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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

  •   头痛欲裂。

      我自知我不是那种倾国倾城貌的多愁多病身,我生起病来可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而此时就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针,从我的太阳穴狠狠扎进脑髓深处,还在不停地搅动。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刀割般的痛楚。身体一会儿像是被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炼炉,烫得每一寸皮肤都在尖叫。一会儿呢又像是被赤身裸体地抛在了腊月的冰河上,冷得牙齿控制不住地格格打战。

      我蜷缩在厚厚的锦被里,意识昏沉,仿佛在惊涛骇浪里载沉载浮,时不时地打个摆子。耳边嗡嗡作响,时而听到更鼓声,时而又似乎是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你现在的体温已经升高到39.8℃了。疑似急性风寒入体后再加上精神高度应激导致的,建议立刻采取物理降温及药物干预。”系统的警报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传来,断续而模糊。

      烦死了……闭嘴……我艰难地在心里嘟囔了一句,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急性风寒入体……精神高度应激……前两天又是淋雨又是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我能不生病才怪呢……

      混沌的脑海里,无数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腾闪现:关山雁含泪决绝的眼、秦景臣狰狞暴怒的脸、我娘担忧的神情、顾清徽意味深长的笑、顾昀昭稚嫩却疲惫的面容、顾澹宁冰寒刺骨的眼神……还有花船上那些浓妆艳抹、试图靠近的船娘们的倩影和那个给我巨大惊吓的含羞带怯的小倌……

      恶心……头痛……好难受……

      “呃……”我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冷热交替的酷刑和混乱的思绪撕裂了。

      “老爷……”迷迷糊糊应该是听到了巧娘关切的声音,她今晚当值,睡在我所住的院落耳房内,在今晚巡视的时候听到了我痛苦的呻吟。

      我能感受到她拧了条湿毛巾放在我的额头上,然而没一会就变得滚烫了。

      “……你快去叫大夫……”又过了一会,我恍惚听见巧娘在对别的人说话,在跟谁说呢。

      我的头又开始剧烈作痛,恶心感一阵一阵地传来。我猛地爬到床边开始呕吐,把今晚在花船上喝下的蓬莱春一吐而尽。巧娘手忙脚乱地拿过漆木渣斗给我接那些呕出来的秽物,跪在一边用湿抹布清理地板。我内心涌上来一股歉意,无论我和她,或是和林七鲍嘉等等一堆下人怎么相处,我都觉得使唤他们让我内心有愧。

      “你……你放那儿……”我口齿不清地含糊道,“……等会我来……”

      巧娘毫不领情地伸手把我推回床榻里去:“都自身难保了还你来,怎么摊上这么个傻老爷。”

      她这么一推,我脑袋砸到床榻上的景德镇白瓷枕上,差点给我撞晕过去。

      “啊……怎么会是……”巧娘低低地惊叫一声,我还以为她良心发现要给差点砸死老板这件事道歉呢,谁知她一边小声惊呼着一边走远了。

      连一刻都没有为巧娘的害主逃离而悲伤,立刻赶到战场的是猛烈的寒意与蚀骨般的头痛。

      耳边充斥着嗡嗡声,像寒山寺的钟声从客船到我脑袋里了。有一会儿,我甚至觉得自己掉进一个没有底的深井里,身体像溶了的蜡一样,连想要伸手抓点什么都无力。

      就在我几乎要失去意识时,额头上忽然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那感觉极其轻柔,像是雪花落在滚烫的烙铁上,瞬间带来一丝救赎般的舒爽。

      那是一只手的触感,柔嫩,微凉,带着一点点湿润,正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抚过我的额头,拭去那里的汗渍。

      好舒服……

      我本能地、贪婪地朝着那丝凉意的来源蹭过去,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别……别走……”

      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冷香,幽幽地钻入我的鼻腔。

      这味道……好熟悉。像是在哪里闻到过,梦里?

      对,好像是那个荒诞又旖旎的梦里……让人莫名的心安。

      我竭力想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看是谁。

      是她吗?还是……

      眼皮像是被粘住了,只能勉强撑开一丝细微的缝隙。朦胧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窈窕的轮廓坐在床沿,逆着昏暗的烛光,面容看不真切。

      但那模糊的轮廓,那周身沉静的气质……

      我心头猛地一跳,她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会是她吗?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定是鬼迷心窍了,都这时候了还在做关于她的春//梦。

      我扯了扯干裂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自嘲,半睁着双眼,嘴唇努力向她靠过去,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呵……你怎么……又到我梦里来了……”

      说完,那最后一丝强撑的意识终于彻底涣散,我头一歪,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晨光熹。

      我眨了眨眼,发现那种令人绝望的头痛和浑身酸痛竟然奇迹般地消退了大半,虽然身体还有些虚软,但神志已然清明,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你可算醒了。”系统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调调,“现在你的生命体征趋于平稳,体温降至37.2℃。还好挺过去了。”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我看我就是缺觉了。”说着伸了一个巨爽的懒腰。

      挣扎着坐起身时,巧娘正好端着一碗清粥和小菜进来,见到我坐起来,又惊又喜:“老爷!您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我睡了多久?”我接过温水润了润嗓子,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整整一天一夜还多!”巧娘心有余悸,“您前天晚上回来就发起高烧,浑身滚烫,还说胡话……奴婢不敢大晚上惊动林管家,他肯定会搞大阵仗的。只好偷偷让鲍嘉去请大夫……”

      鲍嘉?我愣了一下。隐约记得昨晚——或者说前晚——似乎是有那么点混乱的印象。

      这时鲍嘉也冲进了我的卧房,看到我没事后就像一条大狗似的扑了过来:“老爷!你醒了老爷!”

      林七也跟在他身后进来了,就算那晚巧娘不通知他,第二天他也肯定会知道的。现在他看我安然无恙的模样,竟情不自禁地拿袖子抹眼泪。

      没有多说废话,巧娘扶我起来帮我沐浴更衣,林七把我扶到桌前伺候我用了些清淡的粥菜。期间,巧娘和鲍嘉站在一边,眼神闪烁,似乎欲言又止,尤其是鲍嘉,表情古怪,像是憋了一肚子话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正想细问,林七又擓了一勺粥塞我嘴里。

      “不不不……不用了。”我伸长脖子咽下嘴里的粥菜,脑子里猛地想起一件事,拉着林七的衣袖问道,“今天是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误了早朝了?”

      “老爷您别急!身子刚好。”巧娘连忙拦我,拿一块帕子擦拭因为我的动作而不小心把粥洒了出来的林七,“您已经误了昨日的早朝了,现在已经过了四更了,您也没必要再去了吧。……”

      毁了。

      我手忙脚乱地让巧娘赶紧给我换上官服。虽然身体还有些发飘,但一想到顾昀昭、顾清徽顾澹宁这火星四溅的几个人,还有朝堂上那帮虎视眈眈的家伙,我就一刻也躺不住了。

      紧赶慢赶,还是迟了。等我赶到紫宸殿外,早朝已然散罢,大臣们正三三两两地从殿内出来。

      “子翊!”任钺远远地看到了我,抬手招呼,“你怎么来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呼哧带喘地跑到他跟前:“载……载衡兄,今日我有没有误了什么?”

      “哎呀……既然身体不舒服就在家好好调养嘛……”任钺看上去似乎是真心关心我的模样,紧紧地拉住我的手靠近他的肩膀,另一只手还不停地噼里啪啦拍打着我的后背,给我舒了筋活了血,还拍打干净了官服上的土,“你什么也没耽误。今天官家来上朝了,但是来不来都一样。那摄政王就在他旁边一同听政,搞得官家什么也没处理就草草结束了。”

      我点点头,抬起眼皮看向任钺身后的秦景臣。他那张又黑又帅的脸颊一侧还是有点红肿的样子,真开心看到关山雁这么大的手劲儿。他仿佛没看到我似的,经过我身边直接上马走了。

      任钺揽着我的肩膀,我转身正想跟着他一起混入人群离开,却被一个小黄门叫住:“祁侍郎,官家宣您进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任钺眨眨眼,立刻松开了手。

      见此情景,我只能整了整衣冠,跟着小黄门再次步入大殿。

      殿内果然已经空旷了许多。龙椅上,小皇帝顾昀昭正襟危坐,小脸上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威严,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焦虑和担忧。

      而就在御阶之下,离龙椅极近的地方,摄政王顾澹宁竟也还未离去!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张特设的紫檀御榻上,指尖轻轻敲着扶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眼神像毒蛇的信子,冰冷而黏腻。

      “祁爱卿,”顾昀昭开口了,面色依旧清瘦,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的稚嫩,声音努力显得平稳但听起来更似在隐瞒些什么,“听闻爱卿身体抱恙,可好些了?”

      我连忙躬身行礼:“劳官家挂心,微臣已无大碍。昨日未能早朝,臣失职,请官家责罚。”

      “无事便好,朕也只是挂念罢了。”顾昀昭点了点头,目光似乎飞快地瞥了顾澹宁一眼,语气略显匆忙,“既如此,爱卿且回去好生将养吧。退下。”

      就这么把我叫进来,看我是不是还活着,又叫我滚蛋,闹着玩呢吗?

      系统像是听到了我脑中的吐槽,突然响起声:“我劝你还是听他的话赶紧走吧,他的计划有变。”

      这时我甚至能感觉到顾澹宁那审视的目光一直死死地钉在我背上。他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分明就是在威慑顾昀昭,也是在警告我。

      “有道理,我这就撤。”我在脑中回应道,正欲谢恩转身时——

      “——啧,晚了。”系统叹道。

      “慢着,怎么我刚来就要退啊。”这时身后响起一和煦的女声,让我的汗毛直立。

      只听得一阵清脆悦耳的金玉环佩碰撞的声音,魏国长公主顾清徽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地从我身后走到了我面前。

      她今日穿着一身湖蓝色的宫装,比那日雨中更显正式华贵,见到我,她嫣然一笑,笑容明媚依旧,却带着一种宫廷特有的、恰到好处的疏离:“祁侍郎,真巧。”

      我连忙行礼:“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她语气轻松,“本宫许久未见昀昭这孩子了,听说散朝了还没走,真是跟先皇在位时一样认真。于是特意过来瞧瞧。”她说着,目光似有深意地往顾昀昭方向瞟了一眼。

      我心中莫名一紧,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硬着头皮等候在阶下。

      这时摄政王顾澹宁低声笑了笑,站起身来,那张邪魅狂狷的帅脸看起来真的跟电视剧里的魅力反派一模一样。他走到了顾昀昭的身侧,抬起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少年的椅背上,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和控制意味的姿态。

      顾昀昭迅速低下头,掩饰住情绪。

      顾澹宁抬头看着,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然而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姑母也来的真是巧。本王正打算与官家去后面书房商议北疆军务。”

      气氛诡异得让人窒息。

      我头皮发麻,只想赶紧应付完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我再次冲他们行了礼,准备赶紧告退。误闯天家真是对不起了。

      就在我抽身时,顾清徽却忽然开口,声音清脆,带着一种仿佛刚刚想起什么的随意:

      “对了,祁侍郎,”她笑吟吟地看向我,语气自然得像是在闲聊家常,“前几日本宫与你偶遇,倒是忘了问候你母亲了。本宫记得,当年祁夫人递到宗正寺的那封和离书,还是本宫与先皇一同批阅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祁老夫人如今身体可还康健?”

      我僵在原地,像关节卡了壳似的一顿一顿地看向她。

      她明明前几日才专程去别院探望过我娘,她还称我娘为“姐姐”。此刻却用如此疏离客套的语气,在顾澹宁面前,说“偶遇”,说“忘了问候”。

      我的后槽牙狠狠地咬了一下腮内的肉。

      她为何要在顾澹宁面前演戏、刻意撇清呢。她是要在顾澹宁面前制造一种她与我们祁家毫无私交、仅仅是秉公处理过旧事的假象吗?

      我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忙不迭地深深躬身,语气极其恭谨,甚至带着一丝受宠若惊的惶恐:“劳殿下挂念。家中母亲一切安好,多谢殿下关怀。”声音都不敢太大,生怕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嗯,那就好。”顾清徽满意地微微颔首,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礼貌性的寒暄,便不再看我。

      我如蒙大赦,赶紧行礼告退,几乎是屏着呼吸,一步步退出大殿。直到走出很远,才敢稍稍放缓脚步,后背的官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鬼使神差地,我在走出殿门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紫宸殿外的汉白玉栏杆后,不知何时,顾澹宁和顾清徽竟已从殿内走出,并肩站在那里。两人脸上都没有丝毫表情,目光淡漠地,正远远地、静静地俯视着我离开的方向。

      我猛地转回头,心脏狂跳,不敢再看,加快脚步匆匆离去。

      和鲍嘉一起回到府里后,迎来了林七大呼小叫的关切和那碗黑漆漆的苦药汤。我满脑子都是刚才宫中那诡异的一幕,顾澹宁冰冷的眼神和顾清徽看似明媚实则高深莫测的笑容交替闪现,搅得我心烦意乱。

      “先放着吧。”我挥挥手,难得地对林七的唠叨失去了耐心,径直走向卧房,“我有些累,想静静。”

      “哎……老爷。”巧娘一路小跑过来,伸手扶住了我即将要关上的门,“老爷,您今天去京郊别院了吗?”

      我皱起眉:“没有。”

      “那……您今天又是否与秦大将军见过面了?”她的眼里多了些替我打听的关切。

      我闭上眼,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想打听这些,平常她从来没关心过这些事。但是这些天估计她和鲍嘉没少聊闲话,所以想知道我今日有没有与关山雁接触。

      她问题就像轻石投向平静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我脑中又极其不情愿地回忆起那晚听到的“叫水”和前日夜间一墙之隔的战歌声。

      我说得有些匆忙而不诚恳:“没有。”说完就把门一合,将外界与自己隔绝开来。

      关上门,阻断了外面的声音。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身心俱疲,连官服都懒得脱,直接把自己重重摔进了柔软的床榻里,把脸深深埋进还带着一丝清香味道的枕头里。嚯,看来是吸取教训了,把差点害死我的瓷枕换成绸缎枕了。

      等等,这枕头散发的香味怎么这么熟悉。

      我纳闷地翻了个身,一边思考着这香味来自哪里,双手一边无意识地伸到枕头底下,想找个更舒服的姿势。

      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个东西。

      冰凉,润泽,带着独特的玉石质感……

      我下意识地用手指勾住那东西,把它从枕头底下掏了出来。

      摊开掌心。

      一枚白玉质地的、雕刻成展翅欲飞鸿雁形状的玉坠,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阳光在上面游走,像是从雁门川的河水里洗出来的一样清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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