衷的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包围,然后在那个中心点传来了毛骨悚然的咬断骨头的咯吱咯吱声。
只有嘴的人露出尖利的牙齿,争相吞噬着肯尼斯的骨肉,甚至为了溅落的一片肉末而大打出手。
简直恶心的想吐。
这景象如同地狱,而肯尼斯却一点表情都没有,连嘴角都没有移动分毫。
嘭——————
鲜血争先恐后喷涌而出,身首异处的肯尼斯躺倒在血泊里,引来更多的人贪婪的吮吸。
他的头咕噜咕噜滚出老远,漂亮的金发被污血染成一团灰扑扑的肮脏颜色,蓝眼睛也死气沉沉地睁着,脸上到处都是磕磕绊绊的痕迹。
这里一片死寂,而那里却像是在狂欢一样热闹异常。
眼看自己的身体被吞噬的差不多,肯尼斯无趣地把头转回到另一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
抱着他的头低声痛哭。
从他眼眶里流出的,是殷红的血泪。
肯尼斯的表情有些松动。
“迪卢木多。”
准确的,没有半点犹豫的念出那个人的名字,随后便感觉被人重重击中头部一样清醒了过来。
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床边的迪卢木多。
他正拿着电话小声跟对方赔不是,貌似是因为自己突发疾病而耽误了行程的原因,被电话那头的人骂的很惨。
拖拖拉拉讲了大概快有半个小时迪卢木多才挂了电话,一转头就看到了睁着眼睛盯他看的肯尼斯。
迪卢木多显得很高兴,扶着肯尼斯半坐在床上给他喂了一杯水。
发过烧的身体显得很虚弱,如果不是迪卢木多强行抱住他的话根本不能好好坐在床上。脑袋疼的像是要裂开一样,眼球也因疼痛而感觉到突突跳个不停。
肯尼斯示意迪卢木多打开窗户吹吹空气,身体缓慢往下挪躺回被窝里。
“我跟公司请了假,等肯尼斯先生感觉稍微好一点我们就去大一点的城市里看。”
“我还没那么娇弱,需要特地跑到医院里看。”肯尼斯不满的抗议,只是不停咳嗽而断成几段的语句毫无说服力。
迪卢木多在这件事上显示出了非常强硬且行动力强的一面,只不过在他睡了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就找到了替代他运送货物的人。
大大咧咧打开门的是个蓝发青年,很行为艺术的在脑袋后面拖了一条小辫子,穿着异常显眼的花花绿绿的衬衫和沙滩裤,还踩着一双夹脚拖鞋。
“这是我公司的前辈,库丘林,平时一直很照顾我,这是肯尼斯先生,路上突发疾病所以只能劳烦前辈来帮我了。”
简短的为双方做了介绍,迪卢木多就想要跟库丘林出去交接一下货物,不过没想到库丘林推开了迪卢木多走到肯尼斯面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他,然后撞了撞迪卢木多的胸朝他眨眨眼睛:“不错嘛小子,这种偏僻的地方都能遇上这样的人。”回想起自己一直在大城市中穿梭来去都没有一个女人向他抛出橄榄枝的事实,又不禁长吁短叹几声。
肯尼斯越看越觉得库丘林不正常,讲的话里那些忽高忽低忽轻忽重的词语也让他倍觉不爽,尤其是脑袋后耷拉的一条辫子,碍眼的想把它和迪卢木多脑袋前面的刘海一样扯掉。
大概是怕耽误运输时间的原因,库丘林没有多留一会,很快就开着卡车突突突地走掉了。
迪卢木多不知道从哪搞了一条毯子,就这么一裹把肯尼斯卷着带上了车,朝最近的大城市开去。库丘林开过来的也是个运货用的小卡车,不过破烂的很,发动机的声音很大,随时都会罢工不干的样子。
“库丘林前辈大概运气不太好,老是遇到车祸,所以这辆车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也许是看出了肯尼斯眼底毫不保留的担忧,迪卢木多又加了一句:“别担心,安全气囊还是很有用的。”
肯尼斯连白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哼唧几声老老实实地靠在椅子上休息。
身体里忽冷忽热的,浑身都酸软,胳膊都抬不起来。
在椅子上颠啊颠的,竟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老实说,混杂着风沙的空气对于一个生病的人来说很讨厌。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后肯尼斯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劲去够那扇手摇窗户的柄,然后像是要死一次一样把窗户摇上。
发着高烧的他意识不是很清楚,只感觉到过一会身边的人就会探手过来摸摸它的额头,然后把盖在额头上的毛巾掉个个儿。
换两次喂一次水,喂三次水喝一次药。
其间车子也没有停下来——虽然感觉它的速度和停下来也没什么区别——也不知道旁边那个唱走调歌的司机怎么做到的。
迪卢木多一边哼着歌一边给肯尼斯脑门上的毛巾翻个身,眼神下意识的就往下瞅了一眼,淡金色的眼睫毛颤颤巍巍的,使得肯尼斯看起来有些脆弱。
“嗯——谢谢了。”
迪卢木多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几个小时的降温措施下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滚烫了,这也让迪卢木多稍微放了一点心。
把体温计塞到肯尼斯的胳膊下量体温,迪卢木多才回答:“生病很痛苦啊,要是能有个人在旁边照顾就好了。我之前生病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你——没有朋友什么的来照顾你吗?”
“为了躲女孩子我都住的挺远,他们过来也不方便。”
“哦。”
沉默半晌之后,迪卢木多只听到肯尼斯用力的吸了吸鼻子。
听到肯尼斯这样的反应,迪卢木多只觉得莫名感动。
“肯尼斯先生您不用————”
“阿嚏——”肯尼斯吸吸鼻子,用已经有点瓮的声音指挥迪卢木多,“帮我递张纸巾,谢谢。”
遥远的地平线显现出奇妙的渐变色彩,平滑的线条渐渐开始有了起伏,不一会,绵长的山脉轮廓便在灰蒙蒙的边际出露出了面孔。
下午稍微有些退热的肯尼斯在临近黄昏的时候体温再次升了上去,不像其他病人被病痛折磨的翻来覆去也不停歇,他就只紧紧锁死眉头,靠在车窗上蹭那一点点凉意。
仿佛整个星空都在脑袋里打转似的,极度炫目的后果就是后脑勺疼的想要用力捶一拳才会觉得舒服的地步。
迪卢木多心急如焚,但也无计可施。
破卡车摇摇晃晃地开着,任凭司机怎样踩油门拉手伐也固定在一个速度上,不紧不慢往前移动。广袤西部的土地上纵横交织着各样的道路,如果从地球上方看的话,除了几个较大城市有点灯光之外一片漆黑。
而迪卢木多又临时更改了线路,再加上一路上分心照顾肯尼斯,让他误入了某条错误的小路,拐进了山林深处。
白天炙热的温度此时全部蒸腾成了薄薄的雾气,萦绕在树与树之间,车前灯在这飘渺的薄雾前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夏日里繁茂生长出的树枝一层层的挡在车玻璃前面,碰擦出令人心惊的刷刷声。不过车身好歹还算结实,除了数量巨大的细小刮痕外,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山里的路颠簸的很,所幸走了一会就听到了溪流的潺潺水声,迪卢木多顺着蜿蜒的小溪前进着,很快就发现了一大片人工砍伐出的平地。
小小的木屋伫立在空地上,正对着的就是渐趋于平静的河面。
迪卢木多在另一侧停下了车,抱过肯尼斯趟过河流。
木屋的廊下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性,黑发乱糟糟的翘着,正在专心擦拭他的猎枪。
没等迪卢木多走近,就看见对方啪地举起猎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额头,中年男性睁着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迪卢木多急忙停下脚步,跟他解释缘由。
中年男性又把枪口绕着迪卢木多怀里抱着的肯尼斯转了一圈,嗤笑一声:“体弱多病的城里人。”
不过最后还是收回了枪,让他们进了木屋。
这木屋很明显是一个单身男人的居所,木屋主人让肯尼斯躺到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床上,随意地把敷衍缝制的熊皮盖在病人的身上。
胡桃木散发着好闻的气息,闻着这样的味道,肯尼斯不自觉地放松了眉头。迪卢木多把降温用的冰袋放在肯尼斯的额头上,摸了摸他的脖子,准备给他喂点药。
一直默不作声看着迪卢木多忙里忙外的中年男性在看见他手里端着的药之后终于发话,他拿过一把枯黄的药草替换下了迪卢木多手里的胶囊,示意他等等。
“这个比较有效。”
煮出来的药水装了满满一大碗,不过药草的味道实在不好闻,迪卢木多费了半天劲也没能让肯尼斯喝下去一滴。
中年男性劈手夺过药水,硬是用力捏着肯尼斯的下巴,把一整碗都给灌了下去。肯尼斯拼命咳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
中年男人点点头,嘴角弯起一丝隐秘的弧度:“这药稍微苦了点。”
迪卢木多看着肯尼斯难看的脸色,不敢想象它是有多苦,只能在之后帮忙擦去肯尼斯嘴角残留的药汁,扶他躺平。
木屋主人只打算留他们一晚,他似乎不是很喜欢生人靠近,在仓库找了半天把所有的汽油都给了迪卢木多。
“您用不着吗?”
中年男性耸了耸肩,“我的妻子和女儿都在这里,我还要去哪里呢。”
迪卢木多迟疑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您夫人和您生气了吗,按理说应该去打个招呼的。”
中年男性朝南边指了指,比划出一个手臂的距离:“她们在那里,有点远。”
空气瞬间沉默下来,迪卢木多半晌才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抱歉。”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木屋,再也没有说话。
初秋的夜晚凉风习习,山林里依稀有虫鸣残留,滞留在这一隅,有些花还仿佛如夏日一般开的热闹。
就好像山里的生物都在开狂欢宴一样的热闹。
第二天早晨肯尼斯的烧已经退了,不得不说药虽然苦,但十分有用。只是肯尼斯愤怨瞪着中年男性的眼神十分不善,但再迪卢木多的一再催促下不得不爬上他的背,让迪卢木多背他过河,中年男性没有看他们一眼,照样坐在廊下沉默地擦着他的猎枪。
破卡车突突地行驶在正确的道路上,路边偶尔抽长的树枝上叶子的边缘已经开始泛黄。山里的气温不比城市,一旦进入秋季就飕飕地吹冷风。
“是的,我不小心走错了路。”
“守林人先生好心收留了我们。”
“多亏了他肯尼斯先生才能这么快退烧。”
中年丧女的鳏夫在这里做守林人已有十年之久,而他也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人都有个盼头,他也不例外。
“冬末春初的时候,这里可以找到胡桃芽。”
迪卢木多想了又想,终于开口。
“肯尼斯先生,您有留在一个地方的理由吗?”
很久之后迪卢木多再回忆起这一段旅程的时候,已经记不得肯尼斯是怎么回答的了,晨曦的微光披在肯尼斯的脸颊上,连细微的绒毛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山间的小路弯弯曲曲,迪卢木多不得不集中注意力驾驶卡车行驶。也许肯尼斯当时说了一个明确的地名,也许他当时只是撇撇嘴,没有回应迪卢木多这个在他看来非常愚蠢,且没有价值的问题。所有的一切只得由迪卢木多自己去揣测琢磨。
视野逐渐开阔,淡淡的黄色逐渐侵袭了山野的翠绿,而后,迪卢木多看到了沥青的高速公路顺着起伏的地平线上往前蜿蜒。那天也是个有着清爽空气的早晨,阳光非常的灿烂,照着荒漠戈壁,即使他已经看过千百遍,却也不得不承认那天阳光下的西部有了别样的美丽。
然后下午就遇到了一位来自远方的不速之客。
这位旅客以不可抗拒的姿态切入了他的人生节点,并将以此漫生出一段奇异的旅程——迪卢木多有这样的预感。
车子在怪石嶙峋的荒漠上蹦蹦跳跳,好不容易才拐上了平整的公路。肯尼斯摸着狠狠撞了一下的头顶,恼怒地看了一眼哼着歌的司机。
迪卢木多回以一个微笑,长长的呆毛在眼前晃来晃去。
肯尼斯撇了撇嘴,啧了一声转头看风景。
清晨的凉气被太阳赶的一点不剩,远远望去,连地平线都有些微微的扭曲。
连续几天的低烧让脑子昏昏沉沉的,肯尼斯靠在一旁,瞪着有些无神的眼睛往前瞅,看着看着,觉得前面有些不对劲。
“喂——迪卢木多,戈壁里面会有豹子吗?”
在行驶到目标地之前,肯尼斯先向迪卢木多确认。
“豹子?您可真会开玩笑————”
在得到迪卢木多的回答之后,也不知道哪里爆发出来的力量,肯尼斯一把抓住玻璃窗的旋转把,咯吱咯吱一秒内就将窗户摇了上去,并落了锁。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跟平时做实验有着一样的准度和力度,迪卢木多迷惑地看着肯尼斯,接着下一秒就见肯尼斯扑过来摇方向盘。
“快掉头!!”
破烂卡车在高速公路上歪歪扭扭地开着S,一会冲进沙漠里扬起一阵灰,一会再爬回来继续往前。
即便是肯尼斯极力阻止,但车还是开到了目标地附近。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个穿着豹纹的年轻人,面部朝下,似乎是晕了过去。
迪卢木多轻松将那个年轻人丢到卡车后座上,喂了点水,不过他很快就睁开了眼睛,示意自己没事。
“我叫雨生龙之介,准备去大城市闯荡。”青年有一头染成橘黄色的头发,带了很多耳钉,穿着色彩艳丽的豹纹衣服,在和迪卢木多介绍着自己。
肯尼斯向来不喜欢这样花哨的装扮,加之刚才的乌龙事件,正在气哼哼的窝到一边装睡。听到他们开始交流,肯尼斯情不自禁的努力竖起耳朵,想要听仔细他们的谈话。
这个卡车司机太滥好人了一点,好歹朋友一场,自己得帮他提防点。
肯尼斯找了这样一个理由,才让自己的心情不那么别扭。
“那您的吉他一定弹的很不错。”迪卢木多从后视镜里看了雨生旁边的吉他一眼,随意的搭话。
“稍微有点心得罢了。”雨生爽朗的笑着,一边检查着吉他的弦是否完好。
哼,玩音乐的摇滚青年。
肯尼斯最不待见的就是这种人,只会大声嘶吼宣泄自己的不满,奇装异服还搞得世上没人理解似的,偏偏狂热粉还很多,到哪都一片嘈杂。
“平时会放一些自己的作品放到网上,”雨生拨着弦,砰砰砰的声音让肯尼斯好不耐烦,“因此认识了一位大人物,想要帮助我实现自己的理想。”
想到这些,雨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有着不加掩饰的崇拜表情,“他是位很厉害的人,不管我尝试什么风格都能给我必要的指点,我的词曲中的得意的地方也会第一时间发现,大力称赞————”雨生摸着头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让我称呼他为青须公,据说在上流社会也是大有来头的人。”
青须公这个人确实是位大人物。肯尼斯也曾听说过他的名字,从来不参加社交宴会,只在自己的城堡里捣鼓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是个怪人。
迪卢木多开着车,偶尔简短的应答几声。说到青须公,雨生的情绪明显亢奋起来,眼睛闪着明亮光芒,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你不怕那个人骗你?只是网上认识的人,可信度并没有多高吧。”迪卢木多插话道,递给他一瓶水。雨生咕嘟咕嘟一气灌下一半,随手拧上扔到一边,“我相信他!虽然没有见过面
,但光凭着这份对音乐的热爱————”
傻小子。
肯尼斯想。
为了某种飘渺不定的所谓梦想,千里迢迢投奔未曾谋面的网友,这种事情也只有热血的毛头小伙才干的出来。
“这么说,你以后会一直待在青须公那里了?”
“是的。对了这是我的个人网址,有空的话可以去听听看。”
豹纹青年热情的打开手机,把个人主页展示给他们看。黑色底的界面上,鲜红的“艺术家”三个字格外明显。
他显然对自己的未来很有信心,身体的每一处都散发着蓬勃生命力的味道。
肯尼斯冷冷的听着车内的动静,抿抿唇。
为了所谓梦想撞的头破血流的人太多太多,也不差这一个。
受伤才能成长,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将来棱角是会变的锋利还是被磨平,都是后话。毕竟这个叫雨生的人还年轻,还有大把机会。
跟自己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