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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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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已然笼罩大地,如同一个凶恶的妖兽一口将所有光芒全部吸入口中。唯独那大发慈悲地给人们留下唯一的冷光在独照,但这也是一丝细微可探的希望。
萧菱秀从张谋那离开时,心情沉重,脑海有几分难以厘清的思绪。张谋所说的话,字字句句像是一个被锁住的金盒子。无论她拿什么去砸都无法撬开,唯有找到开锁的那把钥匙才能窥见其中真谛。
“要用心,一颗热爱之心。”她细细咀嚼这九个字,毫无思绪。用心,萧菱秀自问自己做菜一直都用心在做。可她明明已经很用心了,为何还是做不出来?
这种无力和无法参透的感觉很糟糕,就像一条阴冷的毒蛇顺着她的脊背一点点爬上来,侵蚀着她心中的热切与希望。若是没有办法想明白,那是不是代表她无望实现自己的梦想,没有办法追逐外祖母的遗愿?
只要想到这一层,萧菱秀的心口就宛若覆盖了一层寒雪,冰冷彻骨,痛苦非常。等回到宅子,她无法入眠,便起身挑灯夜战。拿出了那半卷食谱,翻开一口一念那一页仔细端详。
一口一念,一形一色,四季二十四节,三十二味料,双融配杂鲜,香味层次叠垒不碍。当她将一味一味的馅料,逐一分解,剖析,连同所需要放的调料也一个个思量。
随后将仔细探究好的所有可能写入了一张宣纸之上。萧菱秀便再次前往后厨,捡柴烧水,重新做馅料,擀面团,包好馄饨,水热,放入,不断控制火候,掐指数息,到馄饨熟了。
她将这回煮好的馄饨倒入一个干净的瓷碗,在灶台另一个篮子里拿出干净瓷勺。舀起一颗在灯火摇曳下色泽光亮,热气腾腾的馄饨。
她吹了吹热气,张口品尝,口感与今日相比相差不大,微微皱眉。接着继续吃下一颗,口感和上一颗有不同的馅料味道,但口感一样,只有味道不同。
直到所有馄饨都吃完,她坐在矮凳上,眉头簇成一团。她小声呢喃:“不对。还是不对。味道没变,二十四种味道没有问题,口感也一样,我吃不出来。”
一种沮丧和无助的感觉油然而生,像一条滋生挫败的藤蔓在慢慢磨灭她想要坚持的希望。一阵微微透着一丝凉意的夜风从屋外钻进来,连同她仅有的温度都被它消耗到只剩难过的冰凉。
可也就坐了一会,萧菱秀就没有再继续丧气。她明白不过只是一次不成,望向屋外绵密而漫长的黑夜,今晚还有许多时间可以一直找答案。
抛弃了不安和颓丧,她继续做下一碗一口一念。做完就继续品尝,继续剖解。夜风消逝,暗夜会离去,光明也会一点点回到最初的大地,一切新的开始都从黎明而起。
摇曳的灯火被东边青白光升起的第一股晨风给吹灭了,烟香袅袅。萧菱秀做了一夜的一口一念,此刻正因为疲倦和困顿,倚靠着门墙边缘熟睡。
准备到后院处描画的谢玖安,途径后厨,轻轻瞥一眼,瞧见里面有一道瘦小的人影正靠着门墙一动不动,看似已然安睡。
他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思,随后停下脚步,拐了个弯,朝后厨方向走去。刚走近,提袍迈过门槛,抬眼看,便见到里边一片狼藉,锅碗瓢盆零零散散堆叠在一边的桌台之上。
而那青砖土灶之上摆放了不下二三十个瓷碗。他目光如丝线般轻轻一划,落在那还冒着白烟的烧锅之上,里面还残留着些许浓白的汤水,水面飘荡着寥寥几颗色相已然不佳的馄饨。
最后他才将视线转向了依靠着门墙熟睡的人儿。那张美艳如倨傲腊梅的小脸,此刻铺满了倦意,细腻白皙的肌肤如雪,正随着她平静而绵长的呼吸轻轻上下浮动。
还有那秀眸上细长乌黑的眼睫,也随着她呼吸而翕动,像一根根脆弱的羽毛缓缓轻动。好似这会儿她感觉到了一丝冷意,整个身子都稍微瑟缩了下。
见此,他垂下在腿侧的手微动,指尖无意识地轻捻。正当他思忖要不要给她去拿个披风盖一下时,她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那双秀气的眼眸带着些许迷离和茫然,正缓缓抬起,他们的视线在那一瞬撞在了一起。
谢玖安猛地心头一跳,有一瞬不自然的慌张,正打算解释自己为何在此。她却先一步开了口,看上去并不在意他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她声音因刚睡醒而有几分沙哑,但她声音本就清甜,这会有些低沉中透着一丝软糯,像一根柳絮轻轻划过他心尖,使他不自然地瑟缩了下。
“谢郎君啊。早。抱歉了,你是想做早膳吃吗?我现在就去收拾干净灶台上的东西。”说着萧菱秀连忙从矮凳上站起。谢玖安头微抬,正要开口说不用。哪知下一秒就看见她似乎没站稳,一张艳丽小脸堆满了惊吓。
在快要往侧倒下的时候,谢玖安忙得上前,伸出一只结实又修长的手稳稳当当地扶住了她的胳膊。温度相撞的时候,一个奇特的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好软,像没有骨头似的。
这个认知像一把火猛地烧到了他平静的神经。在她站稳后,仿佛自己触碰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急忙收回了手。脚步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萧菱秀也有察觉到他的奇怪,因为差点摔倒的惊吓,她如今瞬间恢复了精神头,所以在见谢玖安的脸色异常。她便微微歪头发问:“怎么了?谢郎君?”
谢玖安如同猫儿的尾巴被人给踩中了般,猛地抬起头,望见她那双疑惑的眸子。他忙轻咳掩饰心里那没有来由的慌张,随后带上惯性的轻笑且转移了话题:“无事。萧娘子这是一夜都宿在了后厨啊。一夜都在研磨那道珍馐?”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那边灶台上零零散散的瓷碗。萧菱秀也望向了那边灶台,听他提起这个,也难免露出了些迥然,呵笑着惋惜:“是啊。一夜琢磨,可惜了,还是没能成。”
听见这话,谢玖安眸底微动,随后从腰间很自然地拿出了折扇“唰”得一声展开,轻摇在身前。他踱步到灶台前,微微前倾往烧锅里看,轻笑着:“不知我可否有机会再次品尝一番萧娘子的一口一念?”
而后他将视线从烧锅里转向了站在门边的萧菱秀,一双如清月般淡雅的瑞凤眸含着不失礼数的微笑,仿佛他的请求只是朋友间的随口一问,没有过多的强迫。
萧菱秀闻言,连忙扬起笑容,走到灶台边:“当然。谢郎君想吃一口一念,我肯定会给你做的!”说着就开始动手。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有些重量石子突然掉进了他心湖里,忽而荡漾出一圈比较有力量的涟漪。他摇着折扇的手一顿,指尖不自觉间摩挲了几下扇柄。
在她走过来后,他很自觉地往一边退,让出了空间给她。他的沉默站在一边,且没有给她太多压力,就安静地等待着,就连视线也没有特意落在她身上。
萧菱秀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仿佛能精准地把握住与人相处的那条线,不会过于靠近,也不会过于疏远。他会刚好为彼此间架起一面恰当的墙壁,这面墙壁不会完全隔绝他们的交流,但只会分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转念一想,似乎这种感觉在于谢玖安这样的人好像也很合理。她不知为何会合理,反正在他身上并不会突兀。
后厨内就慢慢只剩下柴火因火焰灼烧而发出了“噼啪噼啪”的响声,以及她擀面团和用大铁勺搅动锅底而发出的声响。
萧菱秀不经意间瞄到了谢玖安身上似乎背着一个木箱,像是无意地找话题。她随口一问:“谢郎君这是打算做什么?”
谢玖安本将视线投向屋外,这一听问话,才缓缓看了眼萧菱秀,又看了看身后的箱子,而后平和地浅笑着:“打算去后院,想画一幅初秋柏树图。”
初秋柏树,萧菱秀微愣,而后望着滚水里被她搅动地转圈的馄饨,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八月初秋。又想到后院的确有几棵柏树,她便轻声开口:“之前就见谢郎君在月下作画,现在又去画柏,看来郎君喜欢绘图。”
一阵似乎很长的缄默,在她以为谢玖安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淡笑回她:“绘图之时,我感觉会很平静,可以思考很多事。”
她搅动水窝的手微微轻顿,而后还想再说什么,却又在口中荡了几回,终是没有问出来。因为她觉得他们不过是同住一屋的陌生人,不应该多问,握着勺柄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下。
很快一口一念可以出锅,她连忙舀到瓷碗,用木托子托着,双手端着递给站在一边的谢玖安。他接过后,轻声道谢,便拿起瓷勺吃起来。
他依旧动作优雅贵气,而她紧张看着。其实她一夜做了好多遍,都是一样的结果,现下也不应该怀揣希望,可不知怎么她还是想端着那一丝丝希冀。
直到谢玖安咽下第一口馄饨,他抬眼望过来,她不自觉交织着手指,无声询问如何。他看似不想浇她冷水,所以说话比较委婉:“口感味道依旧。很好。”
听见这话,萧菱秀便明白还是如此,一成不变罢了。她微垂脸,苦笑。谢玖安见她如此,竟有种想要帮她拂去面上愁苦的想法。他虽被自己这种想法给微讶到,不过他给了自己一个理由,就是眼前这个小娘子毕竟是自己祖父故友的外孙女。
理应帮衬一下。于是他笑了笑,放下了手中承载着瓷碗的木托,轻摇折扇道:“或许萧娘子可以从汤料里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