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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24接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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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接人
等退朝后,李延熙回到御书房,御案上的奏章早已堆成小山。
他提笔批阅了一会儿,忽然将朱笔重重一搁,冷声骂道:“你说,朕是不是对许景澄这小子太过宽容了?受点委屈就来喊冤,还敢把朕也算计进去!”
在这龙椅上坐了这么多年,朝堂之中谁在暗中使力,他怎会不知?但有些事,看透归看透,不必说破。
就拿这科举来说,他怎会不知道几个儿子都在暗暗往里面安插自己的人?
儿子们要培养羽翼,拉拢心腹,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只要不过分,李延熙都能容忍。
王德海在旁,神色恭谨,低声劝慰:“许世子是个心气高的,受不得半点委屈,自然要来陛下面前喊冤。能诉苦的孩子,才是真亲近陛下的。”
和皇帝只谈感情,不谈事实,这可王德海的生存之道,之一。
李延熙闻言,冷哼一声,随即叹道:“的确如此。景澄那孩子,有经世之才,可惜了这副身子骨……”
他语气中带着惋惜,王德海却听得分明:皇帝惋惜的,不只是许景澄的病弱,还有那每年不断上缴的白银、粮草。
若天下世家、富贾都肯像许景澄这样慷慨输诚,大曜国库早就殷实得溢不出来了。
李延熙微微眯眼,心思起伏:“陆昀随他多年,不知究竟学得几分……德海,你差人送些上好的伤药到景澄府上,让陆昀安心准备殿试。”
王德海立刻俯身领命:“老奴这就亲自去送。”
李延熙斜睨他一眼,笑骂道:“你这老滑头。”
御书房内的谈话,自然无人得知。
但殿外,随着退朝,朝臣们已纷纷在廊庑之间窃窃私语,热闹非常。
顾昱与许景澄并肩而行,毫不避讳说道:“我原以为要再两天才能看到这出好戏。”
再忍耐几天,让背后之刃插手更多,许景澄就能阶级获取更多的“赔偿”。
一个状元又如何?远不如让对方让出一个三品实职官位有用。
顾昱看得出来,这是提前收网了。
许景澄神色淡淡,目不斜视:“再忍何用?聪明人从不亲自下场。”
顾昱挑眉:“难道世子还嫌自己不够聪明?今日尚且亲自现身。”
许景澄唇角微勾:“提督错矣。我只是身边无人可使,只得亲自下场,实在被逼无奈啊。”
“真是这样吗?我怎么觉得景澄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手段呢?”顾昱轻声反问,眸光中多了几分审视。
许景澄并未回避,反问道:“提督,倘若我让怀湛入局,不知你是否愿意。”
倘若今日遭受诬陷的人换成许怀湛,许景澄绝对能逼得大皇子和三皇子脱一层皮。
顾昱的笑容登时僵住。他极少在任何场合失态,如今脸上的僵硬一闪而过,却已足够说明心境不平。
“怀湛是你亲弟弟,你怎能把他也当作棋子看待?”
许景澄目光微转,落在顾昱身上,缓缓道:“毕竟怀湛如今正替提督想方设法,筹措军费与粮草,就算是棋子,那如今也被提督揣在怀中舍得不离手的那一颗。”
顾昱冷笑道:“世子此言何意?我听不懂。”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已掀起滔天巨浪。
他原本对许景澄有两分好奇。
世子少年心机深沉,言语锋锐,总让人捉摸不透。可自打许景澄搬出侯府后,二人来往渐少。
反倒是与许怀湛的接触愈加频繁。
那个温润柔和的少年,聪慧又细心,总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替他解了不少燃眉之急。
渐渐地,顾昱也被许怀湛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所吸引。
虽然二人尚未明说,但顾昱心中已隐隐明白:自己对怀湛的在意,远非寻常情谊。
顾昱原本以为许景澄搬出侯府,只是为了方便布局,离开昭安侯府内探子能更好地腾挪手脚。
可此刻细细一想,自己与许怀湛这些日子的接触,难不成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若真如此,那这位病弱世子心思之深,简直足智近妖。
另一边,昭安侯许鸿庭正在殿外与几个故旧叙旧,豪爽之声不时传来。
许景澄与父亲隔着人群,目光暗暗一碰,便心照不宣。
许景澄当即出声,喊住正要快步离开的户部尚书:“赵大人,等等我。我身子不好,若在去户部的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恐怕陛下要怪罪的便是你了。”
赵安心头一沉,不得不放缓脚步。他知道,许景澄无论如何都会亲自去户部接人,躲也躲不过。
一路上,许景澄皆是风轻云淡,眉目温和,似乎对陆昀的遭遇半句不提,甚至刻意放缓了车马的速度。
“许世子,要不我们走快一些,陆昀还在等您。”赵安忍不住催促,心知若再拖延下去,恐怕明日全京城的茶楼酒肆都会传遍此事。
许景澄掀开车帘,看着京城的市井喧嚣,头也不回:“我这身体不好,要不张大人先行一步。到时候,让陆昀在刑部门口等我就是。”
张允中暗骂一声,心知对方分明是要把事情闹大,同时也越发笃定:陆昀果然只是世子手中一枚棋子。
本想借机狠狠敲打一番的念头,也只能压了下去。若真动了这枚棋子,反倒会给许景澄借题发挥的机会。
好不容易抵达刑部门口,许景澄又以“身子孱弱,不能入阴湿之地”为由,留在门外。
赵安只得亲自走进诏狱,铁门“吱呀”一声推开,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血腥与霉味。
陆昀被两名狱卒架着,踉踉跄跄走出诏狱。穿过重重甬道,才被送到刑部大门。
原本白皙的肌肤,被黑紫的淤斑与大片伤口覆盖。手腕处镣铐勒出的血痕触目惊心,皮肉因摩擦再次崩裂,渗出殷红。
街旁有百姓远远瞧见,皆面色发白,不敢上前,既惊惧那满身血痕的模样,又暗暗担忧会不会随时倒下。
“许世子,人已经给你带来了。”
许景澄掀开车帘,淡淡扫他一眼,声音冷漠:“你还能走吗?”
陆昀咬紧牙关,声音嘶哑:“属下能。”
“那就跟着马车走回去。”
赵安心头一颤,急忙上前:“许世子,陆公子受伤严重,如此步行,恐怕……”
许景澄冷笑:“他受伤与我何干?你是要让我把马车让给他吗?还是要本世子亲自给他驾车?”
赵安额头冷汗涔涔,不敢再辩,只能连声认错:“是在下不周全,立刻为陆公子备车,亲自送他回去。”
许景澄不置可否,放下帘子,吩咐马夫先行离去。
陆昀被人扶上另一辆车,却在昏暗中深深望向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眼底带着贪婪。
已经两日未见了。
——
京城内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刑部的人一路遮掩,将陆昀送入别院后立刻离去。
大门关闭,玄二快步迎出,扶住他:“主人已经先回房,让你自行休息。”
陆昀脸色骤变,急切开口:“主人生气了。”
玄二犹豫片刻,低声道:“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昨晚我把你那些话说给主人听,主人当场发怒。我劝你现在别去惹霉头。”
陆昀神色晦暗,沉声道:“去帮我拿止痛药来,我要去沐浴。”
“苏大夫已在你房中候着了,你若不静养,恐怕伤了根本。”
陆昀摇头,眼神执拗:“我心里有数。”
暖房内,雾气氤氲。
陆昀仰头,一口吞下苦涩的止痛药,随即咬紧牙关,将身体缓缓沉入滚烫的热水。
“嘶——”
刹那间,剧痛如刀割般袭来,浸水的痂皮瞬间溃开,鲜血汩汩溢出,染红一池清水。
热水裹挟着血腥味弥漫开来,他全身肌肉因疼痛而抽搐,却硬是强忍着,不肯发出一声闷哼。
他一遍遍用掌心擦拭伤口,抹去凝固的血痂与污垢。动作粗粝,每一下都带来钻心的痛楚,鲜血不断渗出,顺着胸膛与臂膀淌下。
房中雾气渐浓,他的呼吸急促,额头冷汗不断滴落,与水珠混在一起。
待到全身洗净,他缓缓起身,此刻伤口都因热水浸泡而重新裂开、血迹渗出。
披上浴巾,任由苏惟安替他做了最简单的包扎后,陆昀径直换上一袭宽大素衣,衣料松垂,勉强遮住遍布伤痕的躯体。
“趴到床上去,我给你上药。”
“我先去找主人。”
然后陆昀便拖着沉重的身体,缓步走向许景澄的房门。
苏惟安看着陆昀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疯子。”
庭院里早春新绿,风过时只闻枝叶轻摇,静得能听见远处水声。
陆昀抬手轻敲门扉,声音沙哑:“主人,玄一回来了。”
室内寂静无声。
陆昀低头,静静跪下,膝上的伤口再次被压迫,鲜血缓缓浸出,顺着石砖蜿蜒。
“主人,玄一知错,再也不敢质疑主人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