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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许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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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杯盏交错,许景澄面色微红,举杯时手指已微微发颤,笑语间带着三分真醉七分佯装。
“景澄,让你少饮几口,今日你怎么如此放纵?”裴清扬皱眉叹息。
“他其实也没饮多少,”林衡之摇头,“只是酒量本就不济,早些年不是一杯倒吗?”
其实二人也劝阻过,只是许景澄今日执意,仿佛要将心底郁结都一饮而尽,终究一不小心,醉意过了头。
二人只得搀扶着他走出望江楼。
门外,陆昀早已候在。
玄一趋前,恭谨一礼:“见过二位大人,世子便交予在下吧。”
想到许景澄今日一番铺陈,皆是为陆昀未来谋划,可见二人并非普通的主仆关系,二人自然安心,点头道:“那便劳烦你了。”
玄一小心搀扶着许景澄上了马车,将早备好的披氅覆在他身上,又塞了一个暖炉于怀中,生怕夜凉伤了他。
车内,许景澄闭目揉眼,呼吸略重。醉态虽真,却并未全然迷乱。
世人皆道“酒后吐真言”,而他今日的醉酒,半真半假,正是借此重叙旧日同窗情谊。
“主人,还难受吗?”玄一低声。
“别说话,让我缓一缓。”许景澄声音虚弱,却仍带着三分清醒。
他的身体终究孱弱,方才席间勉强支撑,此刻已气力不支。
“属下为您揉一揉。”玄一伸手替他轻按,指尖力道温和。
许景澄未言,亦未拒绝——无声,便是默许。
马车辘辘,车厢中只有低沉的呼吸与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归府后,许景澄被安置在床榻上,低声吩咐:“打水来,我要漱口。”
然而玄一端水回来时,许景澄已然入梦,眉心舒展。
“玄四,等会儿你交值,让玄五守住后院即可。今晚主人醉酒,屋内有我亲自候着。”
玄四担忧:“你不怕主人醒来,又罚你吗?上次你可是跪了一时辰。”
玄一怔了怔,却勾起嘴角。
心底浮现那一幕:上次自己被罚后,主人亲手为他上药,神色温柔。又想起胸口旧伤未愈时,主人眼中罕见的怜惜。
——主人待我果然是与旁人不同的。
“我自有判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
玄四叹了口气,只能应声:“哎。”
声音消散在夜色中,他早知玄一固执,绝不会回头。
玄一小心替许景澄解下外衫,只余里衣,继而俯身替他脱去鞋袜,用温水轻轻拭去脚上的尘土。
烛火下,许景澄面色苍白如雪,眉宇间却依稀带着倦意。
玄一呼吸不觉急促,心底忽然闪过无数阴暗的念头。
自他被买入侯府,记忆里的主人一直是这般病骨清秀、如玉中生雾的模样。
久而久之,玄一竟以为,这就是许景澄本该有的姿态。
可自从见过许怀湛与主人有七八分相似,却有足够健康的身子后,他偶尔会想:若是主人也能康健如常,那该多好。
如此,他便能陪伴在他身侧更久,不必日日担心时光无多。
翌日清晨,许景澄睁开眼时,便看见玄一正端坐案前,执笔疾书。
“在写什么?”他声音低哑。
玄一立刻放下笔,走上前来:“昨夜张侍郎的话对我颇有启发,我便又把阶梯税法重新梳理了一番。”
许景澄伸手:“拿来吧,我帮你看看。顺便把清竹叫进来伺候我盥洗。”
玄一将文稿递上,却不曾唤人,而是自然而然站到许景澄身后,取过木梳。
“主人,让我来吧。”
许景澄侧过眼,淡淡一笑:“这算是你昨日的奖励?”
玄一一愣:“昨日……还有奖励?”
“昨晚你在望江楼表现得不错,没有让我失颜,自然该得一份。”
若真是奖励,玄一原本该许下一些平日里不敢奢望的心愿。
可见许景澄此刻方才起身,鬓发微乱,衣襟半敞。
玄一忽而舍不得放下梳子,只是点头轻声:“谢主人赏赐。”
许景澄并未拒绝,安坐案前。
玄一执梳在手,动作极轻极缓,仿佛每一缕发丝都不容伤损。
而许景澄已低首展卷,朱笔勾改。
阶梯税制的雏形是他最初授意的思路,如今虽已成篇,仍有许多不足。
笔尖点落,句句斟酌。
而玄一心神并不在策论上。经世之论也罢,富国之策也所谓,于他而言,都抵不过眼前身前人眉眼低垂的模样。
批改完后,许景澄将策论递给玄一,“多上些心思,如今距春闱不足两月,我要的可不仅是一个进士——我要你拿下状元。”
“属下必当竭尽全力,又劳主人费心。”
“你倒是聪明。”许景澄唇角一勾,目光却冷厉。
状元,可不是那么容易取得的。
春闱虽有糊名之制,遮去姓名,又有台阁体避免暗号,但主考官怎会不识自家门生的?
更别说最后拟定名次、卷宗入殿、皇帝亲阅,处处皆是门道。
大曜立国两百余年,寒门状元一个未有。
因此许景澄费尽心思,为玄一在春闱之前扬名,只是第一步。
让“陆昀”这个名字能入皇帝之耳,混个熟面而已。
“如若我让你以命入局呢?”
玄一神色不变,肃然应道:“这是属下的荣幸。”
“过来,跪下。”
他毫不迟疑地跪在许景澄面前。
昨夜在望江楼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之人,此刻却恭顺伏地,眼神中尽是狂热。
许景澄缓缓伸手,抚过他俊朗的面庞,声音低沉:“玄一,你真的愿意将命都交给我吗?”
“主人,我的命本就是你的。”
两人目光相接,玄一没有一丝退缩。
许景澄心中微动。
若说他全无别样心思,那是自欺。
他从不讳言自己对同性的喜好,却从未想过与人结缔情缘。
说他洁癖也好,偏执也罢,甚至胆怯也无妨,他只知人心易变、情深不寿,不愿相信任何人。
可若有人愿意将性命交予自己——那试上一试,又何妨?
许景澄唇角勾起,淡淡道:“陆昀,若你真能拿下状元,并且安然活下来……‘牵丝引’,便赏给你。”
一瞬之间,玄一欣喜若狂,眼底光芒几乎要燃烧起来。
——
“顾提督,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顾昱神色冷峻,直接坐下:“今日上朝时,听说昨夜你家书童在望江楼的高见,群臣皆有传言。”
目光扫向一旁恭敬侍立的玄一,他眼底闪过一丝讶色——没想到这书童竟有如此辩才。
能文能武,看来许景澄自己培养的人比自己想象中还出色。
不论其中几分出自许景澄的指点,几分源自其自身,终究,这份声名已不可忽视。
“这种小事也值得搬上朝堂?”许景澄眉梢一挑,惊讶的神情看似真切,然而顾昱心里冷笑,半个字都不信。
“世子,你我之间明人不说暗话。旁人或许不知望江楼背后是谁,可我一清二楚。更何况,昨夜在场的周侍郎、裴清扬、林衡之,哪一个与你无关?你设下此局,欲造声势,不必再推。”
许景澄坦然一笑:“是又如何?我不过替自家书童挣个名声,将来助他科举之路罢了。怎么,顾提督对此有异议?”
顾昱眼神深沉:“你这般大费周章,绝不止此。你自污名声,忍辱数月,现在出手,必是另有所图。”
“是又如何。”许景澄声音轻缓,却不容置疑。
顾昱冷声道:“可你别忘了——怀湛也要参加此次春闱。”
旁人眼中,陆昀和许怀湛都代表着昭安侯府,无论是主考官还是皇帝,都会暗中权衡,多半会选择并无血缘关系的陆昀。
许景澄多看了顾昱几眼,似笑非笑:“顾提督,你大可放心。怀湛是我弟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岂会不懂?”
二人目光交错,空气凝重。顾昱最终压下情绪,起身拂袖:“好自为之。”
若许景澄不愿开口,他再追问也无用,与其如此,不如自己调查。
顾昱一走,屋内静了片刻。
玄一才假作随意地开口:“您方才那般与顾提督言辞,他不会动怒吗?而且……顾提督与怀湛少爷究竟是何关系?”
许景澄忽地伸手,一把将他扯到眼前,指尖捏住他的下巴,这手感着实不错:“你不高兴了?”
玄一想起主人昨夜许下“牵丝引”的诺言,反倒生出几分胆气:“属下只恨自己无能,还要劳主人费心。顾昱此人背信弃义,明明与主人有婚约,却与二公子不清不白……”
这分明是给自己上眼药。
换了旁人,许景澄只会嗤之以鼻,厌其矫情。
可看着眼前这个连命都肯交到自己手上的人,他竟生出一丝奇异的兴趣。
“哦?那你的意思是——我该把顾昱从怀湛手里抢过来?”
玄一面色骤变,差点没控制住神情,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属下并非此意。”
“我可没有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与其和他争风吃醋,不如想想如何讨我欢心,记住了吗?”
“记住了。”玄一俯首应声,心跳却愈发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