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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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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炎阳在一点点消退了晌午时分的热烈,慢慢开始疲倦,似乎在等待着黑夜与它进行交接。街巷中的摊贩吆喝声也在一点点消失,伴随着的是各家各户的袅袅炊烟。
而谢玖安的那一句发问,倒是令萧菱秀心中激起了一些想要向人分享的兴奋。
她双手交握放置在心跳加速的胸口上方,略微低眸含笑:“这是我追求梦想的第一步。若是成功了,我就可以在平洲开一间酒肆。成为一名不受约束,能以自身本事谋得自由的女掌柜了。”
此话落下,像是一颗无足轻重的石子忽而掉进宽广静湖起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涟漪。这番波澜也不自觉地在谢玖安平静的心海里有了一点细微的存在,不过也就短暂停留而已。
随后谢玖安俊美而清雅的面容上依旧挂着似有若无的兴味微笑,放下了手中的瓷碗,拿回自己方才搁置的玉扇,“唰”得一声轻响,展开折扇在轻轻摇动。
“原来如此。这倒是一个好追求。”他的话不重不轻,如同那平常食客对说书先生所说的故事只留一听而过的态度,并没有多加评点,仿佛所见云烟皆与他无关一般。
萧菱秀虽对谢玖安了解不多,但从与他第一次因宅子的事情,生起的对峙来看,此人心思叵测,城府深厚,看似待人亲热,实则疏远难揣。她突然有些后悔与此人探讨她的梦想,因为他并不在意。
随后她就选择掠过这个话题,不耻下问地向谢玖安请教:“那谢郎君觉得我做的这碗一口一念馄饨有没有缺点?”
在问这话的时候,萧菱秀垂在腿侧的双手不自觉地微微收拢。她的目光带着紧张与些许热切的请求。这种眼神倒是令谢玖安有一丝触动,很快他就略过了,轻摇折扇,将视线投在那搁置在高台砖灶之上的瓷碗里面。
而后轻浅嗓音低缓而悠长:“口感绝佳,色相丰富,味道一流。”这些字眼于萧菱秀来说那简直是她即将窥见成功的钥匙。可就在她心中已经升起了成功曙光之时,谢玖安话锋一转,他语气没有嘲讽之意,有的是认真评点的诚恳:“唯独缺了一点东西。”
这令她那雀跃的心情仿佛那刚落地的小鸟再次被飓风掀到了半空,难以着陆的焦急令她不安。她心慌意急地上前几步询问:“缺了什么?”
望见谢玖安微不可察地后退了半步,她意识到自己过于心急,连忙又后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眼睛一直盯着他,希望可以得到真切的指点。
谢玖安看出她的心切,也不卖关子,直抒胸臆地将所想之言道出:“缺的是什么,我是真的不知晓。此菜肴我是第一回品味,断然给不了你太多意见。但我能从你说的一口一念含义中明白一些,那就是菜名并非只单单是一道菜的名称,它更多的会包含做菜人对它的期许以及想要赋予它某种特别的含义。”
他望着萧菱秀秀丽面容上那微微蹙起一团的眉头,缓声继续道:“我想你应该去问问对此菜有着更深层次体会的人。可从吃过它的人入手。”
在谢玖安说完这些话后,萧菱秀就在心中默默咀嚼他口中的话,特别是在“赋予含义”、“体会”这些字眼中来回思索。
直到她回神,谢玖安已经不在后厨屋里了,但他身上那份独有的清雅檀香还在此处延绵不断。
萧菱秀将视线转向那碗有些凉的馄饨之上,走过去,抬起手握住瓷勺轻轻搅动了两圈。指尖上传来的凉意,令她陷入深思。不久,她决定再做一次,拿去给张谋试一下。
毕竟她会做一口一念馄饨就是因张谋,他说张老最想给心念之人做的一道菜,那便是这道一口一念馄饨。
和谢玖安的交谈令萧菱秀获益良多。于是她下定决心打起精神,再次调料烧锅,用了一个时辰,终于再次做好了一碗一口一念馄饨。
她赶忙拿来食盒,将其放入,盖上布块。随后便赶往张谋的住所。前日和张谋交谈的时候,她已经提前问好了他的住所,所以现在前去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就找到了。
当来到一条小巷,这条小巷与外祖母的宅邸不近不远。到了一座小巧的宅院,门是用黑色槐木拼成的乌头门。她抬起手,敲了几下,便向里面喊话:“张郎君可在?”
不久,乌头门从里面被打开。眼前就看见张谋,他穿了一身洗的格外陈旧的麻布衣,眼神疲倦,看上去有种几日未眠的感觉,且那黄黑方脸也带有些不悦。
张谋本来心中烦闷,因没有银子去那方酒肆玩上几把而郁郁寡欢。这会听到有人敲门整个人都浮躁了,但一看见是萧菱秀,一双死鱼眼瞬间从疲倦变成了热切。
“呀,是谢娘子!找我何事?还是说你已经劝服了我家老爷子?”张谋声音里充满了惊喜,且也有几分蠢蠢欲动的激动。
萧菱秀见他的神色一览于眼底,而后浅笑着,又在他面前提了提手上的食盒:“若是这里面的东西成了。也许张老有一半可能会应允。”
张谋本以为萧菱秀谈成,他终于可以将云阙楼那亏本的店盘掉拿到银钱,正心里高兴着。这萧菱秀的话瞬间就如同一盆冷水从他头顶给一倒而下,浇得他兴致全无。
“啊。这样。那谢娘子做了什么好东西?”张谋收回了激昂的视线,表情颓靡地侧身,让开了路,引萧菱秀进门。
萧菱秀忽视掉张谋那时开心时丧气的表情,直径走入,把食盒放置在简朴厅堂里唯一的一张柏木方桌上。她掀开盒盖,双手从里面端出一碗二十四种颜色的馄饨放置桌面。
张谋有点兴致缺缺,刚撩袍坐下。在看见那碗颜色不同,形状各异的馄饨之后,整个人一愣,死鱼眼猛地睁大,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用难以置信的眼睛看着萧菱秀。
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也有点带着不可思议的激烈:“你竟然真的把一口一念馄饨做出来了?”他那张有点灰黑的嘴唇也有细微的发颤,死鱼眼带着震撼慢慢从馄饨移到了萧菱秀身上。
萧菱秀没想到张谋会因为这个产生这么激烈的情绪。她想了想,便小心询问:“难道这道菜很难做?”
张谋抬手制止她说话,双手微微颤动,走到了桌前,慢慢捧起那碗馄饨。他拿起瓷勺,像是虔诚又像是在细细回味过往一样,舀起一颗月牙形的馄饨放入口中。
那一瞬,她瞧见张谋那黄黑方脸在颤抖,连带着双腮的肉也在抖动。他那握着瓷勺的手细微发抖,撞得瓷碗边缘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这个安静的厅堂里面。
寂静不过是短暂,很快就被张谋一句带着沙哑的激奋声音打破。
“这个味道,是属于处暑味道!没错,没错啊!”说完,那双死鱼眼开始微微泛红,甚至有几滴荧光在闪烁,“炎热的暑气消逝,迎来秋香的微凉,就是这样的味道!”
萧菱秀被张谋这幅神色给惊讶到,她没想到这碗一口一念馄饨会能给张谋带着这样的冲击。她微微歪了下头,前倾了点,认真发问:“我做的这碗一口一念真的和你过往吃的一样吗?我问的是口感,味道,以及品相等等。”
一阵简短的沉默。张谋似乎才从过往的回忆中抽身出来般,这才把萧菱秀的问话放入耳朵中。他快速眨动了好几下眼睫,好像在调整那失控的情绪。过后,他才平复下来,不舍般放下了手中的瓷碗。
他望着那碗馄饨,思绪好似飘远,又好似在透过这碗东西回忆着某个人。他声音略微暗哑,轻轻开口:“很像。这的确很像那位的手艺。我很小的时候,曾经有过一回品尝过她为祖父做过的一口一念。那味道和谢娘子做的很像。一样的味道,一样的口感。”
张谋视线缓缓移开视线,似乎落在了屋外那片荒芜的庭院。他扯平了灰黑的嘴唇,淡声说:“祖父终其一生都在练习这道菜。可惜,总是做不出来。总是差一点。这也是他对那位的承诺。他说过会为那位做一道比她口味更佳的一口一念。”
顿了顿,他略微低头,嘴角带着一丝无奈和遗憾。他叹口气:“可惜了。那位早就不在了。祖父却死死坚守心中那份信念。他觉得那位肯定会回来的。我无论说多少次,他都不听。哎。”
萧菱秀听着,心里也有点感慨。没想到张老会如此执着,即便对方已经离世也还是要等着。且她也没想到眼前这个满脸倦意懒散,初见时是沉迷于那些骰子欢乐的青年郎君,竟也会露出替自家祖父的怜惜和叹惋。
而后,她还是想问出最重要的一事,看向张谋:“张郎君。你说我做的很像。却不是一模一样。是不是也吃出了这里面缺少了什么?”
问话一出,张谋抬起了头,死鱼眼中露出了一丝欣赏,语气有些佩服:“看来你是吃出来了?当初我小时候吃时一点尝不出来,还是祖父告知我的。看来谢娘子的厨技当真是一绝。”
她摇了摇头,又继续问:“吃出缺少什么的是另有其人。所以张郎君可以告知我,究竟缺的是什么?”
问完后,她心中不自觉紧张起来,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