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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雨夜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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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璟的动作极快。得益于浯虞那番跳出框架的点拨,他迅速调整了策略。
一方面,他明面上采纳了林维舟“酌情办理”的建议,同意先拨付二十万两赈灾银,并减免部分赋税,稳住了朝堂局面,示敌以弱;
另一方面,则秘密派遣秦岳带领绝对心腹的暗卫,着手调查户部近年账目及巨额款项的真正流向。
与此同时,他以内务府修缮先帝陵寝、需筹集款项为名,开始低调清查皇室名下部分闲置产业,并暗中接触了几家与皇家关系密切、且与三皇子党羽关联不大的大皇商。
几条线同时悄无声息地推进,郁璟的心情却并未轻松多少。他如同在走钢丝,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既要防备林维舟等老臣的耳目,又要担心打草惊蛇,被对方提前察觉反扑。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浯虞的伤势。
那日静思苑一晤后,他虽未再亲自前去,却每日都会询问太医正浯虞的恢复情况。得知伤口愈合缓慢,且因其体质特殊,气血亏损远比常人严重,需长时间静养,他心中便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这夜,窗外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狂风卷着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
春雷滚滚,撕裂了夜的宁静。
郁璟独坐在御书房内,对着烛火出神。
案上摊着一份关于北方旱情的紧急奏报,字字泣血,描绘着灾民的惨状。而另一份,则是秦岳秘密送回的消息,暗示户部的账目似乎确有蹊跷,但涉及极深,查证需要时间。
时间…灾民最缺的就是时间。
焦灼感如同蚂蚁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下意识地揉着胸口,那里因连日的忧思和压力,隐隐作痛,那莫名的悸动感似乎也频繁了些许。
“栖遥…”他无意识地低喃出声,仿佛这个名字能带来一丝虚幻的慰藉和力量。若他在,会如何破解这僵局?他那冰冷的思维里,是否还藏着更凌厉的后手?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巨响并非来自雷鸣,而是来自于紫宸殿侧后方!伴随着砖石碎裂和短促的惊呼声!
是静思苑的方向!
郁璟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跳出胸腔!他想也没想,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来人!去看看静思苑出了何事!”
然而,他话音未落,窗外雨幕之中,已然传来了凌厉的兵刃交击之声和怒喝声!
有刺客!目标直指静思苑!
郁璟脸色瞬间煞白!浯虞有伤在身!他怎堪再战?!
“备驾!去静思苑!”他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一把推开殿门,就要冲入雨幕之中。
“陛下!不可!危险!”高公公和侍卫们慌忙阻拦。外面情况不明,陛下万金之躯,岂可亲身犯险!
“让开!”郁璟眼中寒光迸射,此刻竟爆发出惊人的气势,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侍卫,“朕的话没听到吗?!”
他夺过一名侍卫手中的油纸伞,却根本顾不得撑开,冒着倾盆大雨,疾步冲向不远处的静思苑。
侍卫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拔刀簇拥而上,将其护在中间。
越是靠近静思苑,打斗声越是清晰。
雨声、风声、雷声、兵刃碰撞声、闷哼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混乱而激烈。
苑门早已破碎,院内一片狼藉。
竹枝折断,石桌倾覆,几名黑衣刺客正与留守的少量侍卫缠斗。而更深处,主屋的窗户破裂,隐约可见两道身影正在其中激烈交锋!
其中一人玄衣墨发,身形因肩伤而明显迟滞,正是浯虞!另一人身形鬼魅,出手狠辣刁钻,招招直取浯虞受伤的左肩和要害!
是无面!
他竟然真的敢潜入深宫,再次行凶!
浯虞显然处于绝对下风。他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每一次格挡和闪避都牵动伤口,动作远不如平日流畅,险象环生!鲜血不断从他肩头渗出,染红了深色的衣袍。
“栖遥!”郁璟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想也没想,竟要直接冲过去!
“陛下!危险!”秦岳死死拦住他,同时对身后侍卫怒吼,“还愣着干什么!护驾!格杀勿论!”
侍卫们立刻加入战团,与那些黑衣刺客厮杀在一起。
屋内的无面见援兵已到,眼中闪过一丝急躁和更深的怨毒。他知道今夜恐难竟全功,但看到浯虞这般狼狈支撑的模样,一种扭曲的快意涌上心头。他猛地加紧了攻势,一刀逼开浯虞的防御,另一只手诡异一探,一枚淬毒的袖箭直射郁璟方向!
他真正的目标,始终都是郁璟!杀浯虞只是顺便,若能伤了甚至杀了新帝,才是大功一件!
那袖箭快如闪电,穿透雨幕,直取郁璟面门!
“陛下小心!”周围侍卫惊呼!
浯虞瞳孔骤缩!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仿佛完全忘了自身的伤势和危险,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以一种近乎本能的速度猛地向侧前方一扑!
“噗嗤!”
毒箭未能射中郁璟,却狠狠扎入了浯虞的右胸靠肩的位置!虽然不是心脏要害,但那位置极其凶险,且箭尖淬毒!
“呃!”浯虞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剧震,踉跄一步,一口黑血猛地喷涌而出!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去!
“栖遥!!!”
郁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眼前瞬间一片血红!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仪,什么自身安危,疯了一般冲开侍卫的阻拦,扑到浯虞身边!
无面见一击未能杀郁璟,师兄还护着他,眼中闪过极度不甘,但见大批侍卫涌来,只得恶狠狠地瞪了倒地不起的浯虞一眼,发出一声尖啸,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与其他刺客迅速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追!”秦岳红着眼下令,自己则带人紧紧护在郁璟周围。
郁璟跪倒在泥泞之中,颤抖着手抱住浯虞。怀中的人身体冰冷,脸色惨白如纸,唇边不断溢出黑色的血沫,胸口那枚乌黑的袖箭触目惊心!
“栖遥…栖遥!你怎么样?你看着我!看着我!”郁璟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小心翼翼地不敢碰那枚箭矢,只能用袖子徒劳地擦拭他嘴角不断涌出的黑血。
浯虞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剧毒带来的麻痹和冰冷感迅速蔓延。他能感觉到生命正在快速流逝,也能感觉到抱着他的那双手在剧烈颤抖,听到那声音里的惊惶与绝望。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涣散,却努力聚焦在郁璟那张写满了恐惧和泪水的脸上。
“毒…小心…”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想抬手,却已没有丝毫力气。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话!太医!快传太医!!”郁璟朝着周围疯狂嘶吼,眼泪混合着雨水滑落脸颊,滴在浯虞冰冷的脸上。
他从未如此恐惧过。即使是面对父皇驾崩,面对郁琏兵变,他也从未感到如此刻这般无力与绝望。怀中这个人,为他挡下了致命的毒箭,正一点点在他怀里失去生机…
“不准睡!栖遥!我不准你睡!你答应过要帮朕的!你答应过的!”他紧紧抱着他,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那即将消散的生命力,声音哽咽,带着帝王不该有的哀求。
浯虞涣散的目光似乎因他的话微微动了一下,他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唇角,那是一个极其苍白而模糊的弧度,仿佛带着一丝…安抚?随即,彻底陷入了昏迷。
“遥遥!!”
郁璟的悲鸣淹没在雷雨声中。
太医很快被连拖带拽地赶来,看到浯虞的状况也是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施针用药,先护住其心脉,再将人小心翼翼抬回屋内救治。
郁璟一直紧紧跟着,浑身湿透,泥污满身,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浯虞苍白的脸上,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直到看着太医忙碌救治,暂时稳住了情况,他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被高公公扶住。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屋外狼藉的院落和侍卫的尸体,眼中最后一丝悲恸被彻底烧尽,转化为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
无面! 影阁!
他们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伤他至亲至重之人!
“秦岳!”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给朕查!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无面给朕揪出来!还有影阁…朕要知道他们所有的巢穴!”
“是!”秦岳单膝跪地,声音铿锵。
郁璟最后看了一眼榻上生死未卜的浯虞,转身走出房间。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泥污和…浯虞的血迹。
他站在廊下,望着依旧滂沱的雨夜,背影挺直,却散发出比这雨夜更冷的寒意。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今夜,他们触碰了最不能碰的那一片。
这场雨,该停了。
而某些藏在暗处的虫子,也该彻底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