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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嘘,这是秘密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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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处大的惊人的公寓里,不管是索拉在之前还是之后,都显得冷冷清清,没有半点有人居住的样子。肯尼斯自己时常在研究室一呆就是大半月,索拉也是在世界各地到处飞,伦敦都很少停留,更何况是这所房子。
说实话,在迪卢木多借住之前这房子的大门都很少打开。衣柜里添置的衣物,厨房里常备的碗筷,都是在那之后才渐渐开始使用起来。
即使卧室里暖气充足,肯尼斯半夜也会冻醒。这样的惊醒不是身体上的感受,而是心底深处感觉到的寒冷。夜半无人的时候阴暗的情绪会抵挡不住地涌上来,大片孤寂将他包围,而他无处诉说,除了沉默什么都不能做。
这种局面在迪卢木多到来之后得到了极大改变。
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和的火光,吸引着肯尼斯靠近,让肯尼斯无法自已地汲取温暖。
自那之后,就算两人各干各的事相对无言,也总会有窸窸窣窣的细小声音响着,公寓不会像墓地那般彻底冰冷死寂。从那之后,这处房子不仅仅只是房子,而是开始可以用家这个词来形容。
仿佛中毒一样依赖迪卢木多的温度,就算为了偿还他无私给予的温暖,肯尼斯也会尽量满足迪卢木多的要求。
更何况时间紧迫,谁知道迪卢木多的未来里还有几个圣诞节。
肯尼斯在圣诞专区里挑的是一棵最大的圣诞树,茂盛的枝叶间就孤零零的挂了几个彩灯,迪卢木多蹲在一边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凭空冒出来的颜料在他周围堆了一地。
“肯尼斯看!我把这个挂到最上面怎么样。”
兴奋转身的迪卢木多手里捏着两个泡沫圣诞老人,一个被涂成了黑脑袋,另外一个被涂成了黄色脑袋。脑门上坑坑洼洼,还有一些胶状的东西残留在上面,一看就是迪卢木多把原本的帽子给拧下来,自己添了奇怪的东西上去。
圣诞老人的五官也被抠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大小不一的两个蓝点,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对所见一切都苦大仇深的样子。
“这不会是……我?”
迪卢木多一副你答对了的表情,得意洋洋的在肯尼斯面前晃了晃,“很像吧,我弄了好久呢。”
“蠢毙了。”肯尼斯不悦地看着迪卢木多欠揍的表情,一把抢过他手上另外一个圣诞老人,“想必这就是你自己了对吧。”
这个小人的脸刚被抠干净,还没来得及给他画上五官,于是肯尼斯弯腰捞了一只笔起来,带着报复的心理在它崎岖的脸部画了一个傻不拉几的笑脸。末了还把他放到迪卢木多脑袋旁边,甚为赞许地点点头:“太像了,这种一模一样的蠢像。”
迪卢木多没有反驳,一脸傻笑着拿过小人,把它和肯尼斯的那个绑在一起挂到了圣诞树的最高处。
肯尼斯哼了一下收拾地上散落的水彩和画笔,心里蓦地一动。
这样轻松愉快的氛围,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而和迪卢木多进行的无营养对话,他也并不讨厌,甚至还有点儿高兴。
迪卢木多挂完了小灯泡,又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大包窗花往树枝上挂,鲜红的窗花夹杂在一堆灯泡和塑料星星中间,不伦不类的有点可笑。
肯定是迪卢木多哪天路过唐人街的时候被某个老板娘硬塞的。
七彩小灯泡在葱绿枝叶间一闪一灭,红色的装饰物犹如火焰一样熊熊燃烧着。
今年的圣诞节,终于有点圣诞节的气息了。
冲着这个,那就多送他点礼物吧,再送两件好了。
还有这个月的房租也可以免掉。
圣诞节那天还可以请他吃一顿高级餐厅的大餐。
肯尼斯想了一下,大度地做出了决定。
迪卢木多又梦到了中学时代的初见场景,巨大的窗户有茂密树叶的斑驳投影,微风吹动影子绰绰约约,大块大块的游云漂浮在空中悠闲移动,遮蔽出形状各不相同的阴凉。肯尼斯嫩黄的头发在灿烂的阳光下纤毫毕现,每一丝都清清楚楚地倒映在迪卢木多的视网膜上。淡金色的睫毛遮住了湛蓝眼睛,看不见他眼里璀璨的流光。穿着崭新白衬衫制服的肯尼斯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发光,躲在迪卢木多的秘密记忆里,总是用一副严肃的表情看着他。那时候的天气很好,入学的四月总是春光无限,带着迷人清香的微风穿过室内,把桌子上的书本翻的哗啦啦响。
藏在门后偷看的迪卢木多咽了口口水,咬了咬牙,拉开门。
“你、你好,我叫迪卢木多,能和你做个朋友吗?”
迪卢木多缩在小床上艰难翻了个身,确定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之后妥协般从床上坐了起来。
梦境的发展实在太过美好,温暖如春,是他有生以来做过的最好的一个梦。
梦中的一切都在灿灿地发着光,好像在暗示他即将拥有一个同样美好的未来。只可惜现实总是毫不留情,不仅击碎了梦境中的未来,也把一些他试图忘记的事实摆在了他的面前。
小小的公寓内只摆放了几个必备的家具,很多地方都空荡荡的暴露在迪卢木多的视线里,阴郁的灰色让他的心情也晦暗起来,到处都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原先的屋主好心留下的破旧空调吱吱呀呀的执行着供暖的指令,只是效果实在好不到哪里去,就算把被子全裹在身上也觉得有凉意无孔不入地钻进被窝,半天捂不暖,让他冻的厉害。
明明不过两个月前他的体质还没有虚弱到这种程度的,都怪肯尼斯家的条件实在太好,连带着他的身体现在也开始耐不住寒冷了。
迪卢木多赤足踩着冰冷的地砖上,随手拿起昨天的水杯喝了一口。
比冰块还要冷上几分的水顺着喉管一下子冲进了胃里,让他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随意倚靠在玄关处的大箱子缓缓下滑,终于扛不住一下子砸在地上,嘭地一下把里面的衣服乱七八糟的给蹦了出来。迪卢木多沉默了一会,动手将它们分类叠好。
和肯尼斯同款的那条围巾歪歪斜斜地一半搭在沙发上一半拖到地上,迪卢木多盯着围巾看了好一会,拾起围巾用力握在手里,最后好像说服了自己一样把围巾围在了脖子上。
穿着睡衣围围巾实在很奇怪,迪卢木多却不以为意,还把围巾更加紧密地围着脖子密密绕了一圈。
毕竟是难得的一件和肯尼斯相同的东西,越是近的靠近肌肤越是能麻痹他的神经,欺骗他的记忆,制造出某种令他沉迷不肯清醒的幻觉,以便忽视他已经离开肯尼斯的事实。
昨晚和肯尼斯一起吃了一顿圣诞大餐,两瓶酒在迪卢木多的故意劝诱下几乎被肯尼斯一个人全部喝光,趁着肯尼斯喝醉的时候他连忙拉了早已准备好的箱子悄然离去。
傍晚的时候开始下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很快把他孑然的脚印覆盖,掩去了所有痕迹。
因为命不久矣而从肯尼斯家仓皇逃离的他简直没用极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没能将最好的一面留给肯尼斯,负面的情感完全占据了上风。
自私,懦弱,卑劣,一无是处。
连道别都不敢站在他面前好好说明,跟当年见面一样,最后都逃跑了。
啊——真是令人惊异的历史巧合。
活该。
自杀式的抹杀了一切美好的记忆,仿佛奔跑在毁灭的道路上义无反顾,没有人比他更蠢了。
可惜已不能重来。
圣诞节前一天肯尼斯终于从繁忙的工作中脱身,开始了为期十五天的圣诞假期。
壁炉的火焰彻夜未息,烘的室内温暖如春。窗外雪花扑簌簌地飘落,偶尔传来清脆的铃铛声响。平安夜的时候就用大大小小的礼物盒子把圣诞树下堆满,缤纷的色彩让一贯显得空阔的客厅窄小了起来,庆祝用的彩带散落一地没来得及打扫,哔哔啵啵的轻微炸响还在耳膜里鼓荡,怎么都听不清外界传来的声音。
圣诞节一早上的肯尼斯就处在这种状态中,前一晚的宿醉让脑袋还有些疼,在床上坐直身体,肯尼斯捂着耳朵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公寓里静悄悄的,肯尼斯从楼上踱到楼下,又从楼下晃到楼上,不管哪里都没有发现迪卢木多的踪迹。
客房的床铺收拾的干干净净,没残留半点温度,看样子迪卢木多是很早就出去了。
坐在沙发上拨通迪卢木多的手机,肯尼斯一边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一边拎过一个最大的礼物盒。
两个人互赠的礼物都混杂在一起,包装上也大同小异,想要分辨出谁是谁的十分困难。肯尼斯毫不客气地捏起一片刀刃,准备一个人独享拆礼物的快乐。
谁让迪卢木多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最大的盒子里露出一个白色毛绒玩具的头颅,肯尼斯随意的瞥了眼就扔在一旁。然后俯身挑了一个扁平的盒子上来,拿小刀裁开包装纸。
这次的礼物是一条领带,肯尼斯比划了一下,把领带放到了迪卢木多的那堆里。
拆礼物的过程充满了寻找发现的新奇感,各式各样能想到的想不到的东西都能从礼物盒里找到,渐渐地,肯尼斯面前的茶几上也开始堆满各种形状古怪的礼物。
看了看桌子上数量大致相等的礼物堆,肯尼斯想了想又从自己的那堆里扫出两个堆到迪卢木多的那堆上。
饥肠辘辘的肚子开始叫起来,肯尼斯这才发现已经差不多快是午饭的时间了。
而迪卢木多还没有回来。
肯尼斯再一次拨通了迪卢木多的手机,和早上一样仍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肯尼斯的眉头拧的死紧,怎么也想不到迪卢木多会跑到哪里。
圣诞树底下还有一个盒子,在拆开的时候暂且先等等好了。
肯尼斯一边想着一边撕开包装纸。
与之前的都不一样,这份礼物是以文件夹的形式出现的,里面还夹了几张纸。
在看清纸上写什么的同时,肯尼斯的拳头重重捶在了沙发靠背上。本来火热的心一下子被浇了盆冷水,迅速的萎顿下来。
财产让渡书,保险受益人更换明细,还有一份从墓园寄来的通知。
毫无疑问是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的迪卢木多的杰作。
将所有财产无偿赠与肯尼斯·艾尔梅洛伊·阿其波卢德,还附上了一份详细的清单列出了迪卢木多所拥有的一切财产,保险公司的纸上也写出了不菲的数字。不过肯尼斯并没有关心这些,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放在旁边,抓住他全部注意力的是那份墓园寄来的通知。
“尊敬的迪卢木多·奥迪那先生:
我们很高兴的通知您,在于11月17日预定的K-342号墓地从即日起即将归于您本人名下……”
高兴个屁!
肯尼斯一把撕碎了通知书,在客厅里不耐烦地来回踱步,被【抛弃】这个事实全力冲击的大脑无法正常运转,仿佛锈的快要腐蚀掉一样嘎吱嘎吱,只要想起迪卢木多就会痛的要死。
平日里总是一副冷淡的面孔此时却被怒气烧的通红,湛蓝眼睛里死死射出的怒火简直像是要把手里那些纸张灼烧起来似的。
一夜的大雪把所有痕迹都掩盖了,厚厚的一层堆积在街道上,根本看不出迪卢木多到了哪里。
肯尼斯又尝试联系他的同事或其他的朋友,却发现跟他同住的这几个月里,迪卢木多完全没有对他的关系网提及任何一个字。
父母也好,朋友也好,同事也好,虽然每天都笑嘻嘻地和肯尼斯谈天论地,其实口风紧到关于他自身的事情一字不提的地步。
肯尼斯这才发现,自己对迪卢木多的事情一无所知。
甚至这时候到哪里能找到他也毫无头绪。
没有什么比这个事实更让他感到悲伤。
以为也许关系能更加亲密,等到离别发生的时候发现一切都被打回原形。
肯尼斯倚在沙发背上,捂住了眼睛。
也对,从一开始,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起,主动的就一直是肯尼斯自己,连让迪卢木多住进来都带有半强迫的性质。
眼前浮现出暖黄的朦胧薄雾,迪卢木多曾经的温柔告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遍遍地在他耳边不厌其烦的回荡。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住口!住口!”
肯尼斯不想再想下去,失态地大声吼了出来。因为今天的离开,让曾经的真心也蒙上了欺骗的色彩,越想越觉得气愤,越想越觉得难过。
其实迪卢木多根本就不喜欢肯尼斯,其实迪卢木多根本不愿意住进来,其实迪卢木多根本就没想过肯尼斯会找上来,其实迪卢木多后悔死了那天的电话打给他。
所以迪卢木多也可以走的毫不留情。
一旦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心脏像是被炮弹猛然击穿一个打孔,五脏六腑都搅合在一起,气息暴走,把身体的每一处都折腾的痛楚不堪。
以为将来这所房子会有温暖长相伴,结果却是瞬间由天堂坠入地狱,挡风遮雨的屋内比雪后的室外更加寒冷。
肯尼斯,没有人比你更蠢了。
即便是圣诞节,邮递员仍旧勤奋地战斗在工作的第一线,踩着新年的初雪叮铃叮铃匆匆转过大街小巷。新年卡片如雪片般纷纷涌进,分类,装投,邮政局忙的简直不可开交。
像肯尼斯这种几乎没什么交际的人,圣诞节也是唯一能收到来自于个人而非公司或者机构的明信片时候。
厚厚的积雪几乎将空气里一切声音都吸收了,所以当卡片咔哒哒地掉落在地板上的时候,传来的声响顿时惊醒了沉浸在伤感中的肯尼斯。
日子不是离了迪卢木多就不能过,肯尼斯抹了把脸,决定让这一段记忆就结束在这里。卡片堆了厚厚一大叠,字迹有工整有潦草,有的人只公事公办一样写了圣诞快乐,也有人写了长长一大串。
炉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时不时发出啪啪的声音,寂静的室内几乎只有这么一点动静。肯尼斯想了又想,难得打开了电视。新闻的女主播语速极快地播报出几篇新闻就以【祝各位圣诞愉快】结束了今天的新闻节目,接下来是各类搞笑综艺纷纷登场,夸张而刺耳的爆笑充斥在空荡室内,让肯尼斯愈加烦躁。
这并不是他所期待的圣诞节。
三十年来就这么衷心的期望过一次,结果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笑嘻嘻的白胡子老人不是带来礼物的好人,而是偷走他所珍视的每一样东西的小偷。小时候是祖父,后来是索拉,现在是迪卢木多。
每一次平安夜过后,他都能发现家里少了什么。
“圣诞老人什么的,蠢货才会相信这种东西。”
望着闪烁着七彩小灯的圣诞树,肯尼斯伸手扯断了电源。
公寓里的暖光又少了一层,略略显出冰冷的气味。他的公寓处于偏僻的角落里,远离大道,大雪过后这里简直就像是被封闭在一个环里,没有人走进,亦没有人走出。
雪后的天空格外晴朗,阳光照在皑皑白雪上映出一片刺眼的白光来。铲雪公司由于积雪被堵在路上,还要一会才能到达。之前肯尼斯是想和迪卢木多一起铲雪的,所以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取消扫雪公司的预约,可是现在……肯尼斯环视了一下空荡荡的室内,冷笑了一声。
卡片也不想看了,肯尼斯随意换了衣服准备出去吃饭。
临走时看了一眼挂在衣架上的那条同款围巾,终究还是没把它带上。
街道上的积雪都被铲到了一边,堆出了很多奇怪样子的雪人。肯尼斯顺着道路往前走,天空干干净净,连空气也冷的舒爽。他呵出一口气,忍不住用手搓了搓冻的通红的鼻头。
拐角传来轻松的小提琴声,肯尼斯这才发现走到了上次和迪卢木多一起来过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心站的人是上次表演的流浪艺人,只不过这次换了圣诞老人的衣服和帽子,拉出的曲调依旧只是熟练的程度而已,却轻松愉快,很受附近人的欢迎。
肯尼斯不自觉地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一曲完毕的流浪者也认出了面前神思恍惚的人,朝他咧了咧嘴,问道:“之前和你一起的人呢?”
“走了。”此时的肯尼斯显然非常不愿意提到迪卢木多这个名字,硬邦邦地丢下两个字掉头就走。流浪艺人耸了耸肩,又开始拉起欢乐的圣诞歌曲,小孩子们咿呀咿呀的清脆嗓音吸引的附近的居民也加入了进来,拍手,跺脚,琅琅的歌声就算是走出老远也能听得见。
肯尼斯又想起了那天晕黄的灯光下迪卢木多满脸向往的脸,黄玉的眼眸亮的惊人,仿佛盛着满天灯影,而他那一瞬间也冒出了这样呆着也不错的想法。
肯尼斯皱着眉,脚步越来越快,只是迪卢木多那专注的眼神如跗骨之蛆一直跟随在身后,怎么都摆脱不掉。
躲进了路边的小酒吧要了杯啤酒一口灌下,肯尼斯才觉得心里稍稍舒服了一点。温暖的黄油啤酒缓缓顺着食管下滑落进胃袋,让他全身都暖和起来。酒吧老板站在吧台里优哉游哉地擦拭玻璃杯,一点都没被面前这位气息不稳的客人影响。红绿的花环装饰在酒吧的窗户上,庞大的圣诞树把最后一点空地挤的满满当当。酒吧老板顺手从旁边的罐子里抽出一根彩虹拐杖糖塞到肯尼斯的杯子里,“对单身客人的免费小礼物。”
肯尼斯气哼哼的嘟哝了几句不是单身,但并没有被酒吧老板听到耳朵里,而是一杯又一杯地灌了他不少啤酒下去。
人群陆陆续续的推开嘎吱嘎吱的木门,不一会儿又匆匆离去,只有肯尼斯和酒吧老板两个,一个默默喝啤酒一个默默擦酒杯,连一个眼神都没对着过。
冬季的天空暗的很快,在一个人披着暮色进来的时候,肯尼斯决定离开。谢绝了老板再来一杯的好意,肯尼斯摇摇晃晃地向上扯扯大衣领子,试图遮挡寒冷夜晚的刮心冷风。
天空清澈透亮,星星明晃晃的点缀在上面,感觉伸手就能够得到。路边的梧桐枝桠光秃秃的,在路灯的投影下显得有些凄凉。他的影子孤零零地穿过一个又一个突出的树枝影子,从前往后划过完满的半弧,然后在下一个路灯处重复往返。
肯尼斯蓦地停下了脚步。
两处灯光相互投射的时候,可以让一个人有两个影子。
两个影子交叉相对,只要他一伸手,影子也会伸出手拉在一起。
后面的路灯忽明忽暗,忽然啪的跳动了一下,让他其中一个影子不见了。
盯着只剩一个的影子,肯尼斯有些难过起来。
凛冽的冬风在楼宇之间穿梭呼号,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声响。
肯尼斯下意识拉了拉围巾挡风,这才发现中午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带着它。
怔怔发着呆,肯尼斯从未如此无措过。
迪卢木多、迪卢木多、迪卢木多。
这一次酒精的作用比往年都要强大,他向来清醒理智的大脑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混乱。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迪卢木多的名字,纠缠不休。
手指在口袋里捏着手机直到指节都开始发白,肯尼斯终于拿出它,僵硬地,用力地,按下一个号码。
等待电话接通的三十秒是他有生以来最为漫长的一段时光。
冬日凛冽的寒风带着飘飞的大块雪花打着旋儿从高空坠落,直直地砸在他毫无防备的头顶,渗人的寒意从脑袋开始缓缓蔓延,一直冻结全身。
肯尼斯几乎以为他会保持这样的姿势直到整个人被冻成冰雕。
圣诞节的傍晚,除了簌簌不断的下雪的声音,就只剩下他如雷的心跳在急迫的鼓动着。
听筒里嘟嘟——嘟嘟——的声音终于断开,熟悉的声音被分解成电子信号传送到几十万米外的高空,接着在刹那恢复原状从听筒里传来,没有一点失真的地方,仿佛就是本人俯在他耳边说话一样清晰。
“你竟然还知道接电话?!”
“马上要死了所以拍拍屁股就溜走了是吗?!”
“以为把你的东西都留给我就算是补偿了是吗?!”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混账!”
“懦夫!”
“耍这种小把戏很好玩?!”
“觉得我会站在你的墓碑面前掉几滴眼泪?!”
“做梦!”
“谁允许你溜走了?!”
“趁早给我滚回来!”
一点儿机会都没留给迪卢木多,听到他声音的同时肯尼斯就暴跳如雷,把他好一顿训斥。
“以为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溜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有这种心思想着怎么避开我还不如勤快点多跑跑医院!”
肯尼斯的眉毛越皱越紧,勃发的怒气驱走了他遍身的寒冷,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在血管里沸腾起来,奔涌不息。
“肯尼斯。”
迪卢木多在电话那头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无奈地回应着他暴怒的话语:“我快死了。”
“所以呢?因为你快死了就可以偷偷溜走?”肯尼斯抱胸冷哼几声,“迪卢木多,你的智商还在正常线上吗?!”
“抱歉。可是肯尼斯,死亡并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这我当然了解,”肯尼斯打断迪卢木多的话,“感情是我的,你死了我会不会伤心,会不会给你流眼泪那是我自己的事,你凭什么给我做决定?还是你觉得你半路溜走我就不会难过了?”
汽车开过街道,转弯处急速旋转的轮胎扬起一阵雪花,在朦胧灯影中窸窸窣窣地落下来。
铺面来的雪风浇了肯尼斯满脸,热气蒸腾的脸上雪花很快融化,丝丝凉意顿时让他清醒不少。
迪卢木多沉重的呼吸顺着话筒慢慢爬过来,他沉默许久才开口。
“肯尼斯,我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在最后的日子里能够有你相伴,我已经非常满足。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几十年可以活。而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终点,就算我回去了又能怎么样。生命无法延续,我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迪卢木多的嗓音听起来依旧是黏糊糊的甜蜜,肯尼斯站在街角伸出手,望着地上手拉手的两个影子,深深吸了口气。
“迪卢木多,你和别人不一样。”
“和你相处的这三个月,我感到非常高兴。”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更加长久的相处下去。”
他并非是个会直白表达情感的人,这样已是极限。
街道的远方隐约有一团闪烁的晕黄暖光,肯尼斯抬脚往那里走去,捏紧了手机,不敢听迪卢木多的回话,便继续说道,“还记得之前有街头艺人表演过的圆形广场吗?我在那里等你,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
肯尼斯的态度强势且不容拒绝,“来好好道个别吧,迪卢木多。”
然后就爽快的挂断了电话。
圆形广场热闹依旧,七彩的小灯藏在树丛间忽明忽灭。松枝的顶端有用槲寄生编织成的花环,密密编入的铃铛被风吹动一阵一阵的响着。彩带绕着树缠了一圈又一圈,从稀疏间断的积雪中透出灿亮的色彩。
清脆愉快的小提琴声悠悠传来,肯尼斯侧了侧身,将自己藏在树枝的后面。
他笔直的站在树下,耐心等待迪卢木多的出现。
而此时的迪卢木多仍然穿着睡衣拿着手机没能缓过神来,他站在窗户面前,凭借他的优秀视力很容易就发现了孑然一身的肯尼斯。
没有穿足够的保暖衣物,风雪中等待着的肯尼斯半边身体很快就被雪花覆盖,然后接二连三地狠狠打了好几个喷嚏。
迪卢木多不是不了解肯尼斯那番话的意义。如果是平时他早就高兴的不知道什么样子了,此刻一定立即跑下去拽着肯尼斯再也不会松手。
可现在不一样。
他的生命和肯尼斯的生命并不对等,他无法给予肯尼斯美好的未来。短暂的相处之后是永远的离别,徒留一人伤心,他还没有自私到这种程度。
他自己可以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管,可是剩下的肯尼斯怎么办?肯尼斯还有几十年要过,哪能真的让他一个人站在墓碑前久久沉默。
只是————
看着几乎快变成雪人的肯尼斯,迪卢木多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都舍不得。
肯尼斯没有对迪卢木多如此迅速的到来表示任何诧异,当看到他手里拿着的大衣便了然的挑眉,不置一词。
迪卢木多刚要开口就被肯尼斯打断:“想说什么你一张嘴我就能猜到,无非就是那几句颠来倒去没半点说服力的蠢话。”
肯尼斯摆手示意迪卢木多不要再解释:“愿不愿意我自己说了算,你没权利做主。”
“一句话,你跟不跟我走?”
见迪卢木多还在犹豫,肯尼斯也不废话,将披着的大衣往迪卢木多身上一摔,转身准备走人。迪卢木多下意识的拉住,只是对上肯尼斯灼灼的蓝眼,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也好也好。
肯尼斯不介意,他更是求之不得。
只要忽视了时间,一切俱都豁然开朗。
迪卢木多露出一个灿然的微笑,本来拉住肯尼斯胳膊的手顺势下滑,握住了他冻的冰冷的手指。
“稍等一下,我给你去买热饮。”迪卢木多扯下自己的围巾,将它围在了肯尼斯的脖子上,带着迪卢木多体温的围巾温暖着冻僵的身体,连带着那片皮肤都生出密密的麻痒来。
迪卢木多迅速地跑开一会就消失在了拐角处,肯尼斯揉揉冻的通红的鼻子,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呼吸着熟悉的味道,不知为什么竟如初涉情场的毛头小伙一样微微红了脸。
广场里奔跑打闹的小孩子们渐渐地各自回家,空气慢慢沉寂下来,只有树上数量颇多的七彩小灯还在热闹地亮着。
自动贩卖机和肯尼斯站的地方隔着个微妙的角度,迪卢木多握着热乎乎的易拉罐,抬眼就看见了远处的肯尼斯。他们站在街道两头,从迪卢木多这里走过去需要214步,而肯尼斯走过来则需要278步。很多时候,两个人即使隔着相同的距离,也必定有个人需要多走一点儿。迪卢木多站在街的那一头望着被灯光映的只剩个模糊影子的恋人,心里无端变得柔软万分。
仔细想想,他们之间从来都是肯尼斯主动一点,多走一点,而他永远都是逃避的那一个。
街边的房子渐渐都亮起了灯,人影在窗户上不断抖动,赶紧一些的话现在回去还能吃到圣诞大餐。
迪卢木多比划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很长。
如果是跑过去的话,只需要97步。
看着安静站在树下等人的肯尼斯,迪卢木多开始奔跑起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