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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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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听到书房门外鲍嘉和巧娘正扒拉着门缝偷偷看我,嘴里还在小声讨论着什么。我有点想知道,但又有点不想知道,因为此刻一阵头痛袭击了我。
不是我之前发烧的那种钝痛,而是一种从太阳穴深处钻出来的、带着焦躁的刺痛。我皱眉抬手揉揉太阳穴,低头继续寻找还有啥必须要做的工作。
没错,我们穿越过来的啥必也是要工作的。这原本的祁鹤轩也真会挑,专挑礼部这种事儿多还不讨好的单位来上班。尚书省的官员们体恤我最近生病,贴心地派人把一堆堆的工作文件送到了我府上让我居家办公。我的案头上堆着小山一样的文书,都是各州府送来的秋闱录取名单,墨迹犹新,散发着纸浆和墨汁混合的、略带霉味的气息。
而我身为礼部侍郎,不仅要检查这些名单,还得准备接下来的考试题目。还好我现实中是个文科生,多少懂一丢丢,这要是学理的还不得两眼一抹黑,总不能考这些学生牛顿定律吧。
来年开春的省试像个巨大的阴影,已经遥遥压了过来,千头万绪都得从现在开始梳理。我捏了捏鼻梁,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份江州府的名单上,试图从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里,分辨出是否有可造之材,或者有没有不该出现的关系户。
可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镇纸的那边案头。
那枚白玉坠子,就安静地躺在我常用的黄杨木镇纸旁边。鸿雁的造型,线条简洁流畅,翅膀微微张开,像是下一刻就要腾空而起。玉质不算顶好,带着些微的棉絮,但触手温润,显然是被人长久佩戴、摩挲过的。
会是她的吗?
那晚混乱而炽热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高烧的眩晕,额头上冰凉的触感,那缕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冷香……还有那个模糊的、拼尽全力也无法看清轮廓的身影。
心跳没出息地快了几拍。
我随即又用力甩了甩头,把这个荒谬的念头和我那蓬勃的古怪的欲望强行压了下去。
关山雁是谁?是将军的正妻,虽然她是将门虎女,那她也是自幼被《女诫》、《内则》浇灌长大的大家闺秀。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深夜潜入我这种外男的府邸,做出这等惊世骇俗、授人以柄的事情呢?
定是我病中糊涂,产生了幻觉。这玉坠,或许是哪个小丫鬟收拾屋子时遗落的。
唉……怕是她,更怕不是她。
如果是她就好了……但是如果是她,我又会忍不住回想起那天听到清锳说他俩同房的那个画面……我算什么身份,连吃醋都没理由。
我烦躁地拿起一份利州路的名单,试图用枯燥的信息淹没内心的波澜。
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巧娘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很明显经过刚刚她和鲍嘉激烈的争论,最终还是她负责进来给我送茶点。
她脚步很轻,将一盏她新做的八宝擂茶放在我手边不易碰翻的地方,又悄无声息地开始收拾我随手乱放的批阅过的文书。
“老爷,您都看了一下午了,歇会儿吧。”巧娘轻声说着,眼角余光似乎扫过了那枚玉坠,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我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汤里的桂花蜜在我的舌尖化开,让我的精神稍振。
“外面有什么新鲜事么?”我随口问道,只是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巧娘犹豫了一下,一边擦拭着书案边缘,一边状似无意地低声道:“也没什么……就是今儿老爷忙着的时候,那云庐庄还有贺家庄的庄头送秋供来了,林管家忙着点清查收一整天了,今晚估计就把单子整理好给老爷拿过来。”
我一愣,对吼,我是谁,我是四品大官,我名下是有庄子和田地的。想到这里,我放下茶碗,搓搓双手,尽量不要露出贪婪的模样:“这次又上供了什么好东西?”
巧娘歪头思索片刻:“跟去年差不多,粳米、糯米、活鸡活鸭活鱼、还有新鲜的大肥蟹和一大堆野味。”她叹了口气,“可惜啊老爷,咱们祁府人丁不够旺,缺人给老爷开枝散叶,更缺当家主母帮您管理这一大啷当子事儿,瞧今天把我们林管家累的。”
这女子话里有话,我收回视线,顾左右而言他:“我这不是忙吗……”说着就要伸手去拿那个白玉坠子,“叫林七按照以前的惯例给庄头们赏钱,再把所有的东西都挑出一部分来送到京郊别院去。”
巧娘看着我把白玉坠子拿走,眼神闪烁:“老爷,您这两天怎么不去啊,是因为关大娘子也没去吗?”
我手一抖,白玉坠子差点掉地上:“你……你这说什么……厥词!”我结结巴巴说道,“这……这岂能是你能背后嚼舌的吗?以后不许乱说话!”
“是……”巧娘丝毫不怯地给我行了个万福,看来是我对他们越发的惯着了,没一个有正形的。
“不过最近就算老爷您去京郊别院也见不到关大娘子了。”巧娘继续在那里一边打扫着根本就不脏乱的案头一边说道,“我今儿听采买的老焦头说,他和镇国将军府里的林嫂子在市集上见面了,听林嫂子说,关大娘子最近在镇国将军府过得也不太平,被禁足三天了。”
我的手猛地一僵,白玉坠子到底还是坠了地。巧娘惊呼一声连忙弯下腰去捡。
关山雁……被禁足了?秦景臣那厮,果然回去后就开始发作了吗?可……那晚他们俩不是还同房了吗?还是事后柏如烟又吹了什么枕边风?
“你怎么不早提醒我?”我气急败坏地在脑中诘问系统。
系统却毫无感情:“你也没问啊。”
我算是看出来了,自从我开了新的剧情支线,这孙子就全身心投入进如何制造更高的点击率上,一点都不把正牌女主关山雁的身心安全放在眼里了。
一股混杂着担忧和愤怒的情绪瞬间顶了上来,刚才那些关于关山雁的胡思乱想立刻被冲得七零八落。
不行,我得去看看。
我霍然起身,也顾不上案头公务了,扬声喊道:“鲍嘉!备马!”
带着鲍嘉,我们再次绕到了秦府后巷那条熟悉的路。
果然,离着老远,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往日里僻静的巷子,如今明里暗里多了不少秦府家丁的身影。他们抱着胳膊,或是靠在墙根或是在附近游荡,眼神懒散但是带着几分警惕地扫视着过往行人。
别说跟以前一样翻墙了,就是想靠近些,都立刻会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老爷,这……”鲍嘉牵住马,面露难色,“秦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家里招贼了?怎么下了血本了把家防得跟铁桶似的。”
我勒住马,眉头紧锁,望着那堵隔绝内外的高墙,心里一阵发沉。
秦景臣这是又犯了什么臭毛病?关山雁现在又是他的什么?囚犯吗?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形?她会不会有危险?
各种不好的念头纷至沓来,搅得我心烦意乱,却又无计可施。而系统又似乎乐颠颠地沉浸在了帮我制造更多的剧情冲突中无法自拔。我在原地盘桓了片刻,知道今日绝无可能探听到什么消息,只得悻悻地调转马头回府。
刚回府没多久,宫里就来了人,传话说官家明日不设早朝。
没有早朝也好,趁明日空闲,去母亲别院一趟,好好问问她与长公主顾清徽究竟是何渊源,这团迷雾一直堵在我心里,不弄清楚总觉得不安。
谁知第二天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我还拥被高卧,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老爷!老爷!快起身!宫里来人传旨了,长公主殿下召您即刻入宫!”是林七大喇叭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心里一凛,睡意全无。
顾清徽?她这么早召我做什么?难道是因为我昨日在秦府外徘徊被她知道了?还是母亲那边……
不敢怠慢,我手忙脚乱地起身,在巧娘的伺候下匆匆换上朝服,那枚白玉坠子也不敢佩戴上,也顾不上吃早饭,便和鲍嘉骑马直奔宫城。
一路被内侍引着,穿过重重宫阙,来到长公主日常起居的一处偏殿。殿内熏香袅袅,陈设雅致。我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小心翼翼地躬身进去,眼睛还下意识地往四周瞟了瞟,生怕小皇帝顾昀昭突然从哪个屏风后面钻出来。
没有其他人,甚至说没有男人。只有她,顾清徽,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只香炉。她梳着一个优雅而不繁复的云髻,一支青玉簪插于髻侧,另一侧插着支金镶玉的步摇。旁边还有一些用珍珠宝石串成的小型珠花。身披一件玄青色绣有云鹤暗纹的长褙子。内搭一件月白色的直领襦裙。优雅端庄,让人不得不为之神醉。
而我,却像是尿了裤子后被幼儿园老师单独拎出来的小孩一样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噗嗤。”顾清徽瞧见我这般鬼鬼祟祟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放下手中的香匙,挥了挥手,“行了,祁侍郎。别跟个做贼的似的。放宽心,昀昭那孩子,今儿个一早就被他王叔拉着去猎场围猎了,没个三五天回不来。”
听到这里我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挺直了腰板,感觉后背的冷汗都渗了出来。“微臣失仪,请殿下恕罪。”
“无妨。”顾清徽心情似乎不错,指了指旁边的绣墩,“坐吧。今日叫你来,是有桩事情要交给你办。”
我依言坐下,内侍奉上茶汤。我心里琢磨,是修缮礼器还是编纂典籍?或者更有可能是是关于我母亲……
“眼看着重阳节就要到了,”顾清徽端起自己面前的枫露白茶,轻轻抿了一口,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聊家常,“我打算在重华宫办一场‘赏菊宴’,其实说白了就是邀请一些臣子和命妇一同来玩乐的宴会,一来应景,二来嘛……也是宫里多年的规矩了。”
哦,原来是筹办宫宴。这确实是礼部的分内事,虽然往年多是内侍省操持得多些。
我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撸起袖子,就准备让旁边伺候的内侍取纸笔来记录要点。
“殿下放心,此事交由礼部办理,定当周密安排,不知殿下对宴席规模、流程有何具体示下?”
顾清徽看着我这架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放下茶盏,慢悠悠地道:“这宴会呢其实算是私宴了,倒也不必经过礼部正式行文那般繁琐。”
我动作一顿,有些不解。不经过正式流程私宴?那叫我这个礼部侍郎来干嘛?
她看着我疑惑的表情,唇角微勾,揭晓了答案:“不过呢,这场宴会的结果,却会直接影响后续的正式礼制。”
“哦?”我更糊涂了,“微臣愚钝,还请殿下明示。”放下笔,拿起旁边内侍给我奉上的同样的那碗白茶送至口边。
顾清徽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衣袖,云淡风轻地抛出一句话:“这是给官家选妃的初选宴会。”
“噗——咳咳咳!”我一口刚喝进嘴里的茶汤全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脸都憋红了。
给……给顾昀昭选妃?!那孩子才十岁!毛都没长齐呢!这就要选妃了?!这不就是选童养媳吗??
“检测到你的情绪波动剧烈,也检测到认知冲突。你应该知道,根据历史数据,古代帝王早婚现象普遍,尤其在有摄政王或权臣背景下,早立后妃有助于……”系统又变成了毫无感情的科普机器。
“闭嘴!”我在心里怒吼着打断了它,一边手忙脚乱地擦拭着官服上的水渍,一边强压着内心的惊涛骇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殿下……微臣该死,在您面前如此失仪。不过官家……年岁尚幼,此时选妃,是否……是否略显仓促?”
顾清徽似乎对我的反应早有预料,并不在意我的失态,只是淡淡地说:“这是宫里的老规矩了祁侍郎,古往今来皆是如此。早些定下名分,安稳人心。”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里暗骂这该死的封建制度,面上却只能恭敬地附和:“殿下深谋远虑,微臣明白了。”看来这趟浑水,是不蹚也得蹚了。
“明白就好。”顾清徽点点头,“那我们就来拟个章程和宾客名单吧。”
我重新坐直,拿出纸笔,开始记录。
皇室代表除了长公主、摄政王,还需请一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妃坐镇。参选的贵女,定为东京城内所有三品以上官员及勋贵家中,年满十五、待字闺中的嫡女。陪同的命妇,自然是这些贵女的母亲或女性长辈,此外,一些有诰命在身的贵妇也需邀请,以显隆重。
当写到镇国将军府时,我笔尖顿了顿,写下了“正妻关氏”几个字。
顾清徽看着我写下的名字,忽然若有所思地开口:“按理说,秦将军早该为关大娘子请封诰命了。可他似乎并未上心,反而近来在为他那位刚过门的平妻柏氏奔走。”
我手腕猛地一抖,笔尖在“关氏”两字下面,洇开了一团刺眼的墨迹。我用指尖蘸了点水,想去擦拭,却越擦越脏。
顾清徽将我这细微的失态尽收眼底,目光深邃,却并未点破。
我强作镇定,稳住呼吸,用尽量平稳的语气问道:“殿下,那……此次宴会,柏氏是否也在受邀之列?”
顾清徽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摆了摆手:“不必了。本宫不想看见她,她的那些名声,我听得够多了。”
我心中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中的异样。
顾澹宁为了拉拢秦景臣,对他宠妾灭妻的行径多半是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可能暗中支持。如果剧情主线不会因为我的参与而发生大的变动的话,说不定后面还会爱上关山雁进行一系列强取豪夺。但顾清徽的态度,虽然在他俩大婚时体面地送上了一副价值连城的红宝石头面,但光凭她的语气我就能感受出明显的对秦景臣和柏如烟万般的不待见。
这似乎是一个微妙的信号,一个可能存在的突破口。
待我替顾清徽拟完初步的名单和大致流程以后,我站起来将名单塞进袖子里,承诺回去后会详细丰富剩下的名单。
“别忘了,到时候祁侍郎你也要来。”顾清徽在我临走前提醒道。
“我?微臣?”我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
顾清徽点点头:“其他的男宾我也不应多请,但祁侍郎是礼部的人,况且宴会结束后可能就会定下官家的妃子,祁侍郎最好还是也参与进来。”
听起来倒是这么一回事,但我总觉得有隐隐的不安。
从长公主处领了差事,我直接来到尚书省自己的值房,开始详细拟定这次重华宫赏菊宴的流程和最终的宾客名单。然而写着写着,一段属于原文的记忆,猛地闯入脑海。
在原文里,那也貌似是一个类似的贵妇私宴,举办宴会的贵妇与关山雁私底下关系好,于是便只邀请了关山雁没有邀请柏如烟。结果这事儿被柏如烟得知后,在府里大发雷霆。
她先是“无意”中毁掉了关山雁为赴宴精心准备的华服,接着又在关山雁出门前,故意撞倒了摆放着珍贵古董的金丝楠木架。巨大又沉重的架子轰然倒下,秦景臣闻声赶来,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护住了衣角微脏的柏如烟,而关山雁却被砸得头破血流,不仅错过了宴会,还在病床上躺了许久。
最终,柏如烟以“代姐姐出席”的名义,风光赴宴,出尽了风头。
想到这里,我背脊一阵发凉。如今关山雁被禁足,处境本就艰难。若这次选妃宴的请柬只送到她手上,而柏如烟被排除在外……以柏如烟的性子,她绝对会疯狂报复。在秦景臣的偏袒下,关山雁不知会不会遭遇比原文中更可怕的折磨。
我在脑中问道:“你早就想到了,就是不想提醒我对吧。”
系统沉默不语。
不提醒也好,我也懒得让你事事提醒,显得我跟个废物似的。
总之我决不能让这件事发生。绝不能!
可眼下将军府守卫森严,我根本无法像以前那样翻墙进去提醒她、保护她。
我盯着名单上的“关氏”,以及旁边那个碍眼的墨团,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我咬了咬牙,像是吞了一只苍蝇般,极其不情愿地,捏着鼻子在名单的末尾,添上了柏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