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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他叫周景琛,三十二岁,曾经是北京金融街最年轻的合伙人,家里有做医疗器械的集团。出事那天,他刚从日内瓦飞回来,落地不到三小时,司机在四环上被一辆逆行的渣土车撞翻。C2完全性高位截瘫,呼吸机24小时插在脖子下方,像一条永远拔不掉的塑料脐带。

      父母用专机把他送进自家投资的私立医院,顶楼整层改建成套房:恒温恒湿,天花板嵌着星空灯,连监护仪的外壳都镀了玫瑰金。可再厚的钱也砸不穿瘫痪的墙。他只剩眼球、嘴唇和一点点声带能勉强听使唤。

      照顾他的是高价请来的“高级护理师”,三班倒,月薪五万,却没人想干满一个月。

      早班的小赵把鼻胃管插进去时,从不提前润滑,塑料管刮过鼻腔,血珠顺着人中滴到真丝枕套上。她嘟囔:“又要洗,这颜色最不好去血渍。”

      午班的老李给他擦身,掀开被子,看见褥疮渗出的脓液把空气床垫染成地图,骂了句“真他妈恶心”,随手把湿巾扔在他脸上,像扔一块脏抹布。

      夜班的小许最年轻,胆子小,每次吸痰都故意把负压调到最大,呼噜一声,肺泡像被吸尘器倒着拽,疼得他眼球暴凸,却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小许做完就跑出去,在走廊里干呕,声音大得整层楼都听得见。

      夏天最热那天,空调坏了。病房闷成蒸笼,他的皮肤像被保鲜膜裹住,汗水积在耳后、腋窝、股沟,泡得伤口发白。老李嫌麻烦,把冰袋直接塞在他膝盖弯,却没垫纱布。两个小时后,冰袋融化,水混着脓流了一床。老李进来一看,先骂空调,再骂他:“你就不能少出点汗?”

      夜里,他发起高烧,嘴唇干裂出血。护士来换点滴,针头找不到血管,扎了三次,最后戳在脚背上,血顺着脚趾流到白色羊绒地毯,像一串暗红的珠子。护士皱眉:“地毯得扔了。”

      母亲站在玻璃隔断外,捏着手包,没进来。她隔着口罩对医生说:“再换一批护理师吧,要男的,力气大。”声音透过对讲器,像从水下传来。

      第二天,新来了一个男的,叫阿勇,健身出身,手臂上纹着一条黑龙。阿勇第一次抱他去洗澡时,手一滑,他的头磕在浴缸边缘,发出闷响。阿勇没道歉,只说:“你比我想象的沉。”

      洗澡时,阿勇用沐浴球粗暴地搓他的胸口,泡沫渗进气管切开口,他呛得满脸通红,呼吸机警报尖叫。阿勇关掉警报,嘟囔:“别装,死不了。”

      晚上,阿勇把电视调到最大声,坐在沙发上刷手机。他眼球转动,盯着屏幕里的球赛,那是他以前包过包厢看的球队。进球时,阿勇欢呼,随手把啤酒罐砸在床头柜,泡沫溅进他的眼睛,刺痛。他想眨眼,却连泪腺都不听指挥,啤酒顺着眼角滑进耳道,像一条发烫的河。

      凌晨三点,阿勇打鼾。他醒了,喉咙里堵了一口痰,呼吸机突然停电。备用电池没接上,警报声尖锐地划破黑暗。他拼命用舌尖去顶气管套管,想发出声音,却只喷出一串气泡。眼球在眼眶里疯狂转动,看见星空灯投下的假银河,像一张嘲笑他的塑料幕布。

      十秒后,电又回来了。阿勇翻个身,嘟囔:“破机器。”

      他躺在床上,听见自己心跳在耳膜里敲鼓。每一次跳动,都像在提醒:你还活着,却活得连一张被弄脏的床单都不如。

      第二天清晨,母亲带着秘书进来,闻到病房里的尿味,皱了皱眉。她对秘书说:“把地毯换了,顺便联系瑞士那家康复中心,再贵也去。”

      母亲走到床边,俯身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她的指尖冰凉,香水是淡雅的茉莉,却盖不住腐烂的气味。她轻声说:“景琛,坚持住,爸妈不会放弃你。”

      她的手指在发抖,像碰到了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他想,原来连嫌弃都分等级:护理师写在脸上,母亲藏在香水里。

      窗外,初秋的银杏叶黄得耀眼。一片叶子被风吹落,贴在玻璃上,像一块小小的创可贴,却永远贴不到他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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