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锦秀》锦漪垣歌

6、第 6 章

　　阴暗狭窄通道里，混着潮气，还夹杂些许汗腥味、油灯味与那刺鼻的酒酸，层层叠入鼻翼，她不禁皱眉。

　　这会有一粗狂还有些凶恶的男子挡住她去路，带着警惕粗声询问：“何人？”萧菱秀不自觉吞咽了下，袖下手指相交，强作镇定，浅声开口：“我来寻张谋。”

　　男子视线像是一道穿云箭仿佛要将她浑身上下穿透过遍，确准并非敌人或是不利之人才缓缓放下手，而后轻轻抬了抬下巴，给她指明了个方向：“这儿进去里边左手边第三张桌子，那个穿灰色布衣的。”

　　得了准许，萧菱秀急忙道谢，加快了脚步，唯恐男子会追上来，心跳不明加速了几下。等她再穿过一条昏暗的窄道，便来到一间两丈之室。

　　室内人声鼎沸，声音交错起伏，难闻而混杂不清的味道欲浓，显得令人不禁要反胃作呕。萧菱秀顾不得这些，眼睛扫视一圈，很快看见左手边第三张方桌处，看见了一个青年男子，身穿灰色布衣，想必就是张谋。

　　张谋眼底一片乌青，昏昏暗暗下，能看见他那张似水牛一样的方脸尽是胡子拉碴。她想过去，可这人满为患，每一张方桌都是人，有短衫老汉，有布衣男人，也有一小部分老妪，他们个个扑在方桌之上，只为那骰子而拼命呐喊，好不疲惫。

　　无奈之下，萧菱秀只能就近找驻守在门旁，摆着一副百无聊赖，且昏昏欲睡的守卫。花了十来个铜钱请守卫帮她将张谋寻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到半刻，那张谋吊儿郎当走来，他背部有点佝偻，整张似牛的方脸微微发黑，像是几日未净身的模样。

　　张谋声音沙哑得像个破了洞的筛漏：“何人找我？”这说话间，抬起那双死鱼眼看向萧菱秀，一看见是位身姿秀丽且眸若菡萏的小娘子，顿时死鱼眼都精神了几分。

　　“呀，小娘子找我何事啊？”张谋瞬间就挂上了些许激动神色，死鱼眼锁在萧菱秀那张被面纱遮掩的脸上。萧菱秀虽很不喜这种过于灼热的目光，但她还是忍住，轻轻对他点头做礼，浅笑着：“这位郎君，我想与你谈谈云阙楼盘店的事宜。不知可方便？”

　　张谋一听是为云阙楼而来，那双死鱼眼瞬间就睁大了半圈，搓着手笑得露出半口黄牙：“方便方便！肯定方便！小娘子打算怎么谈？”

　　萧菱秀视线掠过他那张谄媚的脸，连忙转身，淡笑着：“请张郎君随我出来一下，这里边太嘈杂不太方便谈事。”张谋死鱼眼转了转，眼底似酝酿着什么，随后哈腰笑应着好说好说。

　　等从那乌烟瘴气的地方出来后。萧菱秀转过身看向张谋，阳光下的张谋那张似牛一样的方脸显得有几分黄黑。她视线没多停留在那张脸上，便将自己想说的说出来。

　　“张郎君，不知我有意将云阙楼盘下，我拿出五十五两银子你意下如何？”她注视着张谋那双有一点浑浊却透着几分精明的眼睛。

　　张谋一听五十五两银子，眉头快速一挑，心里有了盘算，之前那来找他的王木可是说给六十两的，就是不知他和老爷子聊的如何。眼睛一转，他咧着嘴呵呵一笑，双手还在互搓。

　　“小娘子啊。我呢，实话和你说吧，相中我这店面的人还挺多。出价上也是只多不少。你看。”

　　这话头摆明是不满意她的价格，萧菱秀心想之前若没投河，身上的银钱还是不少，可她那些钱财都在那船上。如今身上银钱不多，即便当掉所有首饰头面也就堪堪有个七十两左右，之后还要聘人和购置食材，样样要钱，已然给不出多余的钱。

　　张谋那双死鱼眼直愣愣盯着萧菱秀，似乎也在暗自盘算着什么。突然他一拍手掌，断然开口：“这样吧，小娘子。六十五两，我亲自带你去见我老爷子说，如何？”

　　萧菱秀很快就捕捉到一点细节，她望向张谋，发问：“盘店事宜你说了不完全算对吧？”

　　这话一出，张谋那牛相方脸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看起来像是心虚，说话也有点含糊：“啊这，呵呵。啊，小娘子，你这话说的。我这不带你去见老爷子会更快拿下吗？”

　　笃定此人不完全能说事。萧菱秀表情微微冷淡，转身就要走：“既然你不是话事人，那我就去找张老亲自谈便是。”还没走几步，张谋直觉自己说漏嘴，猛地一拍嘴巴，惊慌得黄黑脸都皱成一团，忙得跑到她面前挡住去路。

　　只见他双手挥摆：“哎呀！好说，好说。五十五就五十五。别急着走嘛，小娘子。我这就带你去找老爷子说。”其实他心中担心的是万一这小娘子有办法真让他老爷子以低价盘店，那他就亏大了。

　　之前那王木一心打算改店做风尘楼，老爷子定是不答应，那他也可以在背后待价而沽。可现在他发现面前这小娘子看来是已经知道他的目的，心里难免惊慌无措。

　　萧菱秀的确是看出张谋的目的，她视线轻睨了一眼张谋，已然反客为主。她声音轻浅：“那就劳烦张郎君了。”

　　张谋死鱼眼微垂，摆出请的姿势，苦笑着：“请小娘子这边来。”他在心里不断暗骂自己那张死嘴真是坏事，王木来还好好的，怎的来了个貌美的小娘子就净是出问题！

　　等张谋引路带着萧菱秀到了云阙楼。张谋都还没踏入大门，一个扫帚猛地从里边砸了出来，直接砸在了张谋身上。“啊呀！”张谋猛地被砸了个懵，额头顿时就肿了。

　　这会张才骂骂咧咧拄着拐杖出来，指着张谋一顿臭骂：“你这混子！还敢回来！还敢卖掉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云阙楼！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是你爷了！”

　　说着，张才举起拐杖就直往张谋身上打。“啊呀！别打！别打！”张谋吓得在云阙楼大堂里边围着那些方桌到处乱窜，像只被老猫追赶的老鼠，脸色又急又怕。

　　见到这场面，萧菱秀愣怔了下，随后赶忙出声制止这凌乱滑稽的场面：“张老。我是谢家娘子萧菱秀。我想和你淡淡盘店的事宜。”

　　这个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丝郑重。拎着拐杖打张谋的张才，这会才缓缓放下拐杖，那双看似浑浊，但格外犀利的下垂眼朝她这边直视过来。

　　足足在她身上停留了十来息，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说话的时候，张才收回了目光，转过身去，声音像被石头压住了嗓音似得很是低沉嘶哑：“请回。我不会卖。”

　　捂着脑袋的张谋一听赶忙就开口：“老爷子啊，你就别执迷不悟了，你已经不能再做菜了，依你的要求，没有任何厨子愿意来我们云阙楼做工。云阙楼空在这一点用处都没有啊！”

　　张才顿时就火冒三丈，抬手就捞起桌案上的一个茶盏朝张谋身上砸，张谋看见，脸色一变，急忙往一边躲开，“噼啪”一声落地炸了个粉碎。

　　唯恐他们两爷孙俩又要再次吵起来，且张才现在情绪不对，那张皱巴巴的老脸气得涨红，浑身颤抖。

　　她连忙面向张才做礼，轻声道：“那我便先不打扰张老了。”随后转身往外走。而张才看见萧菱秀走了，他看了眼正用冷冽的目光看自己的老爷子，他瑟缩下头，急忙边弓着腰边往外追上萧菱秀。

　　追上来后，他忙喊住萧菱秀，“谢小娘子，别走啊！不是说要盘店吗？老爷子那边我肯定会想办法的。当然，他脾气倔，所以嘛，你如果再多给点，我肯定给你劝下来。”

　　说着张谋脸上挂着一丝精明且打好盘算的神色，可萧菱秀并不打算买账，她对他淡笑着：“张郎君。张老不好劝的。就算我给你再多银子，你也劝不下来。不然你也不会让之前那些买主自己来找张老。如果你肯降点价，我自己来劝。”

　　萧菱秀的话直接戳中张谋心里的那点小心思，甚至也直接拿住了他的谋算，顿时他慌了慌，双手不断擦着下摆，眼睛四处瞟：“哎呀。哎呀。看你说的。”

　　她平静地等着他自己做好决定。这会张谋死鱼眼咕噜转了转，见萧菱秀似乎很有把握，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双手一拍大腿，看向她：“这样吧，谢小娘子，如果你真有把握让我家老头子答应把店盘给你，我只要你五十两如何？”

　　萧菱秀忽而笑了，这是她想要的结果。随后便点头：“好。不过在此之前，我想了解为何张老迟迟不愿盘店。你作为张老最亲近的人，应该知道吧，说与我听听？”

　　张谋闻言，那张黄黑方脸落上了一点无奈。他叹口气，一点一滴地将张老为何执着不盘店的原因说出来。

　　萧菱秀听完后，心里也莫名有几分同情和理解。张老守着那家店是为了等一个人，等那人来吃一口他做的一道菜，而那个人是他曾经最爱的人，只是一直没等到，等到他的手都无法再做食物了。

　　待萧菱秀回到宅子时，正走过回廊，就看见院中的那棵槐树下坐着一道如松挺拔的人影。

　　透过淡淡如银的月光，见到谢玖安背对着她，他坐在一张矮桌前，桌上放置着宣纸，镇纸轻轻压住宣纸四角。他执笔轻点铜水盂，俊美面容平静如湖，神色认真地凝视宣纸，时不时会抬头望向漆黑空中那轮未成形的弯月。

　　萧菱秀不知站在廊下多久，只觉得这一幕俊郎冷月下绘画的场景格外令人心静。就在一阵轻浅的晚风拂过，掀起了她衣裙下摆，这会儿，那边传来了谢玖安那幽静夜色中格外低沉清冷的嗓音。

　　“萧娘子也喜欢赏月？”

作者有话说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