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余波 ...
-
柳依依被送入水月庵的消息,如同初春湖面最后一块碎冰的消融,并未在侯府掀起太大的涟漪,反而让那股紧绷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松。下人们行走做事时,腰杆似乎挺直了些,眼神中也少了些窥探与惶惑,多了几分踏实——毕竟,谁也不想步那被发卖或驱逐者的后尘。
靖安侯谢擎经此一事,似乎对内宅之事彻底放了手,除了偶尔询问沈卿容一些外院人情往来的安排,再不多问半句,显是给予了全然的信任。他甚至私下又拨了一小笔银钱给沈卿容,言明是“补贴家用”,其支持之意,不言而喻。
然而,沈卿容并未有丝毫松懈。她深知,永昌伯府虽暂时偃旗息鼓,但仇怨已结,绝非易与之辈。且府内经过连番清洗,看似平静,实则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仍在盯着她,等着她行差踏错。
她首先做的,便是彻底梳理西偏院的遗留问题。柳依依的私产——那些昔日谢珩和林氏的赏赐、她自己积攒的体己,除却一部分充公入库,另一部分不太起眼的衣裳首饰,沈卿容则命人仔细清点后,打包好,让钱嬷嬷寻了个由头,送还给了柳家。
此举并非示弱,而是表明一种姿态:她针对的是柳依依其人其行,而非贪图她那点财物,更不屑与柳家在经济上纠缠不清,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无可指摘。
接着,她以“整顿府规,明晰赏罚”为由,重新修订并颁布了一套更为细致严谨的府规细则,从月例发放、差事分派到言行举止、门禁巡查,皆有条文可依。并设立了一个小小的“议事处”,由她信任的钱嬷嬷和另外两位新提拔的管事嬷嬷共同负责,处理日常琐事纠纷,若有难决之事,再报与她定夺。
如此一来,既将权力进一步下放和规范,避免了事事亲力亲为的劳累,也给了底下人一个相对公正的上升渠道和申诉通道,更能有效地掌控府中动向。
做完这些,已近花朝节。天气渐暖,府中园子里的花草抽枝发芽,显露出勃勃生机。
这日,沈卿容正看着丫鬟们将库房里收着的各色花种取出来晾晒,准备分派到各处院落栽种,门外忽有丫鬟来报:永昌伯府派人送来了节礼。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春桃和钱嬷嬷都面露警惕,看向沈卿容。
沈卿容神色不变,放下手中的花种册子:“请进来吧。”
来的是永昌伯府的一位外院管事,态度恭谨得近乎卑微,奉上的礼单也是中规中矩,无非是些应景的绸缎、点心、酒水,并无任何出格或扎眼之物。
那管事行礼后,赔着笑道:“我家伯爷和夫人感念侯爷与世子夫人宽宏大量,不究前失,特命小的送上些许薄礼,聊表歉意和节庆之喜,万望笑纳。夫人近日凤体欠安,不便亲自前来,还望世子夫人海涵。”
话说得漂亮,既道了歉,又解释了为何是管事前来而非伯夫人亲至,给了双方台阶下。
沈卿容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温和:“伯爷和夫人太客气了。不过是些误会,说开了便好。礼物我收下了,代我谢过伯爷夫人。也请夫人好生保养身子。”她示意春桃接过礼单,又让钱嬷嬷包了一份分量相当的回礼交给那管事。
礼数周到,不卑不亢,既未显得得意,也未露怯懦。
那管事见状,似松了口气,又寒暄几句,便恭敬退下了。
“小姐,他们这……”春桃看着那堆礼物,有些迟疑。
“收下吧,登记入库。”沈卿容淡淡道,“他们这是在试探,也是在做给外人看。我们若拒了,反倒显得我们小气,揪着不放。收下,便是告诉他們,此事到此为止,但侯府的底线,他们也该明白了。”
果然,永昌伯府送礼之事很快传开,原本一些等着看两家继续撕扯的好事之徒,见靖安侯府坦然收礼回礼,便也觉无趣,流言渐渐平息下去。
处理完外部的余波,沈卿容将目光转向了内部。她特意挑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带着春桃和几个丫鬟,去了趟府中后巷的下人聚居区。
这里房屋低矮拥挤,往日多是脏乱差之地。沈卿容掌家后,派人清理了垃圾,疏通了沟渠,情况已改善许多。她今日来,主要是看看那些因柳依依之事被牵连、挨了板子但未被发卖的下人伤势如何,以及家中有无困难。
她的到来,让聚居区的下人们惊慌又激动,纷纷跪迎。
沈卿容让随行的婆子将带来的伤药和米粮分发给那些受伤的下人及家境困难者,又温言询问了几句。她态度平和,并无施舍的高傲,反而让这些底层仆役感激涕零,纷纷叩谢恩典。
一个被打得皮开肉绽、趴在床上养伤的老苍头流着泪道:“夫人仁厚!是小的们猪油蒙了心,没看管好门户,才让那起子黑心肝的钻了空子……日后定当擦亮眼睛,死死给夫人看好家门!”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恩威并施,方是御下之道。经过这番实实在在的关怀,那些因严厉惩处而生的恐惧,渐渐转化为了更为牢固的敬畏与忠心。
回去的路上,春桃低声道:“小姐心善。”
沈卿容望着巷道两旁努力钻出地面的青草芽,缓缓摇头:“非是心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底下人过得下去,有所盼头,府里才能真正安稳。若一味高压,必生怨怼,今日之柳依依,未必不是明日之祸根。”
她是在从根本上,一点点铲除滋生毒蛇的土壤。
夕阳西下,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身后的下人聚居区里,隐约传来感激的议论声,与这春日傍晚的暖风糅合在一起。
侯府的这场大风波,至此,才算真正尘埃落定。
余波渐平,新的秩序,正在这春风拂过的大地上,稳稳地扎根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