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她指凉》茉玄

45、心照不宣

　　自那日厨房里近乎挑明的对话之后，许晚棠和白青泠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奇特的“慢速”状态。

　　没有想象中的尴尬或疏远，也没有急于寻求一个答案的迫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小心翼翼的靠近和观察。

　　就像两台原本各自独立运行的精密仪器，突然发现了彼此之间可能存在的新型连接方式，开始放缓节奏，尝试着发送新的信号，并仔细解读对方的每一次反馈。

　　小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却故意装作不知，只是偶尔在饭桌上看着她们俩一个眼神闪躲、一个耳根微红的样子时，嘴角会控制不住地上扬。

　　这天，小姨抱着一摞看起来年代更为久远的笔记本和资料上了阁楼。 “棠棠，来看看这个。”她招呼道，“这是我刚从一个老箱底翻出来的，好像是你外婆早年研究植物染时写下的原始笔记和实验记录，还有一些她收集的民间土法配方。之前都没仔细整理过，你看看有没有用？”

　　许晚棠一听是外婆的一手资料，立刻来了精神，眼睛放光地扑过去：“真的吗？太好了！”她像得到宝贝一样，小心地接过那些纸张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工整的笔记本。

　　白青泠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放下手里的书看了过来。

　　许晚棠迫不及待地翻开第一本，立刻就被里面详尽的记录吸引了。不同于已经出版成书的系统知识，这些笔记里充满了各种失败的尝试、天马行空的猜想、偶然发现的惊喜，以及外婆随手画下的植物形态和染色效果草图，更加生动，也更能感受到外婆当年探索的热情。

　　“哇……外婆居然试过用这种野果的果汁做染料……还记录了不同金属盆对颜色的影响……这个思路好奇特！”许晚棠看得如痴如醉，时不时发出惊叹，完全沉浸了进去。

　　白青泠看着她兴奋得发亮的脸庞，忍不住也凑近了些，和她一起看。她对植物染不是虽然只懂一点点，但却能欣赏那种严谨的科研态度和充满灵感的创造力。

　　“这里好像写错了计算比例？”白青泠指着某一页角落的一个公式，她的逻辑思维对数字格外敏感。

　　许晚棠仔细一看，一拍脑门：“还真是诶。外婆后来在旁边修正了。青泠你眼睛太尖了！”

　　两人就这样头挨着头，一起埋首在那堆故纸堆里。

　　一个负责兴奋地解读专业内容和外婆的奇思妙想。

　　一个负责冷静地挑出数据逻辑和记录细节上的问题，配合居然意外地默契。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味道和许晚棠身上淡淡的植物清香。她们的肩膀偶尔会因为翻动书页而轻轻碰到一起，又很快分开，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像小小的电流，让两人心跳微微加速，却又谁都没有刻意避开。

　　“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白青泠指着一个反复出现的、像是简化花朵的标记问道。

　　许晚棠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要贴到白青泠的脸颊，仔细看了看：“哦，这个啊，是外婆自己发明的标记，好像是代表‘效果不稳定，需进一步验证’。她还有好多这种暗号呢。”

　　她温热的气息拂过白青泠的耳廓，白青泠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指尖微微蜷缩，却没有移开。

　　许晚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距离过近，脸一热，赶紧缩回来，假装咳嗽两声，指着另一页转移话题：“咳咳，你看这里，外婆还记录了下雨天采的植物和晴天采的，染出来的色光好像真的有细微差别，太神奇了！”

　　白青泠看着她泛红的侧脸和故作镇定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从善如流地接话：“嗯。数据分析得很细致。”

　　整理和研究的过程持续了整个下午。期间，小姨上来送过一次水果，看到她们俩挨在一起专注讨论的样子，笑眯眯地放下果盘就又悄悄下去了，没有打扰。

　　快到傍晚时，她们终于大致捋顺了主要的内容。许晚棠兴奋地脸都红了：“这些笔记太有价值了，好多想法我现在都没想过！感觉像是外婆在隔着时空给我上课！”

　　白青泠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格外生动的表情，点了点头：“嗯。很有启发。”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外婆……很厉害。”

　　“那当然！”许晚棠与有荣焉地扬起下巴，随即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我也要更努力才行，不能辜负外婆的这些心血。”

　　她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笔记，忽然“咦”了一声。

　　她拿起一张夹在最后、材质明显不同的硬纸片。那似乎是一张自制的书签，裁剪得并不十分规整，上面用钢笔简单地画着一枝兰花，旁边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愿心有所爱，无所畏惧。——给棠棠」

　　字迹是外婆的，但墨迹看起来相对较新，不像是很多年前写的。

　　许晚棠愣住了，反复看着那句话。“愿心有所爱，无所畏惧……”外婆……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在用这种方式鼓励她去勇敢追求任何她所热爱的事物？

　　她的心脏像是被温柔地攥了一下，眼眶微微发热。

　　白青泠也看到了那张书签和上面的字。她沉默地看着，目光在那句“无所畏惧”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看向许晚棠动容的侧脸，眼神变得深邃而柔软。

　　也许，外婆留下的，不仅仅是知识的宝藏，更是一种温柔的勇气。

　　许晚棠小心地将那张书签收好，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仿佛那是外婆送给她的护身符。

　　“咕噜噜——”许晚棠的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打破了这温馨沉静的氛围。

　　她顿时窘得满脸通红。

　　白青泠愣了一下，随即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低低的，像羽毛拂过心尖。她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饿了？下去吃饭吧。”

　　“嗯……”许晚棠红着脸点头，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摊了满桌的笔记。

　　两人一起将整理好的资料重新装箱。在合上箱盖的那一刻，许晚棠忽然轻声说：“青泠，谢谢你。”

　　白青泠动作一顿，看向她。

　　“谢谢你陪我一起看这些，”许晚棠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真诚的感激，“也谢谢你……下午说的，可以慢慢想。”

　　白青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许晚棠在夕阳下格外柔和的脸庞和那双映着自己影子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涌上心头。

　　她极轻地、几乎是试探性地伸出手，用指尖，飞快地碰了一下许晚棠正在整理箱子的手背。

　　动作快得像错觉，一触即分。

　　许晚棠却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了一样，整个人僵在原地，只有被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瞬间变得滚烫，热度迅速蔓延至全身。

　　白青泠做完这个大胆的举动，自己也愣住了，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她迅速低下头，假装用力压了压箱盖，声音有些不稳：“……我们得快点，小姨该等急了。”

　　说完，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率先走向楼梯口。

　　许晚棠还愣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着迪斯科。她抬起手，看着刚才被白青泠指尖碰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间冰凉的、却如同烙铁般滚烫的触感。

　　这……这算什么意思？

　　是安慰？是鼓励？还是……某种回应？

　　她看着白青泠略显慌乱的背影，嘴角却忍不住一点一点，大大地扬了起来。

　　也许，答案并不需要急于用言语表达。在某些时刻，一个笨拙的触碰，比千言万语都更加动人。

　　她快步跟上白青泠，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跳起来。

　　这个下午，因为共同的发现、外婆的赠言和那个突如其来的触碰，而变得格外不同。她们依旧在“慢慢想”的路上，但每一步，似乎都走得更加坚定和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