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灯龛》水风车

4、第四章

　　末遗灯在寻找偏僻的地方上有着超绝的敏锐。不论是在璀序城，还是刚来不久的鉴往城。

　　在璀序城是住在一间半层嵌进地里，却仍旧能在室内完全观察到外界的居室；在这里，则是一座一眼看过去会被当作废弃房屋的楼栋。

　　二人最终选定的房子在城市外围一个犄角旮旯里，表面破旧得好像上个世纪的遗产，进去看却别有洞天。

　　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各种设施一应俱全，房东出价更是低到离谱。

　　泉色近为此多次试探房东，但对方只是无奈地笑笑:“这里地方太偏，很少有人发觉房子可以出租，几年来也只有几户人家住。我就干脆低价给你们了。”

　　这倒确实是个理由。

　　泉色近将信将疑，和末遗灯一同放好行李，又跟房东聊了好一会。

　　房东名叫李清和，三十八岁女性，未婚，自称不婚主义者。
　　性格温和好说话，眼神里也有着鉴往城市民们普遍的色调，但浅淡很多。
　　或许是因为离群索居过久，又或许是因为……她并不是鉴往人。

　　泉色近和一旁闲着翻看过往笔记的末遗灯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随手递给他一杯水。

　　没问题。

　　这是他们在璀序城相处三年后磨练出来的暗号。在对视后递上一杯水，说明目前所处的环境里没有人对二人抱有敌意。

　　之所以由末遗灯来给出，就是因为很令人匪夷所思的一点——这个平素几乎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人，对他人恶意的感知却远远胜过了泉色近。

　　泉色近接过水，没喝，只是往桌上一放。

　　我不认同，感觉还是有点不对劲。

　　他的目光扫过李清和后脑用来固定头发的发簪。刚才只是觉得眼熟，这会他倒是想起来了。
　　那种木料材质……绝不是鉴往城会有的。反倒让他想起了卓异联邦的附属岛屿，那座——以疯癫和灵异出名的——画林岛。

　　末遗灯递过水后就没再管他，低头继续翻看手中的笔记本，纸页有三次在半空中悬停了两秒，都指向李清和。

　　是因为她吗？

　　泉色近和李清和聊着，顺着对方的话头讲了个地狱笑话——这是他们约定的“肯定”信号。

　　末遗灯百无聊赖放下手中的笔记本，起身拿来一旁的平板看起来。

　　泉色近也在这时和李清和商议好，几人告别。

　　房门落锁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淡去。转头递了个眼神给末遗灯。

　　怎么样？

　　后者从平板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捏平板的手，十指轻轻在板背点了两下。

　　确实有，但问题不大。

　　泉色近这才终于笑笑，抬脚走向末遗灯。

　　“午餐吃什么？”

　　她干什么的？

　　末遗灯将平板递给他。

　　“在哪吃？”

　　信息有刻意隐匿，还得再花点时间才能解析出来。

　　“嗯……直接找家餐馆吧。好久没做饭了，等会把厨房炸了还没钱赔。”

　　他的视线在李清和信息一栏“擅长炸厨房”上停留了一瞬，又抬手往下划。

　　紧接着，眼神一凝。

　　【通灵塔林】的人……

　　末遗灯在这时开口，语气平淡：“什么时候去？”

　　注意隐蔽，目前还未开始检测监控。

　　泉色近将平板关机，敲了敲太阳穴。这是他思考时下意识的动作。

　　“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他瞥了眼墙上的时钟，正好十一点整。

　　先离开，你的设备上有监控，她翻不起什么浪。

　　末遗灯点点头，率先走向门口。

　　二人最终在一家距离出租屋不远不近的餐馆落座。

　　鉴往城的饭菜很清淡。

　　泉色近和末遗灯缓慢地吃着，默不作声地观察这家长安餐馆。

　　和其他店一样，这家人也不多，都在安静地咀嚼食物，甚至没人抬头。

　　和璀序城人喜欢到处乱瞟的习惯完全不同。这样的话，套话就有点困难了。

　　于是泉色近再度出马——

　　走进了后厨。

　　厨师长是个面相很显年轻的女性，目测二十五岁左右。
　　黑发扎成低丸子头，一双下垂眼看起来是很容易被欺负的类型，却在说话的那一瞬间打破了这种氛围。

　　“蠢吗？这盘已经好了!”

　　她对着一旁的助手吼，声音在整个后厨炸开，惊得其他不相干的人都下意识抖了抖。

　　泉色近看了一会就悄悄离开。却默默记下了厨师长左手腕上，那只和她整体气质格格不入的黑色丝带手链。

　　这里也不行。看来今天是再难搞到有用消息了。

　　他回到餐桌，看见末遗灯正慢条斯理地擦嘴。

　　二人对视。

　　泉色近扬了扬眉。

　　走？

　　末遗灯点点头。

　　走。

　　寂静的街道上，二人无话。

　　好半天过去，还是泉色近率先开口：“现在就回去？”

　　李清和的信息好了吗？

　　末遗灯沉默半晌，点头：“睡午觉。”

　　加载好了，房间里没检测到监控，也没有外来者擅自进入，可以放心。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快步回到出租屋。

　　末遗灯落锁的瞬间，泉色近就已经扑到沙发上。

　　“哎呀——还是躺着舒服!”

　　手已经够到平板。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眉头微微蹙起。

　　末遗灯坐在他旁边，抬头望天，心里也在想李清和。

　　通灵塔林的［织梦师］……

　　一个来自灵犀境，专门操纵梦境的职业，迁居到这座崇拜绝对理性与静默历史的城市？这本身就像一个悖论。

　　鉴往城在卓异联邦西北沿海，而通灵塔林所属的画林岛在卓异联邦东北方向。
　　两座城相隔十万八千里，很少来往，通灵塔林又向来避世。李清和是间谍的概率微乎其微。

　　那难道真就只是迁居来此？

　　末遗灯犹豫了一下。

　　在他看来，这种单纯的理由着实够扯。

　　因为李清和还有一部分信息是他不论如何都解析不出来的。而那部分信息，正是她迁居鉴往城前的履历。
　　以及她父母，都在那段时间内因一场火灾丧生。

　　脑中闪过无数可能。

　　是她杀了自己的父母？从个人履历及通灵塔林可占卜万事的能力来看几乎不可能。

　　仇家追杀？她家祖上的信息他都看过，完完全全是典型的塔林人，几代下来一个恶交都没有。

　　他又想到在通灵塔林北部，那个混乱得犹如人间炼狱的癫彩画院，将一切艺术视为真理的疯尸堆。
　　难道和那里有关？
　　他又迅速回忆了一遍李清和的信息，对方在通灵塔林的住址确实是其与癫彩画院的界线边上。

　　注视着天花板，一个与当前危机无关，却困扰他更久的问题浮上心头：那么你呢，泉色近？你……

　　泉色近在这时拍了拍他的脑袋。

　　“想什么呢？”

　　末遗灯一愣，转头正对上那双清澈的黑眸。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将自离开璀序城到现在的所有不解，都压缩进了三个字里: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选择跟着他？
　　为什么你总是什么都在意，却又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以及，为什么你就像一张灰白混色的纸一样，让他时时感到好像理解了，却又常常看不透？

　　但泉色近只是狡黠地挑眉，同样没有正面回答。

　　“放心好了，我可是你师父啊。”

　　他只是抬手，半开玩笑地揉乱末遗灯满头长发。

　　“安啦安啦，”那双黑眸因为笑意眯起，“小孩子想那么多会长不高的，相信大人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