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灯龛》水风车

3、第三章

　　汽车一路乘风，很快就驶出了璀序城。

　　泉色近付了钱，向司机道谢后，和末遗灯一同下了车。
　　二人在车站理了半天身上的行李，确认没多没少，便一齐走向前方的鉴往城。

　　随着脚步的移动，二人仿佛走进了历史的书页中。

　　这座城市如同一系列同心圆或巨大的迷宫，越往中心，建筑越古老，氛围越肃穆。

　　街道宽阔而寂静，两旁是巨大的档案馆、图书馆、哲学学派们齐聚的回廊和私人沉思室。

　　有好几次，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他们会看见两个人安静对坐，身边皆摆满书籍和各种纸质资料，仅通过书写石板、交换古籍段落或进行极简的手势来交流。
　　而这，就是这座城主要的学术和交流活动——“静默辩论”了。

　　在这里，高效的思想交锋被视为最高雅的社交，任何情绪化的语音都被认为是噪音污染。

　　二人继续沿着道路走，眼前的景色逐渐铺展开来。

　　城市中遍布着各种纪念碑、雕像和石刻铭文，像是林立的士兵，镇守着这一隅天地。好奇心旺盛的泉色近凑近观摩多次，发现其上内容多为历史教训和哲学箴言。

　　偶有市民从二人身边走过，礼节性点头致意，便移开目光。

　　眼神里不带半点探究与好奇，反盛满一种极致的、悲观的冷静。以至于看他们时不像在看人，倒像在两本书。

　　但就是这种毫无实质的目光，却让泉色近在与之对视的瞬间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知道……！

　　一股被无形之物洞穿的寒意窜上脊背，他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又在那人漠然移开目光后，强迫自己松弛下来。

　　直到那人毫不在意地与他们擦肩而过，泉色近才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几下，快速调整好情绪，让自己能够带着毫无察觉的末遗灯，在这座城里继续逛下去。

　　因为从那人从他们身旁走过时，他就明白了，这里的人们对此并不关心。
　　他们将这一切看得极其透彻，彼此对抓捕永生者也毫无兴趣——他们不想成为历史的罪人。

　　泉色暗自苦笑，鉴往城估计是卓异联邦里对于永生者唯一的守序中立派了。

　　卓异联邦啊，这个自称万象穹顶的国家，外来者对其的称呼却是癫狂之都和赦罪圣所。

　　将“天赋即真理，混沌即秩序”作为格言，在它的核心法律《天赋赦免令》之下，任何个体，无论其过往是罪犯或被认定的疯子，只要其天赋被认定对邦联有价值并宣誓效忠，一切前科皆可赦免。

　　也就是说，这个国家是个只认利益价值的疯国。

　　在这里，一个人的地位、资源与话语权，完全由其天赋的价值与稀缺性决定。

　　可如果这些天才或疯子突然失控，想要通过自己所有的资源危害联邦，那又该怎么办呢？毕竟光是这个国家的政策就已经决定了它不会有多稳定。

　　于是这时候，联邦的最高统治者，即统弈者，便会使出手中的【缰绳】系统。

　　这支直属于统弈者的秘密力量，其成员来自三境，且经过绝对忠诚化处理。

　　他们的职责是内部监控，确保统弈者所准许的、各境各城市间的隐秘斗争不越过红线，并对失控的人才或地区进行“修剪”或“清除”。

　　由此，卓异联邦才能够仍旧存在于这个世界，甚至在国力上稳居各国第一。在这个世界包括它在内，唯三的国家中。

　　前方不远处，有人走着走着突然失声痛哭起来，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在这座静默的城市里格外突兀，却并未引起什么波澜。

　　因为几乎在那人出声不到两分钟后，两个身着复古铠甲的人便无声走到他面前，将特制的吸音设备装到那人脖子上。刚才还哭得凄凄惨惨戚戚的男人便立刻失了声，白张着嘴被架走。

　　只有盔甲部件相互摩擦发出的微弱‘咔哒’声，以及那人被拖行时，鞋底与地面最后几声无力的刮擦，在这座城里留下一抹微不足道的痕迹。

　　泉色近不动声色看完了全程，眼神微微闪了闪。

　　是【静默卫队】，鉴往城的警察和守卫，以维护治安和城市的“静默”氛围为职责。而为了履行自己维护静默的职责，他们通常会——

　　他无语地瞥向身旁的末遗灯，后者在看见吸音设备的瞬间，眼睛就一下睁大了。

　　这人分明刚才还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末遗灯的后背，故作高深地小声说道：“别看啦，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碰到那玩意的。”

　　末遗灯立刻投来疑问的目光，肉眼可见地有些惋惜。

　　泉色近拼命忍住笑意，还是控制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在静默卫队目光扫来的瞬间猛地刹住。

　　“因为你哭不了那么大声啊哈哈哈……”

　　于是下一刻他就看见，末遗灯沉思片刻，缓缓张开了嘴。

　　眼见这一幕，泉色近立刻手忙脚乱抬手揪住对方的嘴唇。

　　“哎哎哎!别搞!我可不想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吸音装置被关进‘回廊’!”

　　他看着末遗灯即将抬起扳开自己的手，无可奈何地乞求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那个东西的原理!你别出声我求你了!”

　　说完就见对方已经不由分说地扯开自己的手，在泉色近惊恐的目光下张嘴——

　　停顿了一秒。

　　“痛。”

　　刚打算趁末遗灯还没出声时赶紧跑路的泉色近闻言一愣，额角流下一滴尴尬的汗。

　　“呃。”

　　他收回自己迈出半步的左腿，眼神飘忽，在自己廊主的死亡凝视下看天看地看空气就是看不到对方身上。

　　空气凝滞起来，他感到那双血红的眸子几乎要从里面射出激光烫死自己，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败下阵来：

　　“好了对不起，我不该不信你!……我帮你搞那个设备!不要报酬!行了吧!”

　　“一言为定。”

　　泉色近一愣，答得这么快？

　　他抬眸，见末遗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全明白了。

　　“你!”

　　他怒上心头，然后怒了一下。

　　“好了好了走走走!赶紧随便找个房子租着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