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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人即朽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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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何深意的阿桃,暗自撇了撇嘴,满心嫌弃:“连这个都不能提?这村子里的忌讳也太多了吧!”
阿桃并不知晓往昔杏花村是怎样一番景象,而李满自小就在这里长大,或许他能有些发言权。
最早往昔的杏花村,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邻里之间相处和睦,亲如一家。
每到时节轮转,漫山遍野绽放着的杏花,宛如一片片粉色的云霞,肆意而美丽,乘风自在,悠闲又无拘束。
然而,美好的景象总是不能够长久延续。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世外桃源一般的杏花村出现了一个令人困扰的状况——村里诞生的孩童数量竟一代比一代稀少。
村民们想尽办法,也得不到解决。
传宗接代的观念一直牢牢镌刻在每个人的骨子里,为了这个,他们有时候真的能无所不用其极。
那大概是一段令很多人不堪回首的记忆,家庭秩序崩塌,妻不成一人妻,妇不为一人妇,道德伦理被视作无足轻重小事,只有延续血脉才被奉为重中之重。
有人在困境中沉沦,有人因不堪屈辱毅然选择结束生命。那高山之上的杏林,成了一处既浪漫又满含绝望的归宿。
杏林也因此被村里的男人们扣上了莫须有“罪孽之地”的帽子。在他们看来,杏林遮挡阳光,阴气森森,仿佛藏着无尽的邪祟。他们传言,杏林里的精怪为了修炼成形,蛊惑村里的女人前往,引诱她们在那里自我了断,再吞噬她们的灵魂以汲取养分。
传着传着,他们自己都信以为真。
为了除掉隐藏其中的邪祟,那片杏林,是里正带领着身强力壮的男人们一同砍伐清理掉的。
月余前,才收尾成功。
而村子里出现异常,也是在那个时候。
先是村里其中一个参与收尾的男人突然被异物绊倒,他是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发现“宝物”的人。
黝黑土地上,疑似灵芝的伞状生物静静矗立在坑里,成了所有人即将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们没有说错,杏林里确实有精怪,但精怪并不是杏林中的某一棵树,而是生长在地底。
“小姑娘,快过来坐下,食物很快就来了。”
阿桃被带到一间背阳的屋子,四周封闭虽然严实但能通风,没有一缕阳光能渗透进来。屋内空荡荡的,仅有她亲眼见着他们临时搬来的桌椅。除此之外,脚下的泥土地显得有些异样——土质虚浮,踩上去软绵绵的,全无坚实之感。
她好奇地重重多踩了几脚。
里正反应迅速,一把攥住她的肩头,不容分说地将她带到椅子旁。他面色阴沉,嘴角却扯出一抹阴翳笑容:“哈哈,快坐下吧,食物马上就到。”
呼吸间,泥土地里飘逸着一股奇怪味道,阿桃忍不住定睛细看,只见成群的小蚂蚁正忙碌而有序地在土块间穿梭、翻寻着。更有甚者,它们还分批爬上了屋内除阿桃之外的几人身上。而那几人似乎早已习惯这般场景,脸上不见丝毫驱赶之意。
阿桃把一切看在眼中,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沉默不语。
很快,去“取”食物的人陆续到来。
他们一个个显得很激动,传宗接代生了儿子的那种欣喜若狂。没准还真的说不定呢,他们把孢子或菌丝寄生在另外的人身体里,又怎么不算另一种形势的传宗接代呢?
看着面前桌子上摆放的大约刚从他们身体上采下的一排排颜色形态各异的花蘑菇,阿桃才完全确定,自己闯入的是蘑菇怪的巢穴。
实际上,从一开始大黄狗抖落那疑似孢子的粉尘时,它身上吸附的变异菌丝,便已初露端倪。
“快选,你要吃哪个?”
“吃我的吧,这回也该轮到我了”
他们又开始了争执,面目狰狞。
阿桃轻轻扣响桌子,引起众人注意。
她小嘴一张,胡言乱语脱口而出道:“这些都不新鲜,有没有刚摘下来的,那样的最好。现在我宣布,谁的最新鲜,我就选择哪个。”
里正眼神阴霾,旁观着小乞丐的胆大包天,伺机而动。
面面相觑的众人随着里正一个眼神示意,纷纷减少衣饰,撸起袖子、挽起裤腿,将嵌着密密麻麻细小蘑菇的身体袒露出来,呈现在阿桃面前,任她挑选新鲜。
普通人看到这种场面,恐怕早已惊声尖叫,吓得魂飞魄散,更有甚者能直接昏死过去,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在一瞬间,阿桃是有些嫌恶的,那画面实在对没见过世面的小朋友不太友好,不仅伤人眼睛,还让人打心底里抗拒。
好奇占了上风,她忍着恶心,走近一人,从他身上拔出一朵白色小蘑菇。那人皮肤上留下了个很明显的空洞,但是很快,里面白色丝液黏连、修复,丝丝缕缕即将破肉而出。
这莫不是整个身体恐怕都成了空壳子,里面连肉和血丝都不见。阿桃若有所感,他们恐怕油干灯枯,命不久矣。
小心翼翼活成这样,完全把自己充当朽木角色为它们提供养分,人即朽木,难道他们不为自身觉得悲哀吗?
来历怪诞的东西,阿桃没有拿它入口的打算,她在那人殷勤期盼她吃下肚的目光中暗搓搓把蘑菇又原路塞回他皮囊里。
并非常真诚地附上一句歉意:“抱歉,你这一看就是不知道第几茬的蘑菇了,皮囊里连供给的血肉都没了,干巴巴的,难怪蘑菇长这么小这么怪。养分不充足,绝对好吃不了一点。”阿桃摆摆手,示意他的不合格,她要排除掉。
那神情,那动作,自然随意得仿佛她才是不属于人类的一方。
她动作很快,下一个,下下一个……好多个看下去,没一个能救的。虽然她也不知道怎么施救,本也没打算出手相助。
目光带着嫌弃扫过周围,随即开口道:“好了,很感谢叔伯婶子大家们的好意,愿意提供食物给我。但是你们也没一个能让我下得去口的啊,干干巴巴,麻麻赖赖,让人连放进嘴里的胃口都没有。”
说到这儿,她神情认真起来,“不过,如果你们愿意,等这两日你们死去,把灵魂赠送给我吃掉,怎样?”
众人:这是人能问出来的话吗?还怎样?一点儿都不行!
“噗噗噗~”
村民动怒,纷纷震动身体,喷出孢子,甩出菌丝。
“我们不会死,我们已经永生了。”
“不该跟你废话,我们行事一向讲究干脆利落。本来想着让你自己选择单独成为谁的子嗣,但你既然不选择,那就成为我们所有人的奴隶吧。”这手段可是他们一同琢磨出来的,有了它,后来的感染者便永远受他们杏花村这批元老的管束,就如同那血统论一般,无可挣脱。
阿桃心想:“嗯?啊?跳度这么大?怎么一下子就从单独一个的子嗣变身大众奴隶了呢?不过没想到他们蘑菇桩还挺人里人气的,都这样了还在讲究血脉呢。”
似乎笃定这寄生之举万无一失,里正竟有了闲情多言几句:“待吞噬掉你身上初长的前三茬蘑菇,那里面可蕴含着丰富的血肉能量,如此一来,我们的生机便能得到极大的补充与激发。
到那时,我们便能再度生出最优质的菌菇,而后四处播撒孢子与菌丝。
如此往复,要不了多久,世间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生灵,都将被我们的子嗣寄生,沦为我们的傀儡,成为我们进一步扩张与繁衍的工具……”
什么道理?阿桃有些听不太懂,总感觉这村里人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
阿桃“呸呸呸”地吐掉飞进嘴里的飞尘,满嘴真话地嚷道:“杏花村都快成死村了,村里没剩几个活人。你们还在这儿大谈什么繁衍?就算繁衍也是繁衍出来的蘑菇怪的后代,又不是你们的。你们这般起劲,到底图个啥呀?”
“再者,不出几日,你们是真会遭遇灭村之祸。”
她的发言根本不被人在意,村民们坚守着自己的想法,不为所动。
就像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那些沉溺于自己认定观点无法自拔的人,除非他选择的结局给他来个迎头棒击,能打醒他。否则,执迷不悟,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大有人在。
譬如杏花村的这一众村民,在阿桃看来,他们已然“无可救药”,是彻头彻尾、毫无转圜余地的没救。
孢子、菌丝,这些东西进入阿桃身体,犹如石子坠入茫茫大海,没激起一丝波澜。
杏花村一众人还在紧张等待着,却一直不见眼前小乞丐有丝毫反应。
在它们即将扎根于身体血肉时,抓挠尽身体各处也难消的那股如蚂蚁啃噬般的奇痒呢?怎么不见她抓挠身体?
还有,那菌丝怎么好像还未穿透皮肉破肉而出?那股钻心剧痛让人忍不住癫狂地翻滚挣扎的每个人都会有的疼痛表现呢?
没有,都没有。
她好生生一个人,除了周身更脏了一些,别的任何反应都没有。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竟对她不起作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