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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们不是陌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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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那人裹着件黑色卫衣,帽子严严实实罩住半张脸,浑身早被雨水泡得透湿,连衣摆都在往下滴水。他蜷缩在便利店屋檐下的模样,活像只被遗弃在雨里的小狗,可怜又倔强。
就是他。
祝霜脚步都轻快了几分站在他面前问道:“你又没带伞吗?”她把手里的橙花伞往他那边倾了倾,暖黄色的伞面刚好遮住他头顶的雨丝,“这么大的雨,蹲这儿要等雨停?”
少年没说话,只垂着眼盯着地面的水洼,雨珠顺着帽檐滴进去,溅起细小的涟漪。
“你这是无家可归,还是在模仿不良少年呀?”祝霜又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伞柄,目光落在他露出来的手腕上,还是白得像浸了月光,只是此刻沾着雨水,更显单薄。
依旧是沉默。
祝霜干脆走近了一些,把伞直接递到他眼前,语气带着点故作的调侃:“你该不会是哑巴吧?拿着啊,总不能一直淋着。”
纪瑾轩这才缓缓抬起头。
昏黄的路灯恰好在祝霜身后,暖融融的光裹着她的轮廓,细碎的雨丝穿过光晕,像千万条银线织成的帘幕,把她衬得像从光里走出来的人。她的发梢还沾着细雨,几缕碎发贴在脸颊旁,透着股未经雕琢的清灵。
这是祝霜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清他的脸。
他的眉骨锋利得像刀削过,眼尾微微下垂,自带股冷冽的少年气,妥妥的冷脸帅哥。路灯的光落进他瞳孔里,碎成冰面下晃动的星子,既有少年人不服输的倔强,又像被雨淋湿的幼兽般,藏着不易察觉的脆弱。垂眸时,整个人像被雾凇裹住的竹枝,疏朗、孤冷,连周身的空气都透着疏离。
反观祝霜,生得极白,是那种能映出路灯暖光的清透。她的眉目舒展,乌发松松挽成低马尾,最打眼的是那双眼睛,瞳仁像深山融雪后的溪泉,亮得能照见人,却又泛着薄冰般的冷冽。眼尾微微上挑,却无半分柔媚,反倒像蒙着层无形的霜雾,把温度都滤成了月光般的清冷。
纪瑾轩的指尖动了动,鬼使神差地伸出去,碰到伞柄的瞬间,指尖传来一阵暖意,那是祝霜掌心残留的温度,像块刚融化的太妃糖,顺着神经末梢一点点漫进心脏。
祝霜歪着头冲他笑,梨涡里盛着路灯碎成的星子:“这次肯收伞了?那……我能换你一个联系方式吗?”
“搭讪的新套路?”纪瑾轩挑眉,声音比想象中低些,带着点被雨水浸过的沙哑。
可话音刚落,他就看见祝霜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蝴蝶扇动翅膀,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滚。“才不是搭讪,是报恩。”祝霜认真地踮了踮脚,发梢不经意扫过他的手背,带来一阵轻痒,“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图书馆,你帮我挡住了整面掉下来的书,我还没跟你说谢谢呢。”
少年的眉梢蹙了蹙,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还是顺着她的话问:“报恩……报恩需要要联系方式?”
“当然需要!”祝霜突然举起手机,趁着他愣神的工夫,“咔嗒”拍下一张侧影。路灯穿过他微卷的发梢,在屏幕上映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她晃了晃手机,看着他骤然睁大的眼睛,笑得狡黠:“不告诉我,我就把照片贴在天文馆公告栏上,标题就叫‘寻找帮我挡书的帅哥’,让全馆的人都帮我找你。”
“无赖。”纪瑾轩的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声音里没了之前的冷硬。“我扫吧。”
祝霜麻利地展开微信二维码,递到他面前,纪瑾轩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能看见锁屏是片深蓝色的星空。他扫了二维码,祝霜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添加好友的申请跳出来,备注栏里赫然写着“纪瑾轩”三个字,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就和他的人一样,带着股疏离的感觉。
“搞定!那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就跟我说!我一定会还你人情的。”祝霜收起手机,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了一瓶草莓牛奶递给他,“这个很好喝,我请你喝。”
“我不喝陌生人给的东西。”
祝霜皱了皱眉,这男的怎么就这么装呢?她把草莓牛奶塞到他怀里,笑着说,“我们有联系方式了就不是陌生人哦。”然后她转身跑入了雨里。
纪瑾轩攥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伞面上的雨滴顺着弧度滑落,在脚边溅起细小的水沫。他望着祝霜消失的方向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笑出声来。
真是……莫名其妙。
祝霜回到家时,整个人都快成了落汤鸡。虽说便利店离小区只有几步路,可今夜的雨实在太疯,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连呼吸都带着凉意。她刚跨进玄关,就撞见抱着手臂立在客厅的赵女士。
“瞧瞧你这一身狼狈样,怎么搞的?”赵容的眉峰皱得紧紧的,目光扫过女儿湿漉漉的发梢和滴着水的衣角,语气里满是心疼,“出门前不是特意提醒你带伞了吗?”
“妈,我真不是故意忘的……”祝霜甩了甩发梢的水珠,声音软下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指尖悄悄揪住母亲的袖口晃了晃,“谁知道雨突然下这么大呀,我跑回来的时候,鞋里都灌满水了。”
“你呀,脑袋里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赵容没好气地叹口气,转身从沙发背上抽过一条干毛巾,往女儿头上一扣,“赶紧把头发擦干,去洗澡,别回头感冒了又要折腾。”
“遵命!”祝霜吐了吐舌头,抓着毛巾往楼上跑。
经过二楼书房时,她瞥见门缝里漏出的暖黄灯光,老祝应该是回来了。指尖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两下,里面却没传来应答,想来是又埋在图纸堆里,连敲门声都没听见。她抿唇笑了笑,没再打扰,转身钻进浴室。
花洒喷出的热水很快氤氲了镜面,把雨夜的凉意彻底挡在了玻璃之外。
另一边,纪瑾轩撑着那把还带着祝霜气息的橙花伞回到家。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却照不亮这座别墅的空旷。客厅里的水晶吊灯从未开过,沙发上蒙着防尘布,连空气里都透着冷寂。
他在玄关站了片刻,望着客厅中央那组落满灰尘的欧式沙发,眼底的光渐渐沉了下去。指尖反复摩挲着伞柄上残留的温度,良久才缓缓收伞,换上拖鞋走进屋里。
二楼浴室的蒸汽漫出来时,他换好一身干净的家居服,随手从冰箱里抽出一罐冰可乐来然后把草莓牛奶放了进去。
易拉罐拉环“啵”的一声轻响,打破了满室的死寂,他窝进沙发里,却觉得沙发垫凹陷的弧度里,还残留着刚才在便利店感受到的、属于祝霜的鲜活气息。投影仪在白墙上投出晃动的光影,纪瑾轩盯着屏幕,却连电影名字都没看清。
直到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祁泽楷发来的一连串消息,像串炸开的感叹号:
【兄弟在吗?救命!】
【我被我妈扫地出门了!】
【快开门!我就在你家楼下!】
纪瑾轩挑眉,指尖刚敲出一个问号,门铃就响了。他打开门,祁泽楷抱着一大袋零食饮料挤进来,发梢还滴着雨珠,活像只被淋透的金毛犬,咋咋呼呼的:“可算开门了!再不开门,我就要在你家门口长蘑菇了!”
“你怎么跟个鬼似的突然冒出来?”纪瑾轩侧身让他进来,目光扫过他怀里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塞满了薯片和汽水。
“还不是我妈!嫌我在家打游戏碍眼,说看见我就来气,直接把我赶出来了。”祁泽楷把袋子往茶几上一丢,顺势瘫进沙发里,还不忘抱怨,“这不,特意来投奔你这‘冷宫’,咱俩孤寡老人作伴多好。”
“我家这三层小洋房叫冷宫?那她们犯了事的住的也太好了。”纪瑾轩拧开可乐罐,气泡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我看你是被游戏手柄黏住了,才被阿姨发配边疆,高考完到现在眼睛离开过屏幕吗?”
“嘿,别拆穿我啊!”祁泽楷嬉皮笑脸地躲过他递过来的薯片,忽然瞥见茶几上立着的橙花伞,眼睛一下子亮了,“哟,这伞挺陌生啊,哪家小姑娘送的?这么漂亮,你可别告诉我是捡的。”
易拉罐抵在唇边的动作骤然顿住,纪瑾轩垂眸盯着罐身凝结的水珠,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金属纹路,语气淡淡的:“就是路上捡的。”
“捡的?”祁泽楷显然不信,凑过来撞了撞他的肩膀,“我看你是捡了个祖宗吧?平时连别人递的水都不接,现在居然揣着把女生的伞回家,说,是不是有情况?”
纪瑾轩没接话,抄起沙发上的靠枕砸过去,精准砸中他的脑袋:“少胡说,你要是话再多上次把我书房模型拆了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那能叫拆吗?那叫沉浸式研究!”祁泽楷躲过第二波攻击,忽然坐直身子,语气正经了些,“说真的,考完试打算干什么?总不能天天窝在这发霉吧?”
客厅里的光影刚好跳到女主角撑伞跑过雨巷的画面,窗外的雨声渐渐急了。纪瑾轩望着屏幕,忽然想起祝霜转身时发梢扬起的弧度。
“出去走走吧。”他忽然开口,声线轻得像被雨丝缠绕的叹息,尾音还没散,就被窗外的雷声碾成了细碎的绒毛,“明天……去便利店买包烟。”
“哟,学霸还会抽烟?”祁泽楷夸张地挑眉,薯片碎屑随着笑声抖落在沙发上,“我怎么记得某人高二时,还举报班长在厕所偷偷抽烟,现在居然要学?”
纪瑾轩的指尖顿在易拉罐拉环上,喉结微动:“没试过。或许……需要学一下。”
“得了吧,你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点烟都能把打火机烧了。”祁泽楷随手抽走他手里的可乐罐,灌了口冰汽水,话锋一转,“你爸什么时候回来?上次见他,还是半年前在你生日宴上。”
少年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腿,脚踝处还沾着未擦干的雨水,在皮肤表面洇出一小片阴影:“上个月说去澳洲开会议,这周又说要去纽约跟进项目,谁知道他在哪?”他忽然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自嘲,“说不定等我大学毕业典礼那天,他会给我厚厚的一沓用过的机票当礼物。”
“那正好,能当纪念。”祁泽楷打了个哈哈,忽然想起什么,又凑过来,“诶对了,我妹——”
“你什么时候有妹妹了?”纪瑾轩打断他,眼神里满是疑惑。
“咳,是我姑家的闺女!”祁泽楷解释道,“明天她要跟同学去宁城看音乐节,我自告奋勇当护花使者——”他忽然压低声音,眼睛在屏幕蓝光里亮晶晶的,“一起去呗?宁城海边的日落超绝,听说运气好还能捡到蓝眼泪!”
“我去干嘛?闲的?”纪瑾轩扯开封口,番茄味薯片的香气漫出来,他捏起一片咬得咔嚓响,“不如在家看书。”
“看书能有看美女有意思?”祁泽楷恨铁不成钢地拍他肩膀,“再说了——”他的目光扫过茶几上那把橙花伞,意有所指,“说不定能邂逅一段佳缘?你长这么大还没谈过恋爱吧?不去试试?”
易拉罐被捏出褶皱的声响突兀地响起,纪瑾轩垂眼将空罐扔进垃圾桶,金属碰撞声格外清脆:“无聊。”
“哎你别这么冷淡啊,”祁泽楷撑着桌子凑过来,笑得没个正形,“我妹是真好看,一中公认的校花级别的,说不定你见了就喜欢了?你要是有意思,我立马帮你牵线,她好哄得很,就吃‘帅’这一套。”
话音刚落,纪瑾轩抬眼扫过来。“祁泽楷,”他声音压得低,带着点不耐烦的哑,“再废话就滚出去。”
祁泽楷识趣地闭了嘴,摸了摸鼻子往后缩了缩,见他脸色稍缓,才又戳了戳他的膝盖,换了个话题:“对了,快填志愿了吧?你打算填哪儿?跟我说说,小爷我也参考参考,说不定还能当校友呢。”
“南大。”纪瑾轩盯着投影仪屏幕,指尖在遥控器上无意识地滑动,爱情片的吻戏画面一闪而过,他迅速切到科幻片,“离这儿一千二百公里。还有啊,你跟我差了一百多分,再怎么样你也不能跟我当校友。”
“不是吧!”祁泽楷夸张地惨叫一声,“你这是要上演‘从此萧郎是路人’?我每天给你带的蛋黄酥谁吃?考试周谁帮我写作业?”
“自己写去。”纪瑾轩甩过去一个抱枕。
“所以——”祁泽楷拖长音调,“你填了天文学?”
屏幕上的星际飞船正穿越星云,蓝紫色的光映在纪瑾轩的瞳孔里,像把未拆封的尺,丈量着光年之外的尘埃。他忽然笑了,指尖停在某个银河纪录片的封面——璀璨的银河悬臂在黑色背景里舒展如蝶翼:“总得有人去数星星,为什么不能是我。”
雨声渐渐歇了,月光从云层的裂缝里漏出来,落在那把橙花伞上,织出细细的银线。
“行啊,未来的天文学家。”他举起空可乐罐,轻轻碰了碰纪瑾轩的薯片袋,“到时候记得给我直播看流星雨,别让我花钱买望远镜。”
……
祝霜裹着浴巾推开房门时,赵女士正坐在她的梳妆台前,“洗完了?”赵容转身时,目光扫过女儿发梢滴落的水珠,顺手抽过床上的干发帽丢过去,“头发不擦干就乱跑,想感冒啊?”
“哪有这么娇弱。”祝霜笑着把干发帽套上,发梢却不听话地翘起来,像只炸毛的小兽,“不过你突然来我房间,该不会是怕我在浴室偷偷玩水吧?”
“贫嘴。”赵容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划开微信对话框递到她面前,“跟你说正经事,你去宁城的车票我已经搞定了,你表哥明天来接你去高铁站,省得你一个人扛箱子累着。”
“老妈万岁!”祝霜眼睛一亮,扑过去搂住母亲的脖子,干发帽上的绒毛蹭过对方的脸颊,“上次坐高铁差点误车,这次终于能当甩手掌柜了!”
赵容被逗得直笑,伸手替她整理歪掉的发帽:“少贫,到了那边别只顾着玩,每天给家里打个电话。还有啊——”她忽然压低声音,目光瞥向半掩的书房门,“你爸这几天熬大夜做项目,脾气有点躁,你别去触他霉头。”
“知道啦!”祝霜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