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生溺爱》煌卿

2、第 2 章

　　她叫林羡，二十五岁，被临时派来做“高端病房花艺师”——其实只是每周换两次花篮。

　　第一次推门进来，她差点把整束白百合摔在地上。病房里混着消毒水、脓血和冷空调的味道，像一座包了金箔的冰窖。床上的人直挺挺躺着，脖子以下被雪白纱布和蓝色管路包裹，只露一张瘦得脱形的脸。他的眼球缓慢转过来，像两颗被扔进深井的月亮，映着天花板上的假星空，也映出她手足无措的影子。

　　周景琛以为她最多呆五分钟就会跑。

　　可林羡把花一枝一枝插进水晶瓶，动作慢得像在数时间。插完，她蹲到床边，用湿巾擦掉他嘴角一块干掉的奶渍，轻声问：“要不要把灯关几盏？你的眼睛有血丝。”

　　那是三个月来，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要不要”。

　　第二天，她提前来了，带着一把尤加利叶和一把小剪刀。

　　护工阿勇正把鼻胃管猛地往里送，周景琛被刺激得干呕，眼泪倒灌进耳道。林羡一把按住阿勇的手：“管子要先润一下，你轻点。”

　　阿勇翻白眼：“你谁呀？”

　　“我谁都不是，”她声音不大，“但我录了视频，再动粗我就发给你们护理部。”

　　阿勇骂骂咧咧摔门出去。

　　林羡拿棉签蘸温水，一点点擦他鼻腔边缘的血痂。棉签头很小，每碰一下，她都先“嘘”一声，好像在给小孩贴创可贴。周景琛的眼泪顺势滑下来，这一次，终于有人替他抹掉。

　　第三天，她带来一把尤克里里。

　　“医生说你肺活量低，我唱歌给你听，你跟着在心里打拍子，好不好？”

　　她唱的是《Five Hundred Miles》，声音轻得像在念诗。唱到第二段，她看见他的左眼球微微往内收——那是他在“点头”。

　　她笑了：“那以后我每天都来开演唱会，门票只要一滴眼泪。”

　　日子像被重新拧上的发条。

　　她给他读财经杂志，读到“周氏医疗集团股价大跌”时，故意把那一页翻过去；她给他剪指甲，用磨甲棒一点点修圆，怕划到气管套管；她发现褥疮边缘的皮肉黏在纱布上，就先用生理盐水浸透，再一点点揭开，全程哼着《小幸运》分散他的注意力。

　　每一次换药，她都说：“我知道疼，但你不是一个人。”

　　有一天，停电持续了整整四十秒。

　　呼吸机报警，备用电源没接上，病房陷入漆黑。林羡第一反应不是跑，而是扑到床头，用嘴堵住气管套管，给他做了四次人工呼吸。

　　灯亮时，她的唇还贴着他冰凉的金属管口。

　　周景琛的眼球剧烈震颤，泪顺着太阳穴滚进鬓角。

　　林羡喘着气笑：“别怕，以后停电我也陪你黑到底。”

　　冬天第一场雪，她推来一台投影仪，把白墙当幕布，放他大学时的冰球比赛。镜头扫过看台上年轻的周景琛，举着奖杯，笑得张扬。

　　她握着他的手——那只手只剩食指还能微微抽动——轻轻碰了碰屏幕里十九岁的自己。

　　“你看，你多帅。现在的你，也很帅。”

　　他眼角的湿意被投影光映成细碎星子。

　　跨年夜，病房也熄灯。

　　林羡把一颗颗小夜灯塞进玻璃罐，摆在他头两侧，像人造银河。

　　“新年愿望？”她问。

　　他用眼球左右晃两下——这是他们约定的“眨眼”。

　　“我的愿望是，”她把手贴在他脸上，“以后每年我都陪你数倒计时。”

　　零点，窗外烟花炸开，声音被隔音玻璃削得闷闷的，却仍能看见五彩的光斑在他瞳孔里绽放。

　　林羡俯身，在呼吸机管道与气管切□□界的金属夹上，轻轻吻了一下。

　　那一秒，他觉得所有断掉的神经在黑暗里悄悄握了一次手。

　　春天来时，他的褥疮终于不再扩大。

　　林羡把病房改成半开放的“花房”：绿萝挂在输液架上，长寿花挤满窗台，连呼吸机的外壳都贴了她亲手画的小雏菊。

　　护工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她留下。

　　有人问她：“天天对着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病人，不压抑吗？”

　　她笑：“他眨一次眼，我就收到一整封信；他流一滴泪，我就读完一首诗。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动人的对话吗？”

　　四月的一个午后，阳光刚好穿过百叶窗，把病房切成一条一条的金色。

　　林羡趴在床边打瞌睡，额前的碎发被呼吸机的风轻轻吹动。

　　周景琛的眼球缓缓转向她，停留了很久。

　　他无法抬手，无法说话，无法拥抱，但在那条金色的光带里，他第一次感到：

　　原来被世界切成碎片的人，也能被另一个人用整个春天小心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