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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抽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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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依事件的余波渐渐平息,侯府内外仿佛真的步入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时期。永昌伯府偃旗息鼓,府中下人敬畏臣服,连靖安侯谢擎都似乎彻底成了甩手掌柜。春日暖阳融融,催得园中花木愈发葳蕤,一派安宁祥和。
然而沈卿容却并未沉溺于这表面的平静。她深知,蛰伏的毒蛇虽除,但滋生毒蛇的温床——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与陈年旧账——却未必清理干净。林氏掌家多年,其势力根须早已深入侯府肌理,绝非一次清洗便能彻底根除。
她开始将目光投向更深处。
白日里,她依旧如常处理各种事务,发对牌,见管事,将侯府日常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到了夜间,听雪堂的书房灯火常常亮至深夜。
她让春桃将之前从锦安堂搬来的、那些未被大火波及的陈旧账册、往来文书,一箱箱再次抬到眼前。这些故纸堆,她之前忙于应对危机、整顿人事,只是粗略翻检,如今,她要一行行、一页页,细细梳理。
灯火下,她纤细的身影映在窗上,指尖逐行划过泛黄纸页上的墨字,神情专注而冷凝。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墨锭特有的沉静气味。
她看的不仅是银钱数字,更是数字背后的人际往来、利益勾连。某一笔非常规的大额支出流向何处?某一处产业的收益为何连续数年低于常理?某位看似不起眼的管事,其亲戚子弟为何能在油水丰厚的职位上安然不动?
她将可疑之处一一摘录下来,写在不同的素笺上,分门别类。有时,她会对着某一处疑点沉思良久,然后提笔,写下几个名字或是一个地名,交给守在外间的钱嬷嬷,低声吩咐几句。
钱嬷嬷便会心领神会,次日便通过种种不起眼的渠道,或让栓子“偶然”路过某处,或让刘婆子“闲聊”时打听几句,或让负责采买的下人“顺便”观察某些铺面的经营……
抽丝剥茧,顺藤摸瓜。
过程缓慢而琐碎,时常毫无进展,但沈卿容极有耐心。她就像最老练的猎手,布下无声的网,等待着细微的震动。
这日,她正在核对一批五年前修缮祠堂的工料支出账目,眉头渐渐锁紧。账目本身做得天衣无缝,银钱、物料、人工一一对应,但她依稀记得,那年夏日雨水并不多,而账上却记录着因“阴雨连绵”额外支取了大笔款项购买防潮的桐油和苫布,且采买经手人,是一个早已病故的老管事。
死无对证?她指尖点着那笔款项,目光沉静。
“钱嬷嬷,”她唤来心腹,“五年前负责祠堂修缮的匠人头领,可还能找到?”
钱嬷嬷想了想:“当年领头的好像是外头请的孙把式,手艺极好,后来似乎就在城南开了个木匠铺子。夫人可是要寻他来做活?”
“去打听一下,他那铺子还开不开,人还在不在。”沈卿容淡淡道,“找个由头,问他是否还记得当年侯府祠堂修缮的旧事,尤其是……苫布和桐油的用量。”
钱嬷嬷虽不解其意,仍立刻去办。
几日后,回话来了。孙把式的铺子还开着,人也好找。提起旧事,那老匠人记忆犹新,侃侃而谈,说那年天气极好,工程顺利,根本没怎么用到额外的防潮物料,侯府管事还夸他们省料省工呢!
沈卿容听完,看着账册上那笔“阴雨连绵”的额外支出,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果然如此。
她并未立刻发作,只让钱嬷嬷包了份赏银给那老匠人,嘱咐他今日之言不要再对他人提起。
类似的蛛丝马迹,一点一滴,汇聚成河。她发现,林氏及其心腹贪墨的手段层出不穷,除了虚报采买、侵吞田庄收益、做假账之外,竟还通过虚设名目、重复支取、甚至伪造灾害等方式,层层盘剥。许多款项经过几道手,最终流向几个固定的、看似毫不相干的外围铺面或钱庄账户。
这些账户背后的人,与永昌伯府、甚至与宫中某些不得势的嫔妃娘家,似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张隐藏在侯府光鲜外表下的贪婪黑网,渐渐在她面前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她将这些发现,同样以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暗语,仔细记录在一本看似普通的佛经空白处。
合上佛经,她走到窗边。窗外月色如水,倾泻在庭院中,将新发的海棠花苞染上一层清辉。
真相往往隐藏在最为琐碎平凡的细节之下。只需有足够的耐心和敏锐,便能从一团乱麻中,抽取出那根最为关键的丝线。
而她,已经抓住了线头。
只是,这网牵扯甚广,贸然扯动,恐会打草惊蛇,甚至引火烧身。
她需要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或自己制造一个时机。
夜色深沉,暗流无声涌动。
抽丝的过程或许漫长,但每抽出一根,那张看似牢固的网,便松动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