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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To the star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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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六月。
高考结束的少年们像被剪断线的纸鸢，扑棱着半湿的翅膀，慌慌张张扎向不同的云端。
江州的雨季总踩着点来，细密雨丝织成灰蒙蒙的帘幕，把青石板路泡得发软，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潮乎乎的水汽。
祝霜踩着水磨石地面晃进天文馆时，老祝正和馆长站在穹顶下比划翻修方案，嘴里蹦着“透光率”“星轨校准”之类的词，听得她头都大了。
趁两人聊得投入，她偷偷溜去三楼，早就听人说三楼有模拟星空体验区，之前总被补课和社团活动耽搁，今天总算逮着空了。
脚步在玻璃房门口顿住的瞬间，祝霜的呼吸轻轻漏了半拍。
透过明净的玻璃，她看见有人躺在星空投影下的地毯上，二中的蓝白校服外套盖在脸上，露出的手腕细而白，像截浸了月光的玉。“嗒嗒”的脚步声惊得投影里的人造流星晃了晃，她凑近些，才发现天花板的LED灯正映着夏季大三角的轮廓，灯光落在他的眼睛上，亮闪闪的。
刚要抬脚进去，老祝的助理突然在楼梯口喊她下楼。回头的刹那，她的余光看到地毯上的人影坐了起来，指尖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动作慢得有些发怔。
一楼长廊飘着浓醇的咖啡香，老祝的声音从馆长办公室钻出来：“小囡先回去，爸爸得把穹顶的方案敲定……”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忽然想起什么，快步拿过门边的伞，“把这个带上，外面还下着雨，别淋湿了让你妈唠叨。”
“不用啦，我自己带伞了！”
祝霜摆着手往门口走，刚到玻璃门前又撞见了那个少年。
这次他站在雨幕前，侧脸白得像尊易碎的瓷雕塑，睫毛上沾着的雨珠没掉，倒先把窗外的灰蒙天色映得更沉了。雨声好像突然被放大了十倍，砸在玻璃上噼啪响。
祝霜盯着他微湿的发梢，觉得他应该是忘记带伞了所以停在这，她忽然想起办公室角落堆着的备用伞，转身就往回跑。等她攥着伞跑出来，少年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扣，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给你。”她把伞柄递过去，橙花图案的伞面还带着室内的暖温。
少年倏地转头，睫毛上的雨珠颤了颤，露出双尾梢微微上挑的眼睛，黑瞳中央泛着浅褐，像杯没加糖的冷咖啡，清苦得让人不敢多看。
他就这么盯着她，喉结在苍白皮肤下滚过道细痕，却没接那把伞，“不用了。”
“真的不要？”祝霜看着他，皱了皱眉，“没伞你怎么回去啊？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少年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眼底说不清的情绪。在祝霜话音落下时，他突然下了某种决定似的抬脚迈进了雨里。雨滴砸在他后颈的瞬间，祝霜看见他肩膀轻轻抖了下，像只被惊到的夜鸟，连躲都忘了躲。
“喂！”她下意识伸手去拉，却只抓住片冰凉的雨丝。少年的背影很快被雨帘揉皱，没几步就成了远处模糊的小点。
“真是个怪人。”祝霜咬了咬下唇，转身退回长廊。
竟然真的有人喜欢淋雨走，这是什么偶像剧吗？在学流星花园里的道明寺？好老土！
手机叫车软件显示还有三分钟到，她倚着旋转门发呆，玻璃上的雨痕蜿蜒成河，把她的倒影割成了无数碎片。
远处的红绿灯在雨雾里明灭，某个穿黑卫衣的身影闪过街角，快得像场错觉。
上车时，后排广播正用机械的女声播报天气：“未来一周持续强降雨，局部地区可能出现……”
祝霜本来是带着耳机在听自己喜欢的歌，却在听见“江州天文台”三个字时猛地抬头，新闻里说，暴雨过后，天文台会开放夜间观测，纪念那位去年过世的天文馆馆长。
去世的天文馆长，祝霜听老祝提起过本来穹顶方案是前任馆长提出的，但是她在一年前发生了车祸，离开了人世，所以交给了这一任馆长，老祝常说这个馆长不如前任的，眼光好、肯花钱。
正想着，手机突然震了震，是妈妈的电话。“小霜，回来的时候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瓶醋，今天做糖醋排骨才发现家里没存货了。”
“收到！保证完成任务！”祝霜笑着应下。
“你爸爸还没忙完？”
“哪儿那么快啊，我出来的时候他俩还在聊透光率呢，估计开饭都未必能结束。”
“那你路上当心点，雨大就慢点走。”
“知道啦赵女士！”挂了电话，祝霜的目光突然被窗外的场景攫住，便利店门口，那个刚刚没接伞的少年正站在冰柜前，他们离的不远，祝霜正好能看到他背包上的挂件，特别眼熟，是个微型望远镜。
她见过。
高一那年的梅雨季，黏腻得让人无端心浮。
祝霜踮着脚站在图书馆的木质梯凳上，指尖快要碰到书架顶层那本蓝灰色书脊的《几何竞赛题解》时，梯凳突然发出声老木不堪重负的吱呀响。她慌忙去抓书架边缘，却在慌乱中带倒了最顶层的《天文学简史》，紧接着，教辅书像雪崩似的往下砸。惊呼卡在喉咙里，她闭紧眼睛等着摔下去，失重感蔓延的瞬间，她本以为要被摔死了！睁眼却发现自己坠入了团带着阳光晒过的洗衣液清香的阴影里。
“别慌。”少年的声音混着书本砸地的闷响传来，稳得让人安心。
祝霜睫毛颤抖着正对上他垂落的眼睫，他双臂微曲，用标准的公主抱姿势稳稳托着她，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道浅浅的疤痕。
等她红着脸从他臂弯里站定，后退时不小心勾到了什么。低头看，是挂在他背包侧兜的微型望远镜，筒身上刻着“To the stars”。
“你别动。”他说。
然后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把祝霜勾到的衣服扯出来，结束后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少年转身的动作快得像阵风吹过，她只来得及看见他清瘦的肩胛骨在衬衫下起伏，连帽衫的抽绳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
等她回过神，书架间只剩潮湿空气里若有似无的皂角香，那个带望远镜挂件的身影，早消失在了深褐色的书架迷宫里。那句没说出口的“谢谢”，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卡了整整三年。
她一直很想知道他是谁，一来是因为要报恩，那个高度摔下来最轻的就是骨折，对于高三的人来说骨折可是大事！另外就是，他真的很帅，祝霜一直都是个颜控，即使没有恋爱的想法也想跟他认识一下。
出租车要在前面的路口掉头，祝霜的眼睛时刻关注着店里，但当车停在门口的时候少年的身影却不见了，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祝霜有些不甘心，又四处看了看都没发现他的身影。
这么大的人就能大变活人？
她拿出手机把刚刚的事发给了自己的好朋友任姿，对方的回复立刻弹了出来，末尾跟着三个兴奋的尖叫鸡表情包：【靠！真的假的？就是你念叨了三年的“望远镜挂件先生”？】
祝霜的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只是好像……他今天在天文馆门口淋雨，我把伞给他，他没要。然后我在便利店门口看到他，想上去他却消失了。】
任姿的消息带着连串惊叹号砸过来：【这不就是命运的重逢吗！直接要微信啊霜宝！你怕什么！】
便利店的空调吹得后颈发凉，祝霜想起两次偶遇，他好像一直对人都冷冷的？
【可是他看起来好冷淡，连话都没说两句。】
【冷淡怎么了？】任姿的消息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可是连小区里最凶的流浪猫都能骗回家的人！不就是要个联系方式吗？支棱起来啊！】
【好吧，明天去天文馆蹲点，要是再遇到他……】
话没打完，任姿发来满屏的加油表情包。
祝霜收起手机，从货架上拿了赵女士要的东西放到收银台上，收银员在扫码的时候她抬头望向外面雨幕，远处的红绿灯下，某个少年正站在公交站台，书包上的望远镜挂件在雨夜里闪着微光。
手机在掌心震了震，是任姿的最后条消息：【记住！星星不会自己掉进怀里，得伸手去摘啊笨蛋！】
雨点敲玻璃的声响里，她愣了几秒，想追出去但是还没付钱，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紧张。
心跳声比雨声还清晰，比当年图书馆书本坠落的声音更让人心慌。付完钱，攥着伞柄快步冲过去时，墨绿色的公交车刚好碾过积水潭，在站台前刹住。
公交车缓缓开走，站台只余下滩浅褐色的水洼，倒映着灰沉的天空。
“又晚了一步。”祝霜望着车尾消失的方向，有些无奈，怎么每次都能晚一步呢？感觉像上天在作对一样！
便利店塑料袋里的醋瓶晃出轻响，混着没平息的心跳。
次日午后，天空仍旧下着小雨，祝霜撑着那把橙花伞站在天文馆门口，伞面在风里轻轻晃，保安大叔抱着保温杯路过，见她在旋转门前绕来绕去，忍不住笑着打趣：“小姑娘，等男朋友呐？”
“不是……”祝霜的耳尖瞬间烧起来，目光往三楼玻璃房的方向瞟了瞟，才小声问，“想跟您打听下，昨天有个穿黑衣服的男生，总在顶楼看星星的那个……您认识吗？”
“哦！你说那小伙子啊！”保安一拍大腿，忽然记起来，“他是之前老馆长的儿子！叫啥名儿我记不清了，就记得小时候总跟在馆长屁股后面转。馆长走了之后他就没怎么来了，这阵子倒是天天来，一待就是一整天。”
“那他今天……来了吗？”祝霜的声音又轻了些，指尖不自觉攥紧了伞柄。
“没呢。”保安摇了摇头，保温杯口腾起的热气模糊了镜片，“昨天下午我还跟他打招呼，他说今天可能不来了，没想到还真没来。”
祝霜有些失落，但没表现出来，本来来这里是想着见他的，人没见到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直到暮色漫过天文馆的穹顶，把星轨灯染成暖黄色，祝霜还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橙花伞斜斜靠在腿边，伞沿滴下的水珠落在地面，溅起细小的彩虹。她摸出手机给任姿发消息：【望远镜挂件先生今天像流星，没等到。】
消息刚发出去，任姿的视频通话就弹了过来。
屏幕里瞬间占满她的脸，领口别着枚亮闪闪的蝴蝶发卡：“霜宝！到底是什么神仙男人，能让你在雨里等这么久？快说说，是不是帅得能直接进漫画？”
祝霜望着天文馆渐暗的穹顶，轻声笑了笑：“他确实有点像漫画里的人。”想起昨天少年眼底那点惊惶又无措的光，她补充道，“不过是躲在阁楼里的那种，不爱说话，看着有点难接近。说不定当年救我，也只是顺手而已，像只炸了毛的小猫，看着凶，其实好像没什么底气。”
电话那头传来哗啦的翻纸声，任姿举着本卷了边的旅游攻略凑到镜头前：“打住打住！不管他是小行星还是黑洞，现在立刻来街角那家咖啡馆！我找到个绝好的地方——宁城星空露营地，听说晚上能看到完整的银河！”
祝霜望着天边漏出来的半片晚霞，心里那点没等到人的失落，忽然被任姿的热情烘得暖起来。任姿总像团烧不尽的小火苗，不管什么事都能当下拍板，这点倒跟她妈妈很像，雷厉风行的。她自然不能扫了好友的兴，低头看了眼手表，笑着应：“知道啦！十分钟就到，迟到的人请喝双倍浓缩咖啡。”
“成交！”祝霜拦了辆出租车赶过去，原以为自己够快，没想到任姿早就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笔记本。她只好认命地去柜台点了两杯咖啡，还多拿了块草莓蛋糕，是任姿最爱的口味。
咖啡馆的暖光裹着甜香漫过来，任姿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宁城行程，笔尖还在纸上划着：“第三天去山谷音乐节，第二天蹲流星雨，第一天……”她用叉子戳起块草莓，眼睛亮得像星星，“我查了，露营地晚上能看到银河全景，说不定还能碰到流星！咱们要不要带帐篷？”
“带啊。”祝霜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流星雨预报的新闻，“新闻说这次是百年一遇的，肯定要去看。”
“那我得把行程改改，把露营装备提前列上……”
任姿低头修改计划时，祝霜抬头瞥见墙上的挂钟，已经七点十分了。暮色顺着玻璃窗爬进来，雨丝在街灯的光里织成金色的帘。祝霜猛地站起来，慌忙收拾书包：“完了！赵女士的晚餐警报要响了！我得先走了！”
“真羡慕你，还有妈妈催着吃饭。”任姿托着腮望着雨幕，勺尖在空咖啡杯里慢悠悠转着圈，嘴角挂着点自嘲的笑，“我就算晕倒在大街上，李女士估计还在跟客户谈并购。”她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碎的影子，看着有点蔫蔫的。
祝霜把书包背好，说道：“你忘了？上次你急性阑尾炎住院，李阿姨推掉了三个重要会议，在医院守了你三天三夜，眼睛都熬红了。”
“行吧行吧，算她还有点良心。”任姿挥了挥手，语气软下来，“替我多吃点赵女士做的糖醋排骨，明天去宁城可就吃不到家常菜了。”
咖啡馆的风铃在身后轻轻响，祝霜撑开橙花伞走进雨里。祝霜不知道是有点不信邪还是什么的，再一次推开了便利店的门，关东煮的热气扑面而来，便忘记了要做什么，只想着吃了。
祝霜弯腰挑关东煮时，瞥见冷藏柜里的草莓牛奶，想都没想就拿了两瓶，草莓牛奶简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她把东西推到柜台，指尖刚要碰手机，余光突然扫到玻璃门上的雨痕。
街灯的光穿过水洼，在地面投出晃动的光斑。光斑中央站着个穿黑卫衣的少年，帽子兜住了半张脸，只有下颌线的弧度清晰。
心脏突然撞向肋骨，像回到了图书馆顶楼那天的梯凳倾斜的瞬间。
“总共四十五元。”店员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了她的恍惚。
祝霜慌忙摸出手机，指纹解锁连续失败了两次，指尖都在发颤。
她盯着玻璃门，生怕下一秒少年就会转身走掉。
可这次没有。
只看见少年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蹲了下去，像是在捡什么东西。
“好了，您的东西拿好。”店员把塑料袋递过来，祝霜几乎是抢过袋子，手指紧紧攥着，指节都泛了白。
